140金風玉露

胡楊劃到岸邊。

“大爺,來半邊西瓜,要冰一點的。”

“好嘞!”

大爺麻溜地從水底撈起一個大胖西瓜,一刀兩半,瓜瓤鮮紅欲滴,看得許依諾直吸溜。

“還切嗎?要不舀着吃吧,小夥子你劃船,讓你女朋友喂你,多好。呐,我這有勺,五塊一個。”

這大爺可真會做生意,連瓜帶勺一起賣。

胡楊給他說心動了,又掏五塊錢買了個小勺。

大爺撕了個塑料袋給兩人,囑咐道:“現在都提倡環保,垃圾裝袋裏,莫要往河裏或山裏扔。”

“曉得了。”

胡楊舉起船槳朝岸邊使勁一怼,皮劃艇慢悠悠飄回水流中央,沿水道朝下遊飄去。

許依諾抱着半邊西瓜,拿勺子挖起正中心的瓜瓤,遞到胡楊嘴邊。

胡楊愣了下,心說不對呀,這丫頭竟然會把最甜的部分給我吃,難道見過我爸媽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許依諾甜甜笑着:“你劃船辛苦了,你吃第一口吧。”

諾諾突然這麽溫柔,胡楊倒有些不知所措,但西瓜都喂到嘴邊了,卻之未免不恭。

他張嘴。

許依諾嗖的縮回手,然後一口吃下,歎息一聲,滿臉陶醉地感慨:“好甜啊,夏天果然就該吃冰西瓜……”

她這套動作一氣呵成,胡楊張開的嘴甚至都沒來得及合攏。

“啧啧,就知道你不會這麽好心。”

“是誰說的,以後吃西瓜,最甜的部分都給我吃?”許依諾振振有詞,“這才多久,你就忘了?”

胡楊當然記得,他的原話是:“最甜的瓜給最甜的你。”

他承認,他當時說這句話有哄的成分,不過,真讓他踐行,他也不是做不到。

“我沒忘,我壓根沒打算吃,故意配合你的演出而已。”胡楊試圖挽尊。

“屁嘞,要不是我手縮得快,哪兒還有我的份?”

許依諾挖起第二塊西瓜遞到他嘴邊。

她笑眼盈盈:“第二口給你。”

胡楊賭咒說:“誰縮手誰孫子。”

他張嘴,西瓜再一次擦着他的唇角掠過。

“叫爺爺!”

“我沒縮手,我這是平移。好啦好啦,給你吃給你吃,别一會兒又可憐兮兮地說我欺負你。”

許依諾把手移回來,喂他吃下。

冰冰甜甜的西瓜汁滋潤着幹澀的唇齒,霎時間,一股涼意湧遍全身,令胡楊精神一振。

“甜吧?”

“真甜,那大爺倒沒騙人。再來一塊。”

胡楊張嘴,許依諾這次沒再捉弄他,挖了超大一塊遞到他嘴邊。

他咬掉一半,嚼着瓜,含糊不清地說:“一人一半,感情才不會散。”

“誰要跟你一人一半,全是你口水,惡心死了。”

許依諾一臉嫌棄,以暴力的手段将另一半也塞進胡楊嘴裏。

胡楊趁機使勁舔了舔勺子。

許依諾臉一黑,拳頭當即就硬了。

想捶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更何況,諾丫頭從來不藏。

胡楊露出很欠揍的笑容:“看來第四口也隻能我吃了。”

許依諾咬牙切齒道:“你再舔一次,信不信我把你沉江喂魚?”

“我堂堂七尺男兒,沉江喂魚又有何懼哉?”

胡楊語氣激昂,頗有幾分慷慨就義的英雄氣概。

許依諾本來都做好撓他的準備了,卻見他像隻貓一樣,小心翼翼将西瓜叼起,别說舔了,連嘴唇都沒碰到勺子。

她忍俊不禁:“不是不懼嗎?怎麽慫了?”

胡楊歎口氣說:“有道是英雄難過美人關,我終究舍不得讓你年紀輕輕就守寡。”

“呸!嘴這麽貧,不給你吃了,哼!”

皮劃艇沿江而下,水流平緩,劃水的人又很劃水,兩人漂了足足兩個小時,才漂到終點。

等上了岸,日已黃昏,山中氣溫驟降,偶有山風挾裹着絲絲涼意掠過,說不出的惬意。

“嗝……”

幹了半邊西瓜,兩人都有點飽了。

“不餓的話,我們先去酒店把入住辦了吧。”

“好。”

酒店位于山腳,依山傍水,環境優美,裝修算不上豪華,勝在清新雅緻,是大圍山周邊的酒店裏條件最好的了。

兩人隻在這裏住一夜,帶的行李不多,就各帶了一套換洗衣服和洗漱用品,統統裝在胡楊的雙肩包裏,至于諾諾的小挎包,裏面裝着紙巾、粉底、潤唇膏、墨鏡之類的小件物品,哦對了,還有防狼噴霧。

“滴滴滴!”

胡楊推門而入,将房卡插入槽中,啪啪幾聲摁亮燈光。

許依諾腳步輕盈,走進房間一看頓時傻眼了:“喂喂,怎麽是大床房啊?”

房間正中是一張加大的雙人床,枕頭上還擺着一對愛心抱枕,分别繡着牛郎和織女的鵲橋相會圖,以及秦觀的名句: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胡楊很想笑,見她投來質問的目光,立馬繃住,攤攤手說:“因爲就剩這個房型了,我也很無奈。”

許依諾很白也很甜,可她不傻,這種話連她養的小二都未必相信。

“這分明是七夕主題的情侶房,你當我瞎啊?”

胡楊接過她的話說:“今天是七夕,咱倆是情侶,住七夕主題的情侶房,有什麽問題嗎?”

許依諾一時語塞。

胡楊摟着她的肩頭,趁熱打鐵道:“又不是沒有同床共枕過,有什麽要緊,上次你睡得不香嗎?”

“我……不一樣!”許依諾輕輕跺腳。

“怎麽不一樣了?”

“上次是在我家,現在是酒店。”

“酒店怎麽了,酒店你就把持不住了?放心吧,就算你脫光光了鑽我懷裏,我肯定也坐懷不亂。”

胡楊故意逗她,他最喜歡逗她了。

“流氓!”

許依諾推開他,氣呼呼說:“那你睡地上。”

胡楊不接茬,從雙肩包翻出換洗的衣物,自顧自地說:“好熱啊,我洗個澡啊。”

“你等會兒!”

“怎麽,你想跟我洗鴛鴦浴?”

“做夢!”

“那我洗澡了啊。”

胡楊不給諾諾糾纏的機會,轉身進了浴室。

許依諾拿他沒辦法,隻能恨恨地朝他的背影揮了揮拳,心裏一口一個臭流氓地罵着。

其實她倒不怎麽抗拒和他寝同床,就像胡楊說的,今天并非頭一回,上次相安無事,他自始至終都很老實,說明他是可以很安分地抱着她入睡的。

不對不對!我這麽想就是中了他的圈套,他就是想讓我習慣這件事,然後一點一點蠶食我的底線,遲早有一天,我的底線就全沒了!

狡猾的男人!我可不能讓他得逞!

許依諾握了握拳頭,以表示自己的決心。

轉念一想,又覺得沒這個必要。戀愛的最後,不都得走到坦誠相待的那一步嗎?真到了水到渠成的那天,讓他得逞也沒什麽不好。

隻不過……許依諾忽然想到,她今天沒帶運動内衣。

穿普通内衣睡覺硌得慌,不舒服,可如果什麽都不穿……絕對不行!

胡楊簡單沖了個澡,汗漬一除,頓覺神清氣爽。

“你不沖一下嗎?”

許依諾搖搖頭說:“我們去城裏逛逛吧,我有點餓了。”

“好。”

大圍山位于浏陽市遠郊,足足一個小時的車程,等進了城,夜幕已經将這座小城籠罩。華燈初上,浏陽的夜景自然遠不如滬東繁華,但小城也有小城的好處,溫馨靜谧,大城市雖然繁華,總歸少了些許人味。

許依諾口口聲聲說要吃飯,結果一進城,先把胡楊拉去了商場,直奔内衣專賣店。

“你這是唱的哪一出?”

胡楊一頭霧水。

許依諾吩咐說:“你在外面等會兒。”

她抛下他,徑直朝店内走去,沒走兩步,就發現他亦步亦趨地跟着。

“你要買内衣?”胡楊搶先開口,“是我想的那種嗎?我是不是該去買點安全裝備?”

許依諾臉上一熱,瞪他道:“小點聲呀!我想買件運動内衣,晚上想運動運動。”

“運動運動?”

胡楊語氣上揚,嘴角也上揚,笑容裏藏着邪氣。

許依諾在他胳膊上掐了下,嗔道:“信不信我把你踹出去!”

胡楊哈哈一笑,不再逗她,跟着她進了内衣店。

有雙色眯眯的眼睛全程盯着,許依諾沒好意思細挑款式,尺碼合适就行了。

等諾諾挑定,胡楊也湊上去掃了眼尺碼參數,啧啧稱奇:“看不出來啊,深藏不露啊你。”

許依諾大窘,轉身狠狠踩他一腳,疼得胡楊龇牙咧嘴。

胡楊算是看出來了,這丫頭進城主要就是買内衣來了,至于原因,他能猜到。

都來買運動内衣了,說明諾諾心裏還是想跟他大被同眠的。

就是臉皮薄,不好意思承認罷了。

他也沒拆穿她,裝不知道,心裏卻樂得不行。

吃了晚飯,時間已經不早,兩人打車回了酒店。

夜間雖然沒那麽熱,也難免出點毛毛汗。

胡楊便又洗了個澡,這次洗得很認真,出來時渾身都散發着沐浴露的芳香。

“到你了,快去洗香香吧,我在床上等你哦。”

許依諾抄起愛心抱枕扔他。

胡楊躺床上刷朋友圈,七夕佳節,朋友圈裏滿滿的狗糧,以及評論區裏單身狗的哀嚎。

他和諾諾從不在朋友圈裏秀恩愛,隻做彼此忠實的點贊者。

不知過了多久,半個小時是有的,吱呀一聲門打開,氤氲的水汽從浴室裏蜂擁而出。

胡楊把手機放一邊,翻身下床。

許依諾正歪着頭,拿毛巾吸收頭發裏的水分。

胡楊靠在浴室門邊,視線落在她濕漉漉的頭發上,落在她慢條斯理的動作上,落在她時隐時現的纖細白皙的頸線上。

他莫名興奮,主動請纓:“要我幫你嗎?”

“好啊。”

吹頭發是件麻煩事,尤其對留長發的女生來說,許依諾很樂意将這個體力活交給他代勞。

胡楊接過毛巾,動作不急不躁。

等頭發上的水分吸得差不多了,許依諾便往他手裏擠了點護發精油。

“抹到我發梢上,盡量均勻一些哦。”

“好。”

胡楊依照她的指揮行動。

他也是頭一回幫女生打理頭發,諾諾的長發烏黑濃密,打理起來屬實要費一番功夫。

胡楊很耐心地将護發精油抹勻,再用吹風機一點點吹幹,最後拿牛角梳反複梳理,越梳理就越發的柔順有光澤。

許依諾把手伸進發間裏摸了摸,笑道:“可以啦,很棒。”

胡楊順勢抱住她,将頭埋進她洗得香香的長發裏,雙手搭在她平坦的小腹上,隔着薄薄的睡衣輕輕地撫摸。

許依諾拍他的手,鏡中的女孩瞪着他:“抱就抱,不準亂摸!”

胡楊笑笑,手立馬老實了,就這麽靜靜抱着她,慢慢地搖啊搖。

“要抱多久啊?還睡不睡覺了?”

“睡!”

胡楊抱她上床,拉起被子,和她一起鑽進去。

“離我遠點,保持安全距離!”

許依諾橫眉冷對。

“多遠才算安全?”

“半米以上!”

胡楊無奈道:“你高估我了,我沒有那麽長……”

許依諾感覺有什麽東西從她臉上壓過去了,雙頰瞬間燙如火燒,她擡起腿就是一腳。

“啊喲!”

這丫頭還是這麽暴力,胡楊大半邊身體都摔下了床,隻剩一條腿還搭在床上,好不容易開次車,還翻車了,還翻得這麽徹底。

許依諾哼哼道:“再耍流氓,今晚别想上我的床!”

“不耍了不耍了。”

胡楊可不想坐在馬桶上睡覺。

他重新爬上床,摟住諾諾的小蠻腰。

“手别亂動。”

許依諾拍他一下,然後摸出手機,說:“給你看段視頻,我室友拍的。”

胡楊湊過去,跟她的小腦袋貼在一起。

視頻的視角顯然是從床上俯拍的,鏡頭裏的諾諾,側身坐在椅子上,一隻腳搭在椅背上,小腳丫晃啊晃的,正低頭刷手機。

胡楊忍不住吐槽:“你這姿勢夠可以的啊,跟個二大爺似的。”

“哎呀,我這是在壓腿呢!”許依諾強行解釋,“你接着看。”

不多時,就聽拍攝者忽然唱了句:“将身兒來在大街口……”

“這是《三家店》?”

胡楊立刻便聽了出來。

“喲嚯!可以啊你,現在都能聽歌識曲了?”

許依諾很有些驚訝,剛交往那會兒,這家夥連京劇和昆曲都分不太清,此時竟然能聽出曲兒來。

胡楊得意一笑:“那是,跟你混這麽久,總得長點本事。”

他惡補戲曲知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有一說一,戲曲的欣賞門檻雖高,可一旦跨進去了,還真能從中覺出美來。

胡楊現在就挺喜歡聽戲,尤其愛聽諾諾唱的曲兒。

拍攝者起了個頭,正低頭刷手機的諾諾下意識便接着清唱起來:“尊一聲過往的賓朋聽從頭,一非是響馬并賊寇,二非是歹人把城偷……”

一邊唱還一邊拿手拍着腳背,給自己打拍子。

給胡楊看樂了,這丫頭未免也太過可愛!

不過,諾諾唱得是真好,哪怕是随便唱唱,甚至唱得不是旦角的戲,而是老生的詞,水準依然極高。

很快,另外的室友也加入其中,開始三重唱。

“真好啊!”胡楊感慨,“在你們宿舍,想聽哪段戲,起個頭,剩下的躺床上聽就好了,吃的喝的都準備好,唱到精彩處再叫個好捧個場,想想就很爽。”

就像在漢語言宿舍裏起個頭“噫籲嚱,危乎高哉”,室友們立馬便能吟誦出全文。

許依諾笑道:“我室友想把這個剪輯了發網上,你覺得怎麽樣?”

胡楊認真地說:“很好啊,你室友要是有意願,你們倒真可以嘗試以宿舍的形式拍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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