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的時侯,秦朗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七點差五分。他沒有叫小吉,自已開着車走了。
清晨的風還有些冷,吹起他額前的頭發,天上飄起小雨,細細密密的雨絲在風中亂舞,象春蠶吐的絲,象要将這天地都密密的纏繞住。
因爲還早,交通并不堵塞,筆直的馬路仿佛通向天的盡頭,一路都是綠燈,順暢極了,但秦朗開車向來穩重,他隻是力道均衡的控制着油門,并沒有一踩到底,如果是秦朝,他想,如果是秦朝,肯定會吹着口哨将車飙得飛起來。
秦朝最大的興趣就是車,他很小愛車,對車的喜愛近乎癡迷,四歲多的時侯,他把一部仿真車大卸八塊,然後又原封不動的裝回去,令父親大爲驚奇,稱贊他是少有的天才,從那以後,父親極力培養他對車的興趣,十二歲那年,秦朝參加了少年賽車俱樂部,父親大把大把的燒錢讓他玩車,爲他請名師,給他買好車,秦朝的車技進步相當快,甚至一些高難度的動作,都做得很完美,他對車的悟性特别好,就象是天生的,如果不是性格懶散,他想秦朝應該會在賽車界闖出一番名堂來。
後來秦朝不想賽車了,還被他狠狠的臭罵了一頓,罵他練了這麽多車,說放棄就放棄,辜負了父親的希望,秦朝卻不以爲然,說父親對他根本沒抱有任何希望。他又去勸說父親,希望他繼續鼓勵秦朝賽車,父親也不以爲然,說隻是興趣而已,不必太認真。他當時真是很不理解,一個學了那麽多年,一個費了那麽多心思,說放棄就放棄,那些年的努力不都白費了嗎?後來父親跟他說,賽車運動很危險,不練也好。隻是沒想到,到頭來,秦朝還是因爲車,把命搭進去了。
那個地方很遠,在華都近郊的山上,他特意挑了那樣遠的地方,是不希望母親經常去,母親每次去,都哭得肝腸寸斷,好端端去的,回來就要輸氧氣。
車停在山腳,他徒步上去,這裏的風景很優美,山腰有溪流,有涼亭,有滿坡的野花,山下還有一個大湖,站在半山腰,可以望到粼粼的湖水泛着微光。
毛毛細雨依舊不緊不慢的飄飛着,濡濕了他的頭發和肩膀。樹木籠在這細細煙雨中,象一幅淡墨山水畫,深深淺淺的綠一路往山頂延伸,越往上走,空氣越清冽,秦朗不由得深吸了兩口,有隻鳥撲打着翅膀,低低的從他身邊飛過去,仿佛伸手就可以觸到它。它很漂亮,羽毛是翠綠色,頭頂卻是白的,秦朗并不認得,心想這是不是小時侯課文裏學過的白頭翁?
終于看到了黑色大理石的墓碑,碑上秦朝的照片栩栩如生,狹長的單鳳眼笑得巧盼顧然,頭發梳得一絲不亂,穿着黑色禮服,紮着紫色領節,四十五度側臉,有陰影打在臉上,更襯出他面如冠玉。
走近了,才發現墓前有人,低垂着頭,盤腿坐在濕濕的草地上,他看到她削瘦的肩胛骨微微的聳着,顯得有些突兀。她穿着一件草綠色的上衣,又低着頭,遠遠看到,還以爲是墓前的草又長高了。
秦朗頓了腳步,他已經離她很近了,近到能聽到她說話,她抱着一瓶啤酒,下巴抵在瓶口上,聲音低低的:“小五,我又失業了,很可笑吧,不到半個月,已經丢了兩份工作……。沒關系,我還會繼續找的,我這麽能幹,怎麽可能找不到工作呢……。呵呵,你一定會笑我也有今天……。”她頓了頓,又說:“小五,已經夏天了,時間過得好快啊,都已經夏天了呢。。。我好想去遊泳……。還想去郊外踩單車……。你放心,我挺好的,就是想你……。小五,我好想你……。”
她不說話了,仍是低着頭,肩膀卻微微抖動起來,越抖越厲害,嗚咽的聲音從她喉間逸出,象是要極力忍住,以至于那聲音一出來就顯得破碎不堪。
秦朗悄悄的退開,慢慢的走到山腰去,那裏有涼亭,可以避雨,也可以看到山腳的湖。他把手裏的袋子扔在石桌上,站在那裏看着煙雨蒙蒙的湖面發呆,良久,他點了根煙。
十八歲之前,父親怕他學壞,不準他碰煙,一直到進了大學,他才在室友的影響下慢慢開始學着抽。但秦朝卻不是,他十五歲,還在讀初中,就開始偷偷學着抽煙了。有一次被他逮到,狠狠的臭罵了一頓,秦朝當着他的面再三保證以後不抽了,但不過兩天,兩天後,又讓他發現了,他氣得揚手要打他,秦朝撒腿就跑,邊跑邊喊救命,把父母都驚動了,他以爲父親也一定會臭罵秦朝一頓,沒想到他隻是淡淡的說,小孩子好奇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他當時簡直無語極了,怎麽他十八歲都不準抽煙,十五歲的秦朝抽煙就沒什麽大不了呢?
他想着往事,不由得長歎了一口氣,同樣一個父親,對待兩個兒子,卻是用兩種截然不同的教育方法,有時候他簡直懷疑自已是抱養的,但如果不是親生的,父親又怎麽會把秦氏放心的交給他?他一直不理解父親,直到現在,仍是不理解。
他吐了一口濃煙,看藍色的煙霧被風撕扯成碎片,慢慢消失不見。
雨下得有些大了,淅淅瀝瀝的打在涼亭的頂上,雨水從飛起的檐角流下來,形成一道水簾,細細的,晶瑩的,落在青石闆的地面上,濺起雪白的水花,象透明的蝶在翩翩起舞。
站累了,秦朗在石凳上坐下來,看了一下手表,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那個女人應該走了吧?他以爲自已來得算早的,沒想到她比他更早,路途這麽遠,他有車當然方便,但是她呢?難道坐出租來的?來了又怎麽回去呢?山下沒有出租車,要走很遠,到附近的集鎮上才叫得到車。
很快,雨又小了,從涼亭望上去,滿山都是水霧,樹木被水洗過,更顯得蒼翠,潮濕的空氣中彌漫着一種清香,那是香樟樹的味道,幽幽的浸人心脾。
雨終于停了的時侯,秦朗站起來,把袋子拿在手中,開始往山上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