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5日一大早,丁香北路上,紅幅招展,彩旗飛揚,人頭攢動,就連那條愛學高數愛湊熱鬧的土狗,仿佛也散發着青春自由的氣息。
整整一條郁郁蔥蔥的林蔭道,無數面紅旗飄揚而起,上面分别印有“計算機學院”、“建築學院”、“土木學院”、“管理學院”、“人文學院”、“經濟學院”等等字樣。
每一面紅旗下都有學長學姐幫着搬行李、登記姓名、發注冊指南……一派忙碌的景象。
在一派忙碌的景象中,管理學院的那面紅旗之下,某個守着花名冊的老學長張開了血盆大口,毫無形象地打着呵欠。
“呵啊——”
胡楊很無奈。
他終究被抓了壯丁,誰讓他是本地的呢,平時有啥好事想不到他,但凡人手不夠,就把他給記起來了。
好在郭輔導員還有點良心,派給他一份比較輕松的活路:登記。
胡楊隻需坐在管理學院的紅旗之下,守着花名冊,每來一個新生,就打個勾,然後讓對方簽個名,留下聯系方式即可。
很輕松,也很無聊。
他們管理學院也算個大院了,2012級的新生在170人左右,男女比例接近1:2,略高于江大的平均水準,截至目前,胡楊一共登記了12名女生,其中半數都打扮入時,美女率遠遠高于江大的平均水準。
但能擔得起管院12級級花的卻沒有。
至少跟11級的級花比,都很不夠看。
當然了,在胡楊眼裏,11級的級花也很不夠看,唯一夠他看的隻有許同學。
奈何諾丫頭不回他消息,也不知道是沒起床,還是在忙别的事。
他隻好翻出許同學發給他的那組漢服照,每天養養眼,心動不減。
“學長。”
“嗯?”
胡楊正沉溺于女色之中,忽然聽見一聲弱弱的呼喊,下意識擡起頭,頓時眼前一亮。
女生背着雙肩包,扶着行李箱的把手,一條素淨的連衣裙,衣着簡單到了枯燥的地步,可穿在她身上,竟有種遠離塵埃之感,一頭流水一樣的長發直到末梢才微微卷起,夏日的暖風輕輕吹過,幾縷發絲在活潑地跳動。
說級花,級花到。
不——
胡楊稍微仔細打量了幾眼,這姑娘……管院的院花隻怕要換人了。
不過,還是許同學更美。
他收回打量的目光,例行公事地問:“名字?”
女生顯得有些拘謹,輕聲回答:“唐暄妍。”
胡楊愣了下:“你就是唐暄妍?”
李大個竟然沒有誇大其詞,這個女生,的确擔得起“極漂亮”這三個字。
唐暄妍有些詫異,但她還沒來得及開口,旁邊的哥們已經饑渴難耐了。
“同學,我幫你拿行李,一會兒我帶你去公寓樓辦入住手續——”
“诶诶诶!”胡楊立即制止,“海子哥啊,這是我朋友,一會兒我帶她去,你幫我看場子。”
這哥們和胡楊同一級,但不是一個專業的,兩人隻在公共基礎課上打過幾次照面,完全不熟。
胡楊不了解他的爲人,自然不會把溫良的绯聞女友交給他照顧。
“什麽你就認識,别鬧!”
海子哥還以爲胡楊也瞧上了唐暄妍,在跟他競争呢。
胡楊不理他,看向唐暄妍,說:“溫良跟我一個宿舍的。”
唐暄妍恍然:“是你啊,那本《管理學原著》是你的吧?”
“不客氣。”
“……”
唐暄妍不客氣,她隻是氣,想到那天發生的事就來氣。
“來,簽個名,留個電話。”
胡楊在她的名字後面打了個勾,然後調轉花名冊,把筆遞給她。
她刷刷簽上名。
“走吧。海子哥,交給你了啊。”
海子哥不情不願地應一聲,見兩人确實認識,也就不好再說什麽。
胡楊帶唐暄妍去女生宿舍,随口問:“自己一個人來的?”
唐暄妍“嗯”了聲。
“厲害,到目前爲止,你是唯一一個自己來報到的女生。
“我之前來過兩次,輕車熟路,我爸媽就算來了,還得我給他們帶路。”
“那怎麽沒跟溫良一起來?”
“我要提前來報到,他……你是他室友,你肯定了解他,不到最後一刻他不會來的。”
胡楊笑了起來:“這倒是真的。”
以溫良的性子,要是再晚生個十年,一定是網課最忠實的擁趸。
在江大,男生每年隻有兩次機會可以混進女生公寓,一次是畢業季,另一次就是開學季。
管院的學生,甭管男女,住的都是校内最老的一批公寓,沒電梯,隔音差,冬冷夏熱,一層樓共用一個水房,就連空調,也是近兩年才安上的。
至于新修的高層公寓,先給洋學生、博士、碩士分一分,剩下的優先給機械、計算機、能源、自動化等強勢學院,等輪到管院,就啥也不剩了。
怪隻怪,管院每年招這麽多新生,一百年了,竟然連一個像樣的人物也沒出,太沒有排面了。
辦完入住手續,胡楊幫唐暄妍把行李箱拎到五樓。
“我箱子特别沉,你當心了。”
拎的時候唐暄妍好心提醒他。
胡楊試了下手。
确實很沉。
這沉甸甸的分量,托運時肯定沒少加錢。
要不是這個假期練出了腱子肉,今天指定要丢大臉。
他一口氣拎上五樓,中途都不帶倒手的。
唐暄妍不由得感慨一句:“厲害,要是讓溫良來,他肯定不行。”
這姑娘基本三句話不離溫良,司馬昭之心呐。
胡楊冷不丁問:“你該不會是調劑到我們專業的吧?”
唐暄妍一驚:“你怎麽知道?”
“我猜的,因爲我覺得你應該比較想學金融。”
胡楊說得很委婉,唐暄妍聽得很明白,臉騰一下就燒起來了。
她還想辯解兩句:“管理我也挺感興趣——”
“行啦,大一好好學習吧,考到前百分之十可以轉專業,管理轉金融還挺容易的。你收拾着吧,電話給你了,有事随時聯系。”
出了女生公寓,他立刻給溫良去了個電話。
溫良半天才把電話接起來,拿鼻子哼出一個含糊的音節,顯然還沒睡醒。
“大哥,這都幾點了?你女朋友都報完到了,你還有心思睡覺?”
“我哪兒來的女朋友?”
即便沒睡醒,溫良抓重點的本領仍絲毫不減。
“唐暄妍啊,你讓人家小姑娘一個人來報到,你良心不會痛嗎?”
“這不有你嘛!你的直系學妹,你多費點心,挂了啊!”
嘟一聲電話挂掉。
“這小子……活該單身!”
胡楊回到他的崗位,繼續堅守陣地。
好在新生報到就兩天的時間,辛苦歸辛苦,就當多認識幾個學弟學妹了。
等到八月的最後兩天,老生也相繼返校,李琰第二個到,溫良和周明軒幾乎是前後腳,都趕在開學前一天的晚上姗姗而來。
李琰和周明軒還好,沒啥變化,倒是溫良,原本一副白白淨淨的奶油小生長相,一個暑假過去,人變消瘦了不說,臉和胳膊黑得簡直就像換了個人種。
李琰直呼卧槽:“你誰啊?走錯宿舍了吧?”
胡楊笑道:“有大山的孩子那味了。”
溫良歎了口氣:“别提了,都是淚。吃宵夜去!周董啊,聽說暑假月入過萬呐,不得表示表示?”
周明軒立即說:“行啊,哪天來長安,請你們吃肉夾馍!”
“你可摳死了!”
沉寂了一個月的校園再次熱鬧起來,公寓樓的每扇窗戶都亮起了燈光。
四人互相催促着出了宿舍。
新的學年,從一頓夜宵開始。
……
許文娟其實并不贊同許依諾報考上戲。
上戲的強勢學科是戲文和舞美,至于戲曲,許文娟是瞧不上的,不,應該說,國内開設了戲曲專業的院校,就沒一個她瞧得上的。
在她看來,戲曲是最講究師承的藝術之一,想學出點名堂,靠大班教學遠遠不夠,必須從小就拜名家爲師,接受一對一的指導。
許文娟其實很想把許依諾留在身邊,由她親自教導。
第一個反對的是許耀文。
許老闆本身就對戲曲無感,同時也覺得戲曲過于小衆,沒啥發展前途,非遺傳承人聽着很高大尚,也不過是個頭銜,聽聽就好了。
他終究是個商人,比起這種虛名,他更在乎實質的好處。
與其在戲曲界熬資曆,等到三四十歲才混出點頭,他更希望女兒趁早轉向流行音樂,轉向他所從事的領域。
以許老闆在文娛圈的能量,稍微運作一下,許依諾就是下一個天後。
諾諾初中的時候,許耀文就有這個想法,也付諸了行動,請來了聲樂、器樂的名師當女兒的私教。
許依諾的流行樂基礎就是在那個時候打下的。
許文娟對此頗有微詞,可她到底隻是小姑,不好說什麽。
許氏兄妹給許依諾提供了兩條截然不同的道路,許依諾卻一條沒選。
那時的許依諾還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麽,但她很明白自己不想要什麽,她不想留在常沙,也不想放棄戲曲。
直到胡楊送她《赤伶》當生日禮物,并告訴她,可以考慮做戲曲與流行的融合。
她頓時有種醍醐灌頂的感覺。
爲什麽不呢?
這兩樣都是她喜歡且擅長的,誰說一定非此即彼,《赤伶》不就融合得很好嗎?
然後許依諾就後悔了。
如果走這條路,那她壓根沒必要再學戲曲,她現在的水平已經很夠了。
她完全可以報一所江南的學校,就算成績夠不上江大,也可以去江音,甚至江師範。
這樣就不用異地了呀!
可惜那個時候已經考完校考,想改主意也來不及了。
“唉!”
她躺在床上,輕撫小二柔順的毛發,幽幽地歎口氣。
三月份來校考的時候,她覺得上戲的校園可精緻了,充滿了藝術的氣息和小資的情調。
現在再來,狗屁的精緻,就是小!
上戲的校園小到她上次來愣是沒找到校門,沒有操場,從正門到後門跑步15秒,走路半分鍾,好吧,其實也沒有小到這種程度,主要是因爲兩扇校門開得比較近。
不大是真的,因爲在靜安區,寸土寸金喽。
學生公寓隻有一棟十八層的高樓,男女混住,樓底是全滬東唯一一家蘭博基尼店,許依諾完全搞不懂爲什麽要開到這裏。
當然了,她也不是非住宿舍不可。
早在報到之前,許老闆就在學校附近購置了一套小戶型的住房,一來是爲了給女兒一個私人空間,二來嘛,他确實對學校的宿舍條件很不滿意。
許依諾現在就躺在家裏,這房子和她高中住的宿舍差不多,也是兩人間,正好她和婉君一人一間,繼續當室友。
宿舍她偶爾也會回去住,如果室友人不錯的話。
她是提前一天到的,明早才報到。
她的期待值很低。
上戲的戲曲不強,她當然知道。戲曲學院的前身隻是一所中專院校,前幾年并入上戲之後,爲大力扶持京劇藝術教育,弘揚國粹藝術,才把京劇專業分離出來升級爲系,獨立招生(注)。
這倒沒什麽,她原本就是爲了走出舒适圈,才決定離開常沙,來大都市體驗大學的校園生活,順便再結交一些志同道合的朋友。
說起來,其實國戲和中戲的戲曲專業更厲害,可燕京離江南實在有點遠,就算要異地,她也希望盡可能近一些,這樣見面會比較方便。
再熾熱的感情,也敵不過距離。
她忘了是從哪本書上看到的這句話,雖然她沒有談過戀愛,但她覺得說得很對。
“滋滋!”
忽然響起一陣震動。
許依諾伸手到枕邊一陣摸索,摸出手機。
胡不歸:“明天報到?”
她立刻放下小二,回:“嗯,散會了?”
“嗯呐,散會有一會兒了,在食堂吃飯呢。”
學院的年級大會,每年總要開那麽兩次,把十年不變的廢話翻來覆去地說。
胡楊打字如飛:“《詭秘之主》正式出版了,我聽作者說,國慶要去滬東參加一個簽售會。有點想去诶……”
作者也是剛聽網站的編輯說的,這個簽售會不止他一個人,還包括一衆啓點的白金和大神作家。
胡楊本來不打算抛頭露面,一聽在滬東辦,還是國慶期間,這不正好嗎?當即答應下來。
“可以啊,反正你也要來滬東玩,到時候我們一起去。”
許依諾沒有多想,隻是覺得奇怪,明明已經有一套簽名書了,爲什麽還要去簽售會再要一套?
有這麽喜歡這部小說嗎?
搞得她都有點想找出來看了。
那就看看吧!反正也沒什麽事。
一念及此,她立刻去應用商店下載了軟件。
豈料這一看直接從天黑看到了天亮,早上去學校報到的時候眼圈都是黑的。
和楊婉君一家在校門口碰頭。
楊婉君一眼就瞧出諾諾狀态不對,蔫蔫的,全然沒了往日的神采奕奕。
“怎麽了這是?别告訴我你昨晚興奮得一宿沒睡。”
“我興奮啥呀,我就是閑的,竟然看了一晚上的小說……”
許依諾很有些懊惱,熬夜最傷皮膚了,可她昨晚愣是看得停不下來。
真的好看。
她終于能夠理解他的心情了。
早知道就該向出版社要兩套簽名書,我自己也留一套……現在隻能等國慶的簽售會,向作者本人要了。
她不無惋惜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