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楊調侃着。
李琰急眼了:“别胡說八道,人家早把醫藥費給我了!”
“哦豁!”胡楊攤手,“既然兩清了,說明你已經出局了。”
“靠……狗嘴吐不出象牙。溫神,算了,不問你,你還不如我呢。”
溫良臉有點黑。
胡楊背起雙手,昂首挺胸,擺出一副得道高人的姿态:“在談戀愛這件事上,咱們宿舍能給你出主意的,也就是我了。”
李琰大手一揮:“放!”
“瞧瞧你這态度,你這是求教該有的态度麽?知不知道什麽叫程門立雪?”
“古有程門立雪,今有我李琰不恥下問,沒毛病。有什麽屁,趕緊放,再給你兩分鍾。”
胡楊的建議很簡單,總結起來就五個字:下學期再說。
他的原話是:“馬上放假了,你現在行動也來不及了,等過了暑假,你要是還惦記人家,再追也不遲。”
李琰本來就不知道該從何處下手,很愉快地采納了胡楊的建議。
7月底,就在小學期即将結束之際,朱可盈發布新歌《斷了的弦》,一如既往的頂格宣傳,就連身處校園的胡楊,耳邊也時常響起這熟悉的旋律。
就在同一天的下午,胡楊接到了唐暄妍的電話。
鈴聲響起的時候,胡楊正在宿舍裏看新出的電視劇,而溫良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他拿着手機走到陽台,接起。
唐暄妍言簡意赅:“晚上有空嗎?一起吃個晚飯吧,餃子園,我請你。”
胡楊知道,唐暄妍轉專業成功了,這兩天應該就要搬去二校區,以後隻怕很難再見到,這頓飯,算是提前吃散夥飯了。
胡楊自認爲,他這個老學長當的還是很稱職的,這一年來,也算是給了唐學妹不少幫助,臨别前請他吃頓飯倒也合情合理。
隻不過,散夥飯選在餃子園,唐學妹也是有點小摳門呐。
胡楊很知趣地沒有提起溫良,也沒有在溫良面前提起這事,接完電話後,他就回宿舍接着刷劇,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
……
唐暄妍在收拾行李。
她最終轉到了外國語學院的德語系,明天就要搬去二校區。
孟清秋、小五等人很早就知道這件事了,昨晚也吃過散夥飯了,可此時見她整裝待發,心裏仍不免有些傷感。
“暄妍姐,你走了,以後我找誰幫我打卡啊!”
小五哀嚎。
孟清秋瞪她:“你擔心的竟然是這個,太沒義氣!”
小五毫不示弱,回敬道:“你不也是暄妍姐幫你打的卡,還說我?”
“起碼我不會像你這麽自私。”
“說明你虛僞!”
唐暄妍輕輕搖頭,孟清秋和小五互相看不順眼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她早就見怪不怪。
她把曬幹的衣服收進宿舍,坐在下鋪一絲不苟疊好,每一個褶皺她都捋得平平整整,裝進行李箱中,碼得整整齊齊。
通常來說,女生衣物的數量和她們衣櫃的大小成正比,即便是在宿舍,收納空間極其有限的情況下,女生們也恨不能把每個櫃子塞滿衣褲、包包和鞋。
唐暄妍是個例外。
她的衣物很少,書卻很多。
她的收納櫃裏幾乎全是書,除了教材,更多的是她這一年來買入的各種小說和詩集。
唐暄妍從不扔書,哪怕是習題集,她都完好無損地保存着。
她抻抻腰,歇兩口氣,接着收拾書籍。
孟清秋看得啧啧稱奇:“瞧瞧這些書,摞起來比我個頭都高了,怪不得暄妍能夠轉專業,咱們卻隻能低空飄過。”
唐暄妍笑笑不說話,将書籍分門别類,一些是要帶去二校區的,一些是要寄回家的……
一個下午就在收收撿撿中過去了。
“呼……”
她坐下來長出口氣。
絕大部分東西都收拾妥當了,還剩最後一個抽屜,一個上了鎖的抽屜。
她當然知道抽屜裏裝的什麽,她已經很久沒打開過了,久到如果不是這次搬寝,她可能不會想起來。
終歸是要處理掉的。
唐暄妍拿鑰匙擰開了鎖。
抽屜裏裝滿了雜物,有她每年生日收到的禮物和賀卡,有一塊她借了卻故意沒還的橡皮,有一疊用潦草字迹寫滿批注和解題思路的陳舊的試卷,有一面巴掌大的小鏡子和一小袋七彩的頭繩……
而在這個抽屜的最底下,埋着一本月白色的詩集。
她摩挲着詩集本光滑的月白色封皮。
淡金色的光輝從百葉窗簾中灑落,蕩起星星點點的亮斑。
唐暄妍坐在窗邊,翻開詩集本,裏面是某個女孩用稚嫩的語言寫下的篇章。
出現在她詩篇每一頁的人卻不是她自己。
她很平靜地翻看到最後一頁,一枚被她制成标本用作書簽的銀杏葉順着書頁輕飄飄滑落。
那片在空中飄了好幾年的銀杏葉,終究還是落到了地面。
她彎下腰,撿起,放回詩的結尾。
結尾處曾有人用娟秀的字迹寫下:
“你是我全部的青春,而我隻是你青春裏的一片落葉。”
這是她在初中畢業時寫下的句子,當時以爲,她和他不會再見了,所以有感而發,誰料,竟一語成谶。
唐暄妍的視線從詩集本上移開,望向窗外,江大校園籠罩在盛夏的陽光中,熱氣蒸騰,有種朦胧的霧感。
她感覺自己做了好長好長的一個夢,而現在,夢已經醒來,她也該踏上屬于自己的旅程。
“我了解,離開樹的葉,屬于地上的世界,凋謝……”
歌聲将她拽回現實。
她問小五:“什麽歌啊?”
小五刷着手機,頭也不擡地說:“《斷了的弦》,朱可盈的新歌,還挺好聽的。”
唐暄妍搜到這首歌,戴上耳機,鋼琴和小提琴合奏出略顯傷感的旋律:
“斷了的弦,再怎麽連
我的感覺,你已聽不見
你的轉變,像斷掉的弦
再怎麽接音都不對
你的改變我能夠分辨……”
唐暄妍怔怔出神,耳邊回蕩着朱可盈咬字清晰的唱詞,字字句句都像敲在她心上。
她沉默良久,然後拿起筆,在詩的結尾補上一行小字。
她合上詩集本,給胡楊打去電話:“晚上有空嗎?一起吃個晚飯吧,餃子園,我請你。”
……
胡楊到餃子園的時候,唐暄妍已經等了有一會兒了。
“恭喜啊,順利轉去外院了。”
胡楊在她對面坐下,随口寒暄。
“什麽時候搬寝?”
“明天早上。”
“那明早我來幫忙。”
唐暄妍很客氣地說:“不用了,沒多少東西的。”
胡楊笑道:“入學是我把你送到宿舍的,現在要走了,自然也該我送你離開,有始有終嘛。”
聽他這麽說,唐暄妍也就不再堅持,點頭稱好。
胡楊遲疑片刻,委婉地說:“溫良明天也沒啥事——”
“别帶他。”唐暄妍打斷。
胡楊立刻收聲,岔開話道:“那我先去打飯。”
“用我的飯卡。”
唐學妹到底是學妹,胡楊沒好意思狠狠宰她,如果換作李琰,他若膽敢把飯卡交出來,一準給他清空。
胡楊隻要了四兩牛肉餡的水餃和兩碟小菜。
“你和諾諾怎麽樣了?還是每周兩頭跑嗎?”
“最近沒有,諾諾出國了。”
“是哦,江阿姨在國外,諾諾每年暑假都要去的……你怎麽不去?”
“明年吧,等明年關系更穩定了,再去見丈母娘,底氣也足一些。”
唐暄妍笑笑說:“真好。”
胡楊問她以後的打算,說實話,他萬料不到,唐暄妍竟然會選擇德語這樣的小語種,可見唐學妹這人還是很有想法和主見的。
兩人邊吃邊聊。
等吃得差不多了,唐暄妍從書包裏翻出一個月白色的小本本,遞給胡楊。
“最後再拜托學長幫個忙,幫我把這個本子交給溫良,就當是我送他的青春紀念冊,你告訴他,不想要就扔掉吧,我已經不在意了。”
真不在意,就不會送這個東西了。
胡楊心裏想着,嘴上說:“你爲什麽不親手送給他?”
“沒必要,也不是什麽重要的東西,本打算扔掉的,想了想,還是交給他決定吧,畢竟,這裏面的内容跟他有關。”
唐暄妍頓了頓,看着胡楊的眼睛,認真地說:“我相信學長肯定不會偷看的。”
“呃……”胡楊無奈,“你能說出這話,就表明你壓根信不過我。”
胡楊自然不會偷看,他用腳想也知道,這大概率是個日記本一類的東西,如果是諾諾的日記,他可能會偷看,唐學妹的日記,他沒有任何興趣。
回宿舍後,他給溫良說起前因後果,那時溫良正在聯機,“哦哦啊啊”了幾聲,便讓胡楊把小本本放桌上了。
胡楊也沒往心裏去,溫良要怎麽做是溫良的事,他把話帶到了就足夠了。
次日一早,胡楊送唐暄妍去了二校區,搬寝是個麻煩事,更何況,主校區和二校區之間還隔着半小時的車程。
忙活一天,終于安頓下來。
“胡爺辛苦了。”
“客氣,以後常聯系。”
“會的,有機會就去滬東找你和諾諾玩。”
“校車來了。行了,你回去收拾吧。”
胡楊揮别唐暄妍,搭校車回主校區。
等他回到宿舍,李琰正在收拾行李。
小學期沒剩幾天了,江大的學生們早就按捺不住,好多甚至都偷跑了,周明軒就是其中之一,這家夥昨天就回長安賣肉夾馍去了。
李琰顯然也待不下去了,江南的夏天又熱又潮,哪有東北舒服。
走之前,李琰抱着試一試的心态約葉瑾瑜出來吃飯。
竟然成功了。
胡楊和溫良都大跌眼鏡,兩人本以爲,李大個這次又是一廂情願,現在看來,似乎有戲?
一追問,原來是去食堂吃。
“敢情你倆真是奔着吃飯去的。”
李琰很灑脫地說:“她不讓我請客,我想了想,那還是吃食堂吧,她賺點錢不容易,不想讓她破費。”
别說,在這方面,李大個還是考慮得很周到的,連胡楊都有些刮目相看。
用餐歸來,李琰滿臉笑容,感慨道:“啊,我這學期圓滿了!”
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幹什麽壞事去了。
但其實就隻是普通的見個面,吃頓飯而已。
一個多月才一起吃頓飯,這頻率連朋友都夠不上,頂多算泛泛之交罷了。
不過,這次見面讓李琰認清了一件事:他對葉瑾瑜懷有好感。
并非出于感激或感動,也不是那場煙火帶來的錯覺,他确确實實的心動了,哪怕時隔一個多月不見,再見面時,那份心動仍絲毫不減。
臨走之時,李琰豪情萬丈地說:“孩兒們,等我!下學期,我要幹件大事!”
對李大個而言,追女生就是人生大事了。
胡楊吐槽他:“兄弟,你格局小了,這就不算個事兒。”
“呵,你這是典型的飽漢不知餓漢饑,站着說話不腰疼!俺去也,莫要想俺!”
李琰拖着行李箱走了。
胡楊并不是什麽飽漢,諾諾走了快一個月了,他餓得很,眼冒金星了都,諾丫頭不再回來,他大概就要饑渴而死了。
溫良最近幾天比較沉默,顯然情緒不高。
胡楊打算這個暑假三去常沙,見溫良有點萎靡,也就沒好跟他提。
他心想:到時候直接去就是了,反正許老闆早就知道了,大不了住諾諾家裏。
住諾諾家裏啊……
一念及此,他不禁浮想聯翩。
“溜了溜了,記得鎖門啊!”
這一次,胡楊沒有留到最後,先溫良一步離開了校園。
等到周末,溫良才收拾了東西,準備去滬東解說夏季賽。
他看眼時間,還早,夠他打兩把遊戲。
他卻沒有開機,而是拉開抽屜,取出那本月白色的詩集。
溫良沒有讀詩的習慣,卻一反常态地翻看起這本詩集,看得很仔細。
公寓樓裏靜谧無聲,唯有窗外的蟬鳴,聒噪個不停。
他翻到了詩的最後一頁,看到了那枚靜靜躺在書頁間的金黃的銀杏葉,和掩藏在銀杏葉下那行風幹已久的略顯稚嫩的字體:
“你是我全部的青春,而我隻是你青春裏的一片落葉。”
在這句話的下面,有一行墨迹很新的娟秀小字,顯然剛寫上去不久。
他神色複雜地盯着那行小字,看了許久,最後輕輕歎口氣,合上詩集,收進抽屜裏,鎖上。
他拖起行李箱,走出宿舍,輕輕關上宿舍門。
“啪嗒!”
門被反鎖,空無一人的過道裏響起萬向輪滾動的沙沙聲。
溫良面無表情的離開校園,搭上前往高鐵站的地鐵。
時而安靜,時而嘈雜,但無論身處怎樣的環境,那句話始終在他的腦海裏盤旋不去,他甚至能夠腦補出唐暄妍說這句話的語氣:
“溫良,你這輩子都欠我一場雪,這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