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暄妍卻不接受。
“快期末了,我還是抓緊時間學習吧。”
她是這樣說的。
離期末還有一個月,對胡楊這種學渣來說,怎麽也算不上“快”。
他忍不住問她:“你還打算轉專業嗎?”
“對,但不是去經院,我想轉去外國語。”
唐暄妍的語氣淡淡,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起伏。
“外國語?外院在二校區啊……”
胡楊驚訝,轉去外院,也就意味着唐暄妍将離開主校區,雖說還在江大,但就讀于不同校區,今後隻怕不容易見面了。
電話那頭的唐暄妍輕聲笑了笑,認真地說:“别誤會,我不是想要逃避什麽,隻是比起理科,我更喜歡純文科,而且,有機會的話,我想出國留學。”
看起來,唐暄妍是真的放下了。
胡楊爲她高興,許依諾在高興之餘免不了歎口氣。
那張晚會入場券最後落到了溫良手裏。
胡楊本以爲他不樂意去,回宿舍時随口問了一句,沒想到他竟然說:“好啊。”
“你要去?”
“去啊,不是有你編排的節目嗎?”
溫良一副“雖然我對晚會沒興趣,但室友編排的節目我一定要見識一番”的從容姿态。
次日一早,校園裏響起無孔不入的廣播。
“國有成均,在江之濱。一百年前的今天……”
“靠!辦個校慶連覺都不讓人睡了嗎?”
溫良翻了個身,拉起被子蒙住頭。
5月21日,江大建校百年的正日子,從早上七點開始,各路人馬大量湧入校園,有從五湖四海歸來的校友,有三五結伴的慕名而來的本地居民,有各大報社、電視台的記者,還有舉着小旗的來自友校的觀禮團隊。
百年校慶的正禮在江大主校區的禮堂裏舉行,與會者半數是省裏、市裏的領導,剩下的一半則是民間的代表,從校長、副校長,到各院系的院長、系主任,以及受邀出席的知名校友。
像胡楊這種普通學生,隻能通過官網、校報等渠道,了解到各位領導們在慶典上講了哪些無關痛癢的廢話。
當然了,大概也不會有學生真的關注這件事,年輕人更愛熱鬧,晚上的校慶晚會才是大家矚目的焦點。
晚會在晚上八點舉行,七點就陸續放人進場。
江南大學的綜合體育館光是固定的觀衆席位就有一萬個,而爲了舉辦這次校慶晚會,校方還在舞台周圍增設了數千個座位,最靠近舞台的自然是貴賓位,拉起幾條長桌,上面鋪着紅布,紅布上則擺放着各位領導的姓名牌。
江大共有學生四萬五千餘名,隻有不到十分之一的學生能夠有幸抽到入場券,占全場觀衆數量的三分之一左右。
剩下的三分之二,大部分是來自全國各地的校友,以及學校的教職工。
胡楊、許依諾和溫良拿的是學生票,隻配坐在看台上遠遠觀望。
“爲什麽要劃分開來,學校不該是這麽勢利的地方,要我說,就該把老師、學生和畢業了的學長混在一起,打亂了坐,大家一邊看晚會,一邊交流感情……”
溫良對于無法近距離欣賞演出表達強烈的不滿,如果是憑運氣抽到了後排的座位,或者來晚了隻能坐後排,那他無話可說,但生硬的把所有學生都安置在看台區域,在他看來是非常勢利且有失公平的做法。
許依諾也說:“别人也就罷了,你爲了校慶出了這麽多力,總該給你一張前排的票。”
胡楊笑道:“隻給我一張,那我甯願不要,咱倆能坐一起就行,無論前排後排,都無所謂。”
“那我呢?”
溫良問完就後悔了,問這話無異于自取其辱。
胡楊立即說:“你是湊數的,這還不明顯嗎?”
也就是不想浪費一張入場券,不然他才不會帶上溫良這個電燈泡,搞得他和諾諾都不太好意思卿卿我我了。
三人排隊入場,在看台落座。
人潮漸漸湧入,從看台上望去,一片黑壓壓攢動的人頭。
再然後,領導們陸續入場,在貴賓席上就座。
夜色昏暗,人聲嘈雜。
忽然間,燈光絢爛,場館内響起激昂的音樂。
江大百年校慶文藝晚會開始,人聲驟弱,衆人都望向舞台後方的led大屏,屏幕上播放着江大百年校慶的獻禮短片。
胡楊早看過了,盡管他沒有參與實際的制作。
當短片播放到最後一幀,現場音樂無縫銜接到開場舞。
來自各個學院的舞者們揮舞着各自院系的院旗,從舞台兩側魚貫而入。
有隆隆鼓聲響起!
一群身穿黃色短袖白色長褲,腰間挂着大紅腰鼓的師生們從幕後和台下湧上,接管了舞台。
開場第一個節目就來自經院和管院,由經管兩院emba的學員以及在校師生總計300人表演。
led大屏裏燃起熊熊火焰,燈光灑下一片欲燃的紅,整齊劃一的隆隆鼓聲回蕩在每個人的耳中,便仿佛整座場館都燃起來了一般。
腰鼓敲打出歡快喜慶的節奏,每一聲都似敲在現場觀衆的心頭,開場舞過後,場子立刻便熱了起來。
“各位江大的朋友們,我的校友們,大家晚上好!”
“大家晚上好!”
“晚上好!”
來自傳媒、人文、外國語、經管等學院的八名盛裝打扮的主持人依次登台亮相,在舞台中央站定。
八名主持人,男女各半,有兩鬓蒼蒼的老校友,也有仍然在校的莘莘學子。
“尊敬的各位領導——”
“尊敬的各位來賓——”
“親愛的老師們——”
“親愛的同學們——”
“所有支持和關心江南大學成長的社會各界的朋友們——”
“所有來自祖國各地,以及世界各地,回家參加校慶的校友們,大家——”
八名主持人齊聲道:“晚上好!”
現場頓時響起熱烈的歡呼聲、鼓掌聲和叫好聲。
“這一聲晚上好,問候的是一個不尋常的夜晚。因爲,它是我們所熱愛的江大母校百年華誕盛典的夜晚。”
“今天晚上也是一個不眠的夜晚。因爲今天我們終于有機會用江大人自己的熱情和昂揚,去拉開這個百年盛典之夜的序幕。首先請允許我們做個自我介紹,我是1994年入學,畢業後留校任教于新聞與傳播學院的王懷安,大家好……”
八名主持人依次自我介紹完畢。
“……今天晚上的這一台晚會,是由江大的師生以及校友們,2013人所傾力演出,而今天的晚會,将由台上的八位江大人共同主持。”
“百年江大,循着曆史的足迹,我們同樣深情地追溯,誕生于上個世紀三十年代的那首由馬一浮先生作詞,應尚能先生譜曲的江南大學校歌。”
“曆經七十多年,我們依然不忘江大校歌的主題……”
主持人介紹校歌的時候,學校的院士代表、校合唱團和校弦樂團的成員紛紛上台,各就各位。
百年校慶的晚會,校歌自然是保留節目之一。
而此次演出,校方更是專程請到了二十餘名院士領唱,這首氣勢恢宏,含義深遠的校歌,在平均年齡超過七十歲的院士的演唱中,更增加了幾分曆史的厚重感。
當最後一個音符落下,忽然響起嗖嗖的破空聲,緊接着是隆隆的炸響,場館上空炸開一朵朵缤紛的煙花,不僅将夜空絢爛,更将整座校園籠罩在五彩的光芒中!
現場頓時尖叫驚呼不斷。
許依諾也興奮不已,舉起手機拍攝天空中璀璨的煙火。
胡楊湊過去看她拍攝到的畫面,看了會兒,視線便漸漸移到她甜美的笑顔上,煙火在空中炸響,光灑落在她溫柔的側臉,映照出變換的色彩。
許依諾說:“這好像是我們第一次看煙花吧?”
“沒想到會在校慶上吧?”
“對啊,和平時看煙花的感覺很不一樣呢。”
胡楊順着她的話說:“我也這麽覺得,但不是因爲校慶,而是因爲有你。”
許依諾轉過頭來,正對上他帶笑的目光,她便也抿着嘴笑起來,笑容很甜很甜。
……
晚會開始的時候,李琰正拄着拐杖,苦逼地跳向廁所。
可恨的是,校園廣播裏還同步播放着晚會現場演出的聲音,即便躲到校醫院廁所的隔間裏,依然能夠清晰地聽到那一聲聲氣勢磅礴的腰鼓。
“咚!咚!咚!咚……”
這一聲聲腰鼓仿佛敲在李琰的膀胱上,令他在洩水時忍不住跟着節奏抖動,導緻射程時遠時近,險些尿到腳上。
比起廣播裏的熱鬧非凡,校醫院裏安靜得隻剩下李琰嘩啦啦的排水聲。
他回到病房,重新躺下,将左腿搭在高高墊起的被褥上。
“各位江大的朋友們,我的校友們,大家晚上好!”
廣播裏響起女主持人清亮的聲音。
李琰靜靜聽着,眼睛盯着斷腿,腦補着現場的場景。
他是個愛熱鬧的人,但在江大最熱鬧的這一天,他被迫躺在這個清冷的房間不說,還要被迫收聽窗外的熱鬧。
“熱鬧都是他們的,我什麽都沒有,唉……”
他脫口而出朱自清的名句,随後長長歎了口氣。
有點餓了。
他拿起床頭的全麥面包,一邊收聽校慶晚會,一邊如同嚼蠟地啃着。
他忽然很想吃鹵牛肉。
今晚顯然沒得吃了,胡爺和溫神要去看晚會,葉瑾瑜要做兼職,沒人會在這個時候給他送一份鹵牛肉來,更何況,食堂也早已關門了。
“百年江大,循着曆史的足迹,我們同樣深情地追溯,誕生于上個世紀三十年代的那首……”
“要唱校歌了麽?”
李琰嘀咕一句。
果然,就聽廣播裏傳來“江南大學校歌”六個字。
“我就知道。”
李琰一臉得意,要是胡楊或溫良在,他免不了要嘚瑟一番,但現在,他隻能揭開水杯的蓋子喝口白水,以免被幹巴巴的全麥面包噎住。
他沒有噎住,但他嗆住了。
“咳咳,咳咳!”
他捂着嘴劇烈咳嗽。
恢宏的校歌響徹校園,而李琰的咳嗽響徹病房,他實在過于投入了,以至于不曾注意到某道快步靠近的身影。
“你沒事吧?”
葉瑾瑜的聲音響起的時候,李琰愣了下。
他擡頭看去,真的是她。
他看見她眼裏流露出關切,便咳嗽着說:“咳咳!沒事,咳,我沒事,喝水嗆着了。”
葉瑾瑜在猶豫要不要給他拍背順順氣,見他漸漸的咳嗽平息下來,便打消了念頭。
她拎了椅子在床邊坐下。
李琰喝口水,潤了潤咳到發幹的嗓子,問:“你怎麽來了?晚上不是要兼職嗎?”
“我早請過假了,校慶嘛,本來想給自己放一晚上假——”
葉瑾瑜看他一眼,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李琰笑道:“因爲撞了我,所以害得你假也沒了,對吧?”
葉瑾瑜搖搖頭,認真地說:“是我害你過不了校慶,隻能在這裏躺着,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
李琰幾乎是脫口而出:“誰說沒有?不還有你嗎?”
話一出口,兩個人都愣住。
病房裏安靜,氣氛變得有些微妙。
然後——
“嘭!”
就在這妙不可言的時機,一聲炸響在窗外響起!
兩人扭頭看去,隻見窗外的天空被絢爛成五彩顔色,不遠處的綜合體育館,一枚枚煙火接連升空,在嘭嘭的巨響聲中,炸開一朵朵光芒四射的花!
葉瑾瑜喃喃着:“好漂亮啊……”
“我們去窗邊看吧。”
李琰說着,就要翻身下床。
“當心!”
葉瑾瑜吓一跳,生怕他把腿給傷着,要是再出點什麽問題,那她可就真賠不起錢了。
她連忙扶住他的手臂。
李琰遲疑了下,最終沒有拄拐杖,而是在她攙扶下,單腿蹦到了窗邊。
病房的窗戶正對着體育館的方向,兩人并肩立在窄窄的窗邊。
江大校園的上空燃起百年一見的盛大煙火,光芒灑落在校園裏的每一個角落,也從這扇窄窄的窗戶中漫入,拉出一長一短兩條模糊卻緊挨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