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微論壇明天要連辦三場講座,今天所有人都忙瘋了,李琰忙活完手裏的事,一看時間,已經過了十一點,連忙收拾了東西往公寓趕。
他從文體中心出來,穿過丁香北路,轉入學苑路的刹那,一條黑影倏忽間沖出!
“啊呀!”
“啊喲!”
寂靜的校園裏回蕩起兩聲慘叫。
牛高馬大如李琰,愣是被撞得跌出半米遠。
好在他皮糙肉厚,這一跤跌得雖狠,卻沒有很痛,起碼在站起來之前,他沒有發覺任何異常。
倒是把他撞翻在地的女生,連人帶車滾作一團,蜷縮起身體呻吟不止。
“沒事吧你?”
李琰反過來關切肇事者一句。
他拍拍屁股想站起來,左腳一發力,登時一屁股跌倒在地,抱着腿啊喲啊喲地叫喚。
“同學,同學!”
這時正好有個自習歸來的學霸路過,李琰立即叫住他:“同學,搭把手,不是我,我沒事,你去看看她!”
“我也沒事。”
女生摔得也狠,手背和膝蓋都磨蹭出血淋淋的傷口。
但這些都是皮外傷,她喘息一陣,便緩過勁來,挪開自行車爬了起來。
“你腿怎麽了?”她問。
李琰還沒說什麽,那學霸搶先道:“看樣子應該是斷了。”
女生頓時吓得手腳發麻。
“别咒我啊大兄弟!”
李琰語氣不滿,胡爺總說他眼力差,這哥們不比他眼力差多了?
學霸說話是難聽了點,人還是不錯的,不僅幫忙把五大三粗的李琰架上了自行車後座,還和女生一起把李大個送進了校醫院。
候診的時候女生比李琰還要緊張,生怕他落下殘疾,那她下半輩子估計都得搭進去了。
李琰反倒很淡定,寬慰她說:“不礙事,頂多骨裂了,斷肯定沒斷,你别聽那人瞎說。真要斷了,醫生也不會讓我們等着,肯定第一個給我看了。”
然後便是問診、拍片、拿藥、上夾闆……女生跑前跑後,一直到把李琰推進住院部,才終于松一口氣。
李琰見她忙出一頭汗,自己的傷口卻始終沒有處理,便說:“我沒事了,你快去挂個急診看看吧。”
女生擺擺手:“我不用,隻是蹭破了皮而已,回去拿碘伏擦擦就行。我把手機号給你,有事随時聯系我。”
胡楊趕到的時候,正碰上女生從李琰的病房出來。
胡楊猜,十有八九,這個女生便是肇事者了,于是稍微打量了一番。
許久以後,胡楊才知道女生叫葉瑾瑜,是心理學系的小學妹。
但此時此刻,在胡楊的眼裏,葉瑾瑜隻是一個看起來狼狽不堪、又落魄不已的小女生。
葉瑾瑜也看了眼胡楊,她并不知道這個迎面而來的男生就是剛剛跟她通過話的李琰的室友,也沒有多想,隻稍稍看了眼,就埋着頭匆匆走了。
……
“胡爺,都說了不用來了。”
到校醫院後,胡楊給李琰打過電話,問了病房号,因此對于胡楊的出現,李琰并不驚訝,他嘴上這麽說,心裏卻湧起暖意,仿佛腿也沒那麽疼了。
胡楊笑道:“來都來了,你還趕我走不成?”
來之前,他特意去外面買了點水果,此時便随手放在床頭,拎了把椅子在床邊坐下。
他瞅了瞅李大個被高高墊起的左腿,以開玩笑的語氣問:“咋樣,沒殘廢吧?”
“靠!就不能說點吉利的?”
李琰笑罵一句。
“醫生怎麽說?”
“讓我先在醫院裏躺幾天,好些了再回宿舍接着躺,短期内肯定是下不了地了。唉,倒黴,我好不容易忙完,這下好了,不僅校慶晚會看不了,講座也沒法去了。”
胡楊說:“是有點慘,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
已經這樣了,他就沒把他搞到了校慶晚會的入場券這事說出來,說出來也隻是添堵,沒必要。
“剛剛出去那女生,是她撞的你嗎?”他岔開話問。
“是她,跟踩風火輪似的,嗖一下就沖過來了,給我吓一大跳。”
“醫藥費是她付的吧?”
“算是吧。”
李琰說得模棱兩可。
胡楊皺了皺眉說:“别告訴我你是自掏腰包。”
“我出的錢,我替她墊付的,那女生她……”
李琰遲疑了下,說:“她的條件似乎不太好,我看她翻了半天,飯卡裏的餘額和身上的現金加起來都不夠,就替她墊付了。她說下個月還我。”
葉瑾瑜清點零錢的模樣令李琰印象深刻,她把兜裏和書包裏的紙币、硬币統統翻了出來,面額沒有超過二十塊的,她站在窗口邊上仔仔細細數着。
顯然是不夠的,因爲李琰看見她把那堆紙币和硬币翻來覆去數了一遍又一遍,值班的小姐姐一言不發地盯着她,指關節敲打着桌面,發出哒哒哒哒的急促聲響。
他看見她急得滿臉通紅,不住舔着嘴唇,實在沒忍心,就替她把醫藥費墊付了。
說是墊付,其實付的那一瞬間,李琰壓根就沒打算讓她還,他家雖不如溫家、許家那般大富大貴,幾百塊錢還是不會放在心上的。
但這幾百錢,對有的人來說,很可能便是一個月甚至幾個月的生活費。
李琰是班長,班裏很有幾個貧困生,和周明軒這種冒領助學金的僞貧困生不同,真正的貧困生過的是怎樣的生活,他很了解。
他沒打算讓葉瑾瑜還,葉瑾瑜卻說:“謝謝!我下個月還你。”
李琰不以爲意地聳聳肩:“還不還都沒關系……”
“下個月一定還你!”
李琰還記得葉瑾瑜說這話時的堅定的态度,以及她滿臉倔強的神情。
他本來是好意,但那一刻,他知道,這個女生不會接受這樣的好意,便點點頭說:“好。”
胡楊不清楚這些事,他想起剛才在門口的擦肩而過,那個女生的衣着看上去确實很陳舊了,淺色衛衣上的花紋掉色嚴重,牛仔褲也漿洗到發白,顯然已經洗過不知多少次。
他歎口氣說:“都是不走運的人呐!”
……
淩晨一點,葉瑾瑜在公寓樓前徘徊着,有好幾次都想摁下門鈴,可每次到了最後關頭,伸出的手指都縮了回來。
她不是第一次晚歸了,不,準确地說,在舍管阿姨的眼裏,她已經成了“慣犯”。
她也不想這樣,可她兼職的地方離學校很遠,盡管每天晚上都拼了命地往回趕,但不是每一次都趕得上。
她知道舍管阿姨不太待見她,平時晚個十幾二十分鍾都能數落她半天,更何況今天晚了一個多小時。
真要說起來,其實也沒什麽,舍管阿姨頂多擺擺臉色,埋怨幾句,換作臉皮夠厚或者足夠沒心沒肺的人,壓根不會當一回事。
但葉瑾瑜是個很敏感的人,她的室友背地裏都吐槽她自尊心太強,說她一窮二白還那麽要強,活該受苦。
夜風挾裹着絲絲涼意,從衛衣的領口中溜入。
葉瑾瑜打了個寒顫,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轉身離開。
她鬼使神差地又回到了校醫院。
胡楊從校醫院出來時,正碰上折返回來的葉瑾瑜,不禁愣了下。
葉瑾瑜卻沒看他,徑直越過他,一步不停地進了校醫院。
她停在病房門口朝裏面張望了一眼,見李琰在玩手機,于是輕輕敲了敲房門。
“呀?你不是回宿舍了嗎?落東西了?”
見到去而複返的葉瑾瑜,李琰比胡楊更加驚訝。
“沒有,我……我想了想,覺得還是應該陪護你一晚上,萬一你想上廁所什麽的,我也可以扶着點。”
葉瑾瑜沒好意思說我是來蹭病房的,随便找了個理由。
李琰失笑道:“不用,廁所就在隔壁,我拄着拐杖,幾步就跳過去了,實在不行,還有護士呢。你快回去吧,别擱這兒耗着了,沒必要。我室友想陪護我,都被我轟走了。”
“你室友來過了?”
葉瑾瑜在床邊坐下,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
“那可不,呐,他還買了水果,吃個蘋果?”
李琰是個沒什麽心眼兒的,話說到了這裏,就很爽快地拿起一個蘋果遞給她。
葉瑾瑜搖搖頭:“這是你室友買來看望你的,我吃了算怎麽回事?”
“這有啥的,誰吃不是吃?一個蘋果而已,又不是什麽靈丹妙藥。”
葉瑾瑜隻好說:“我不餓,不太想吃。”
李琰順着她的話說:“我有點想吃,可以麻煩你幫我削一個嗎?”
“好。”
葉瑾瑜答應得很幹脆,答應完才發現沒有刀。
“我去借把刀。”
李琰提醒:“順便讓護士看看你的傷口。”
葉瑾瑜呆了呆,她手上的傷已經不疼了,連她自己都快忘了這茬兒。
不得不說,在體貼女生這件事上,李琰要比溫良強太多了,換作溫良,他就算注意到了,大概也懶得提醒。
葉瑾瑜說了聲“好”,轉身出了病房。
李琰拿起手機刷網易新聞,等葉瑾瑜回來,他擡頭看了她一眼,見她手背上的傷口處理過了,便說:“我來削吧。”
“我來吧,我很會削蘋果,不會沾到碘伏的。”
李琰倒不是擔心蘋果上面沾到碘伏,而是怕她受了傷不方便。
但見她執意如此,也就沒再說什麽,低頭接着刷手機。
病房裏安靜,隻有手機裏偶爾傳出幾聲激情四射的嘶吼。
葉瑾瑜豎起耳朵聽了聽,她聽不太懂,似乎是足球解說,因爲她聽到了類似“留給中國隊的時間不多了”的話,這句話通常是用來形容國足的。
她的手很穩,削下來的蘋果皮既薄又均勻,僅這一手功夫,就知道是個經常做家務的。
“呐!”
她把削好的蘋果遞給他。
李琰卻說:“好大一個啊,咱一人一半吧。”
他說得太自然了,自然到葉瑾瑜感覺他原本就是這麽打算的。
她沒再推辭,将蘋果分成兩半,一人一半。
李琰不改其豪爽本色,三下五除二啃完了蘋果,相比之下,葉瑾瑜就要矜持得多,小口小口地咀嚼着,這脆脆甜甜的口感,令她想起了她家鄉的蘋果。
“還挺甜的哈!”
李琰扔掉果核,擦擦手說。
“嗯,很像我們那邊的蘋果。”
“你是哪兒人?”
“煙台。”
“哦……我是東北的。”
葉瑾瑜笑道:“我聽出來了。”
李琰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我口音這麽重嗎?”
“口音老重了。”
葉瑾瑜學着他的口音說了句。
李琰哈哈大笑,笑得爽朗。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沒有聊得很深入,也就聊聊各自的專業啊,校園生活啊之類的話題。
聽說李琰是班長,葉瑾瑜忍不住贊歎:“班長啊,那你學習一定很好了!”
“湊合吧,班長的成績通常不會差,但也不會太好,畢竟,學霸要學習,要參加競賽,要搞科研,哪有時間管班上的瑣事。大學就是這樣的,管好自己就行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沒事。”
滿滿老學長的口吻。
葉瑾瑜不會想到,眼前這位面露深沉,仿佛看透了大學本質的“哲學家”,上個學期還嚷嚷着要操辦幾個優質的班級活動,以顯示他的能耐。
說到今晚的“車禍”,葉瑾瑜忙不疊地再三道歉。
李琰問她:“你是有什麽急事嗎?我還是頭一次見女生騎車騎那麽快。”
葉瑾瑜如實說:“我是想趕在鎖門之前回去,回去晚了,阿姨又該說我了。”
“我和你一樣……我也是想趕在鎖門之前回去,所以才走得比較急。不過,你以後還是慢點騎吧,今天好在撞的是我,你要是撞上了小孩或老大爺,那就不是骨折的問題了。”
李琰好心勸她一句。
葉瑾瑜點頭表示明白。
她心裏也很後怕,不說撞上小孩或老人,但凡換個體弱一點的,比如溫良這種,幾百塊錢隻怕打不住。
幾百塊錢對别人來說或許不算什麽,卻是她全部的身家。
“你今天……真不打算回去了?”
“不了,這麽晚回去,阿姨能恨死我。還是等明早公寓門開了,我再回去吧。”
李琰恍然,他知道,陪護什麽的隻是托詞,這句才是實話。
既然是出于這個理由,那他就沒必要糾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