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依諾忽然把手攤在他面前。
“給我吧。”
她說。
胡楊不知道她想要什麽,就把手了搭上去。
許依諾拍掉:“不要這個,我要情書。你不是有寫給我的情書嗎?給我看看。”
胡楊失笑道:“你是說那首歌啊,那是歌詞。”
“所以嘞,你是壓根沒寫,還是寫了但不是寫給我的?”
好家夥,一言不合就出送命題……
胡楊咳嗽一聲,大腦飛速運轉。
諾諾提供的這兩個選項,是标準的錯誤答案,他自然是不會選的。
他聽見噼啪的聲響,許同學已經開始捏指關節,進行家暴前的熱身活動了。
好在胡楊反應夠快,搶在諾諾出拳之前,慢條斯理地說:“我這不是,正在寫着呢嗎?我往後的餘生,就是我寫給你的情書。”
許依諾一下樂了:“你這張嘴哦,說的比唱的還好聽,以前沒少禍害女同學吧?”
“這話說的,分明是女同學禍害我,我都是抵死不從,直到遇見你,才主動放棄抵抗。”
“可你連情書都不給我寫。”
“……”
胡楊輕輕歎了口氣,說:“歌詞裏寫的是,當你收到情書,也代表我已經走遠。這樣的情書,就算我寫了,你想要嗎?”
許依諾不答反問:“那你會走嗎?你舍得嗎?”
“舍不得。小心,别摔着——”
見諾丫頭被校門口的減速帶絆得一趔趄,胡楊一把抓住她的小手,将她拉到身邊。
“可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我不得不離開,你會希望我留下一封情書嗎?”
“你想多了,我隻會把你删除拉黑,這輩子都不理你!”
許依諾瞪他一眼,顯然對他的假設十分不滿。
胡楊笑了笑:“所以我說如果嘛,這世上有太多的不可抗力,萬一我患了重病,或者遭遇了意外——唔!”
許依諾捂住他的嘴,呸道:“呸呸呸!平安夜就不能說點吉利的啊!”
胡楊哈哈一笑,立即打住:“好,不說了。”
滬東應該是全國所有城市中聖誕氣息最濃郁的了,兩人還沒有去外灘、陸家嘴這種紙醉金迷的區域,僅僅是在上戲周邊的商場裏閑逛,就随處可見聖誕樹、裝扮成聖誕老人的工作人員,以及商家推出的各種聖誕主題活動。
逛街不一定非得買些什麽,起碼許依諾就經常隻逛不買,她買的最多的是玩偶和公仔,和某些動漫的周邊。
諾諾最喜歡的卡通形象是唐老鴨的女朋友黛絲,在她常沙的家裏,她有個專門用來收藏黛絲各種手辦的書架,每次去迪士尼,她都要想方設法把唐老鴨支開,單獨和黛絲合影。
胡楊常調侃她,說她和黛絲幾乎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許依諾沾沾自喜地問:“是不是都一樣甜美可愛又迷人?”
胡楊笑着搖搖頭,說:“是一樣的固執嬌蠻又暴躁。”
然後許依諾就會撲上去捶他。
這世上沒有完美的人,胡楊不是,許依諾也不是。
諾諾有她的小性子,剛認識那會兒,她還能壓抑住自己的本性,表現得溫婉可人,正式交往之後,她就撕下了hellokitty的僞裝,露出了亮晶晶的虎牙。
到底是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盡管沒有刻意嬌生慣養,但物質生活優渥是必然的。
在許依諾的字典裏,就沒有“湊合”、“将就”、“勉強”等詞語,無論什麽東西,她隻要最好的,無論做什麽事,她都要做到第一。
她是個很有主見的人,有時甚至可以說是固執。她的外表像隻人畜無害的小白兔,心裏卻住着猛獸,把她惹怒了她也會很暴躁。
諾諾上一次被惹怒,還是兩個月前,她的第一條漢服視頻走紅網絡。
有道是人紅是非多,那條視頻令她收獲了兩萬多粉絲和無數贊美,而其中,難免會夾雜一些負面的甚至堪稱惡毒的聲音。
這樣的聲音其實很少,可能一百條評論裏就隻有一條,但奶油裏混進一粒老鼠屎,就顯得特别紮眼,尤其是對一個自媒體新人來說。
許依諾不曾經曆過這種事,見有人在視頻底下大放厥詞,簡直不能忍,當即抄起鍵盤跟對方理論。
那個周末,胡楊就聽見這丫頭一邊噼裏啪啦敲鍵盤一邊用常沙話問候對方祖宗,湘妹子的彪悍暴露無遺。
“歡迎光臨~聖誕快樂!”
胡楊訂了家環境很好的私房菜館,兩人在臨街的窗邊落座,服務員奉上菜單。
正點着菜,鄰桌的女生忽然喊道:“下雪了!”
許依諾扭頭看向窗外,就見天空忽然飄下小小的晶瑩的雪花,一些落在地面,一些落在行人的肩頭,還有一些飄落到窗玻璃上,剔透的冰晶轉瞬即化。
鄰桌的情侶已經牽着手跑出去看雪了。
“我們也去吧!”
“走!”
胡楊對服務員說了聲稍等,拉起諾諾的手跑出餐廳。
情侶們從各個商場和店鋪裏湧出,湧上街頭,相擁着望向天空,望向那紛紛揚揚飄落的純白。
平安夜的夜晚,滬東降下了人間的第一場雪。
胡楊戳了戳許依諾的手臂:“看那邊。”
許依諾順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見鄰桌的那對情侶竟然當街擁吻在了一起。
啊這……
許依諾連忙移開視線,然後就看見老胡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冰涼的雪花飄落在她微紅的臉頰,瞬間就被她滾燙的臉蛋蒸發掉。
胡楊不動聲色地靠近了一步。
許依諾突然慌亂起來,她感覺自己要是不做點什麽,這家夥就要撲上來了。
讓他撲上來那還了得!當衆接吻什麽的,她才不要!
于是她搶先一步,徑直撲進了他懷裏,将頭埋進他胸膛的同時,也将她紅潤的唇藏了起來。
胡楊愣了下,随即便笑了起來,伸出雙臂環住她,輕撫她柔順的長發。
“雪下大了呢,不擡頭看看嗎?”
雪并沒有下大,反而變小了,他隻是想忽悠諾丫頭擡頭,然後趁機一親芳澤。
許依諾豈會上當,将臉埋得更深,悶聲悶氣地說:“我不看,我聽。”
“聽什麽?雪落下的聲音?”
“嗯呐。”
雪落無聲,自然不可能聽見。
她耳中的雪落下的聲音,是他心跳的聲音,隔着厚厚的羽絨衣,他的心跳很輕,也很堅定。
這場倏忽而至的初雪,大概隻下了短短幾分鍾,不僅落在滬東繁華的夜景裏,同樣落在江大校園幽幽的路燈光下,落在光下那道孑然獨立的身影前。
初雪飄落的時候,唐暄妍正在七公寓樓底等溫良。
臨近期末,她約了溫良去綜合樓自習。
和諾諾一樣,她的數學很糟糕。
當然了,她和諾諾的标準不一樣,對唐暄妍來說,150分的滿分,考120分就是很糟糕了,因爲她的變态同桌每次都在145分以上。
數學一般,理綜自然也好不到哪兒去。
複讀那年主要也是在補數學和理綜,高考分數是提高了不少,但她的理科思維并沒有因此而顯著進步。
高等數學比高中的數學難了不止一星半點,唐暄妍每堂課都坐第一排,老師說的每個字都認認真真地聽了,筆記也做得跟字帖一樣工整漂亮。
她很努力地在學,可有些事情不是努力了就能如自己所願。
每到做題的時候,她就兩眼發黑,什麽泰勒展開式、什麽洛必達法則、什麽萊布尼茨公式……她都記住了,但都不會用。
高一的時候,溫良就說她沒有半點理科生的思維,将來千萬不要選理科。
但高二文理分班的時候,她還是留在了理科班,一方面是因爲父母,另一方面也出于她自己的私心。
雪花打着旋兒從眼前飄落。
唐暄妍一愣,擡頭朝天空望去,就看見漫天紛紛揚揚的純白。
她笑逐顔開,拿出手機撥通了溫良的号碼。
電話一接通,就傳來溫良略顯急躁的語氣:“馬上!快翻盤了!兩分鍾!”
“下雪了,初雪呢!快下來吧!”
“啊啊,就來。”
溫良敷衍着挂了電話,電話挂斷之前,手機裏傳出一句他的罵罵咧咧:
“焯!菜逼打野不來幫忙!”
兩分鍾很快過去,五分鍾也随之過去,溫良卻始終沒有出現。
雪漸漸小了。
唐暄妍攤開手接住一片小小的雪花,冰消雪融,隻留下一縷涼意,從她的手心一直涼到她的心底。
她等在七公寓前昏黃的燈光下,閉上眼睛慢慢地聽,聽雪落下的聲音,幻想它不會停。
可雪終究還是停了。
溫良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雞窩跑出公寓,跳下台階,跳到她的身旁。
他擡頭望向天空,詫異道:“沒下雪啊?剛剛下雪了嗎?”
唐暄妍搖搖頭,輕聲說:“不重要了,我們去自習吧。”
溫良畢竟不是李琰,這點眼力還是有的。
他看出唐暄妍興緻缺缺,便寬慰她道:“我賭一百隻雞腿,一會兒肯定還會下。”
本是一句玩笑話,豈料唐暄妍很認真地說:“好,我跟你賭。我賭它不會再下了。”
溫良撓撓頭。
他知道她不是在跟他賭一百隻雞腿,而是在跟他賭氣。
她從來都是這樣,哪怕再不高興,也絕不會把氣一股腦地發洩出來,但他感覺得到,她身周的氣壓明顯降低了。
“行吧。”
他隻好這麽說。
江大圖書館的自習室隻開到晚上九點半,兩人便去了綜合樓。
江南沒有暖氣供應,綜合樓裏涼飕飕的,又是平安夜,這時候來上自習的,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單身學霸。
單身和學霸,這兩個特質,溫良和唐暄妍顯然一個也不沾。
兩人找了間沒有人的教室。
溫良去水房幫唐暄妍接了杯熱水,回教室後便給她講題。
按溫良高中時的習慣,該是刷刷幾下寫出答題步驟,然後啪一下酷酷地拍到她面前。
可今天他要耐心得多,不僅把每個步驟寫得很詳細,還給她講解解題思路。
唐暄妍很有些意外,轉念一想:哼,肯定是因爲我不高興了,才想着要對我好一點!
但其實是因爲溫良大半年沒碰高數了,再天才的學神,腦子裏的知識放久了不用,也是會生疏的。
唐暄妍問他的題都不簡單,即便是他,也要先琢磨一會兒,才能找到思路,不像高中的時候,看一眼題目就知道該怎麽做。
解答完唐暄妍的問題,溫良開始自學這學期的課程。
胡楊最佩服溫良的點在于,這小子一旦開始做某件事,就會特别專注,非把它做到不可,在這一點上,他們兄妹倆倒是出奇的一緻。
唐暄妍自然也是了解的,沒有打擾他,隻是翻開高數作業,看他用潦草的字迹寫下的思路和步驟。
教室裏安靜,隻有書頁翻動和筆尖在紙上摩挲的沙沙聲響。
偶爾有學生探出半邊腦袋張望,發現教室裏有人,立即轉身奔向下一間教室。
兩人就這麽沉默地做着各自的事情。
也不知過了多久,唐暄妍捂嘴打了個呵欠,隻覺得腦袋昏昏脹脹的,教材上那些天書一般的符号和公式,她實在是啃不動了。
她将草稿紙翻到空白的一頁,扭頭看向溫良的側臉,手握鉛筆,在空白的紙上熟練地畫着。
不多時,鈴聲響起。
是鬧鈴。
溫良掐斷,抻個懶腰說:“回去吧,一會兒該鎖門了。”
公寓十一點熄燈,十一點半就鎖門,若是回去晚了,就得看舍管阿姨的臉色了。
溫良隻在考前的最後兩周刷夜,現在離考試還早着呢,還不到他發力的時候。
“畫的誰呀?”
他看見了唐暄妍素描出來的男生,一頭清爽利落的短發,身形筆直而挺拔,薄薄的唇微微揚起,笑容幹淨得就像六月清晨的陽光。
唐暄妍不答反問:“你說呢?”
“當着我的面,畫的隻能是我了呗。”
溫良很機智。
唐暄妍沒有否認,問:“難道畫得不像嗎?”
溫良盯着畫中的男生看了半晌,歎口氣說:“畫的是初中的我吧……那不是真正的我,我早就忘了,沒想到你還記得。”
唐暄妍一下愣住。
她張了張嘴,卻什麽都沒說,最終隻是合上草稿本,将教材收進書包,起身說了句:“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