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了轉職的機會,大家也都沒了學習的熱情。
就算把《西方哲學史》、《技術哲學》、《自然哲學》統統背下來,科科考滿分,又有什麽用呢?
哲學系的某位老學長曾說過一句名言:“學哲學的能考高分,說明還沒有學到家。”
無數學弟學妹們将此話奉爲信條,并光明正大地頹廢起來。
李琰除外。
李琰是哲學系11級僅剩的仍然認真學習的三個人之一,另外兩個人是爲了争獎學金,李琰沒這想法,他隻是習慣了認真做事而已。
既然注定了要在哲學系待四年,頹廢過是過,認真過也是過,爲什麽不認真過呢?
所以他在小學期競選了人文學院學生會體育部的部長,壓根沒人跟他争,自動當選。
這學期一開學,又競選了班長,同樣沒人跟他争,自動當選。
不僅如此,他還兼任班上的組織委員和體育委員,一共就八個職位,他占了仨,憑一己之力撐起哲學系的半壁江山。
胡楊以爲自己已經夠不幸了,一聽這事,當即拍拍李琰的肩膀,感慨道:“兄弟你也太慘了。”
李琰瞪大了眼:“我慘什麽?這都是我自願當的。”
胡楊無言以對,隻能豎起大拇指:“牛還是你牛!”
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李琰走馬上任不久,就琢磨着組織個活動顯顯能力,可是他又找不到合适的活動,能夠打動班裏的少爺小姐們。
聚餐?太沒新意了,而且收錢是個大問題,大家都不抗拒吃飯,可是大家都很抗拒交錢。
包個網吧通宵聯機打《求生之路》?雖然李琰很樂意,班上的男生也都摩拳擦掌,但女生能答應就見鬼了。
去社區送溫暖,去福利院當義工?李琰還沒有天真到以爲會有人追随他去進行這項很有愛心的活動。
“你們班都辦過哪些活動?”
五食堂裏,李琰扒拉着雞排飯,含糊不清地問坐他對面的胡楊和溫良。
兩人幾乎從不參加班級活動,但班裏辦了哪些活動還是知道的,便随口說了幾個,都是很常規的項目,聚餐啦,志願活動啦,參觀博物館或者烈士遺址之類的。
“不行不行,這些活動連你們都不參加,我們班那群少爺小姐更不可能感興趣。”
李琰大搖其頭。
溫良一邊把碗中的香菜挑出去,一邊問:“你打算辦班級活動?”
“對。”
“你想聽聽我的意見麽?”
“什麽?”
“别辦。”
溫良的意見簡潔明了。
李琰沒好氣道:“我這誠心誠意地請教呢,你給我潑冷水。”
溫良聳聳肩:“我給你潑冷水,總好過現實給你潑冷水。”
胡楊也說:“溫神說得有道理,班長就是這個樣子的,不辦活動,歲月靜好,一辦活動,雞飛狗跳。”
“可我們學院要求每個班每學期至少要有兩次班級活動和一次團支部活動。”
“簡單,聚餐一次,班會一次,至于團支部活動,那是團支書的事,你就别操那個閑心了。”
胡楊到底是老社會人了,應付這些事不要太得心應手。
但李琰還是有些不甘心,他總覺得,他這新官上任要是不辦點事,豈非太沒存在感了?
胡楊看出他的心思,笑道:“你不是還兼着體育委員嘛,又是學生會體育部的部長,先别想那麽多,等你把運動會熬過去,你要是還惦記着辦班級活動,我一定出錢出力支持你。”
運動會實在是個麻煩事,胡楊隻需要動員一個班,就已經一個頭兩個大了,李琰要管整個人文學院,他很快就會見識到當代大學生的桀骜不馴。
……
江南大學一年一度的校秋季運動會定在國慶之後舉行。
在國慶之前,先要完成院内的選拔。
比賽分爲甲、乙兩組,甲組是體特生,乙組是普通學生。
體特生不需要動員,平時學習憋一肚子氣,一年就這麽一次露臉的機會,都積極得很。
普通學生就難搞了,指望他們自覺主動地報名,不如寄希望于太陽打西邊出來。
胡楊将學院的通知轉發到班群裏,然後說:“有意者私聊我啊!”
兩天過去了,愣是沒一個人私聊他,搞得胡楊都有點懷疑自己那句話是不是沒發出去。
他隻好找班長和團支書幫忙。
班長和胡楊一樣,也是被趕鴨子上架,壓根不想管事,還是團支書比較積極,當即表示:“我回去找女生聊聊。一共要出多少人來着?”
“至少十個。”
輔導員的要求,每個班至少要出十個人參加院内的選拔,項目不限,但人必須出夠。
團支書說:“那男、女各出五個,可以吧?”
胡楊沒有多想,爽快答應下來。
解決掉一半,他感覺壓力一下小了許多。
男生這邊,胡楊身爲體育體委,自然要身體力行,也就是說,他隻需要再說動四個人就可以了。
他們班隻有九個男生,不算胡楊就八個,四個人一半了,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胡楊去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他顯然低估了他們班男生的事兒媽程度。
208宿舍。
梁逸隻是翹着腳丫躺在床上看《詭秘之主》,很有點灑脫不羁地說:“運動會啊?報名是不可能報名的,要不要當觀衆我還要考慮一下呢。”
陳俊凡也說:“不是哥們兒不支持你工作,我一個體測補考通過的人,報名運動會你覺得合适嗎?”
“合适啊,有啥不合适?”胡楊接過話頭,“這隻是院内選拔,你們随便報一個項目,這周末去體育館劃下水,被淘汰了就完事了,不會真讓你們代表學院出戰的。”
梁逸立即說:“那由你們幾個班幹部應付不就完事了,何必勞煩我們?”
陳俊凡附和:“對呀,總不能,你們光想享受班幹部的好處,卻不想承擔班幹部的責任吧?”
胡楊還沒說什麽,一旁的組織委員何志超先忍不住了:“我靠,你這話真沒良心,選班幹部的時候,除了團支書,有哪個是自願當的?你覺得班幹部有好處,你咋不上呢?”
陳俊凡撇撇嘴:“反正現在你們是班幹部,你們就得以身作則。”
何志超還想反駁幾句,胡楊拉住了他,免得他把話題帶跑偏。
他們是來動員的,打嘴炮顯然無濟于事。
胡楊心平氣和地講道理:“每個班都要派十個人報名,男生女生各出五個,咱們班班幹部就六個人,男生就我和超子,我們倆已經報名了,現在還差三個,你們四個大老爺們,不得爲班級做點貢獻?”
宿舍裏靜了靜。
陳俊凡拍了拍自己的三層油肚,嘟哝着:“反正我是不報。”
他160的個頭,160的體重,打死他也不會報名。
胡楊點點頭說:“凡哥不報可以理解,梁逸,肖遠,王勁松,你們三個商量商量,報兩個人呗,剩下一個名額,超子他們宿舍出,這樣總可以吧?”
梁逸放下手裏的書,冷不丁問:“怎麽男生九個人出五個,女生二十一個人也出五個?”
肖遠立刻點頭:“對對,應該男生出三個,女生出七個。”
王勁松也說:“就是就是,女生七個男生三個,這樣才公平。”
有人搖旗呐喊,梁逸立刻抖擻起來,理直氣壯道:“所以我們隻需要出一個人就行了,你去跟團支書說,讓她們女生多做點貢獻。”
何志超氣笑了:“就這麽點破事,非得斤斤計較,也不怕被女生恥笑,本來女生就不大看得上咱們……”
“說得跟誰瞧得上她們一樣。”梁逸抖着腿,語氣很不以爲然,“我隻是強調公平,競技體育的第一原則就是公平,難道我還錯了不成?”
他在床上坐直了身體,居高臨下地看着胡、何二人,頗有種站在道德制高點上俯視衆生的優越感。
何志超跟梁逸原本就不太對付,此時見他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态,火氣一下就竄了起來,撸起袖子正要發作,卻再次被胡楊拉住。
胡楊依然很平靜,順着梁逸的話說:“你沒錯,你說得很對,這件事是我疏忽了,我這就跟女生反映你的意見,想必她們能夠理解。”
“喂,你還真信他的屁話啊?”
何志超不樂意了,他是要臉的,丢不起這人。
“怎麽能說是屁話呢?我們當班委的,傾聽大家的意見是我們的職責所在,獨斷專行才是不可取的。”
胡楊一邊說着,一邊掏出手機,在班群的聊天界面裏打着字。
“不錯不錯。”梁逸聽得連連點頭,“超子啊,你看看胡爺多有覺悟,你這組織委員還差點火候。”
何志超沒有理會他的冷嘲熱諷,而是看着胡楊打字如飛,火氣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漸漸揚起的嘴角。
胡楊寫完,沒有立刻發出去,而是遞到梁逸面前,問:“這樣寫可以吧?”
陳俊凡、肖遠和王勁松也湊了上來,隻見聊天框裏寫着:
“梁逸同學剛剛向我反映意見,他認爲你們女生人多,應該多做點貢獻,出五個人有失公平,至少也得出七個人@班長@團支書@全體成員”
梁逸登時叫了起來:“不是,你是體育委員,你代表我們男生反映就行了,幹嘛帶我的名字!”
“那怎麽行呢?”胡楊一本正經地說,“我剛剛說過了,傾聽大家的意見是我們的職責所在,我隻能替你們傳達,不能代表你們,我沒這個能耐,更沒這個資格。”
梁逸的眉毛擰作一團,神情不悅:“你什麽意思?難道你認爲我說得不對?”
“我認爲對不對不重要,你也說了,咱們班男生隻有九個人,女生有二十一個人,顯然女生的想法更加重要。作爲班委,我不敢獨斷專行,所以我問問女生的意見,這很合理吧?”
胡楊收回手機,說:“沒什麽問題,那我發了啊!”
“诶诶诶!”
梁逸終究還是要臉的,他立馬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改口道:“我就吐下槽,你咋還當真了呢?給我報個一百米,啥時候比?”
“一百米我報過了,你換個項目。”
這種輕松的項目,胡楊自然不會讓給别人。
“那就兩百米。”
“兩百米超子已經報了,現在還剩的徑賽項目有400米、800米、1500米、5000米和10000米,田賽項目有鉛球、跳高、跳遠、三級跳遠、撐竿跳高,選一個吧。”
梁逸還沒來得及開口,肖遠搶先道:“給我報個跳遠!”
跳遠無疑剩下的項目裏最輕松的。肖遠的想法很簡單,既然躲不掉,那就趕緊把輕松的搶了。
“我靠!你是人嗎?”
梁逸跳下床要跟肖遠拼命。
胡楊說:“三級跳遠也很輕松。”
“但我不會啊!”
“不會正好,反正就去湊個數,沒指望你能被選上。”
其實是有可能被選上的,如果其他班沒人報這個項目,或者其他班的壯丁比他還要拉胯,那梁逸就要去全校師生面前丢臉了。
胡楊心知肚明,但胡楊不說,他隻想趕緊把名單定下來,報給輔導員交差。
“好吧好吧。”
梁逸答應得心不甘情不願。
好說歹說,胡楊終于湊齊了五壯士。
女生那邊要輕松愉悅得多,班委就有四個人,還有個經常跑半馬的川妹子,她之前沒看到群消息,團支書一找到她,她二話不說,立馬就報了五千米和一萬米這兩個無人問津的項目。
胡楊看着最終的名單,見十個人九個都是湊數的,不由得歎了口氣。
想到運動會期間還要組織大家到場應援,他就一陣頭疼。
這事可不簡單。
高中的時候,運動會是緊張忙碌的學習生活中難得的閑暇,所以大家都盼着它來。大學就不一樣了,天天都是閑暇,坐在場邊應援反倒成了任務,誰都不樂意參加。
去年的運動會,管院就在這上面栽了跟頭。
江大的運動會是要對各個學院進行考核的,考核指标很多,什麽風紀啊、啦啦隊啊、通訊稿的數量啊、觀衆的精神面貌啊……其中有一條就是到場率。
管院去年的到場率全校最低,甚至比二校區的外國語學院還要低,閉幕式的時候,遭到了校領導的點名批評。
全院師生都面上無光,輔導員爲此還專門開了次年級大會,痛批各班的體育委員組織不力,痛批沒有到場應援的學生。
胡楊那時還不是體育委員,但他确實沒有找借口翹掉了應援。
今年的運動會,再想混就沒那麽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