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吃了!”我感歎道。
他笑了,說:“口味是不錯。”
“你怎麽找到這兒的?”我問。
“不是我找的,他們帶我來的。”他頓了頓說,“以前我在北京讀書以後,也瞧不上這種館子了。現在才知道是人的心裏,自己把一些東西劃了三六九等。這家館子的老闆娘,就是那邊那個,丈夫過世,自己帶着兩個孩子,撐起了這家店。她這裏幹淨又好吃,這附近想要踏踏實實吃飯,又付不起更多錢的人,都會來這兒吃。”
我環顧四周,果然絕大多數是做工的和農民打扮。我這樣的年輕女孩,算是異類了。這是與我去過的大多數餐廳完全不同的感覺,更熱鬧、更粗曠、更接近。
我忍不住笑了。一轉頭,卻發覺邬遇正盯着我。然後他低下頭去,繼續面色平靜地看資料。
我的心裏也跟蕩秋千似的輕輕晃了一下。低頭繼續吃飯。
我想起昨晚問他,到底這一年裏經曆了什麽。他隻回答了兩個字:“人生”。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樣的人生,我上網搜索“邬遇”這個名字,也隻有他讀碩士之前的簡單介紹,之後音信全無。之前,他是個站在雲端的男人。我還罵他事事目的性太強,活得太功利。可現在,他判若兩人,離開了過去的一切,雙腳站在土裏。若是以前的他,這樣的餐館,這樣的老闆娘,隻怕他看都不會看一眼。但現在,他說,他是踏踏實實吃飯的人。而且,昨晚我們遇到小孩被搶,他幾乎毫不猶豫就沖上去救人,還挨了揍。
那必然是一段,漩渦般沉淪毀滅的人生。才會有重生。
我看着他極短的黑發,飽滿的額頭,還有那烏黑漂亮的一如往日的眼睛。我當時怎麽沒認出他來呢?世上怎麽可能有第二個人,有這樣一副風骨?盡管他現在下巴上會有青黑胡渣,臉也粗糙了很多。他的脖子上有泛紅的曬痕。他穿着簡單的T恤牛仔褲,他的大手上會有修車帶來的細細傷痕。但若跟曾經的那個他相比,我卻覺得這一個,更讓人着迷。
“不要一直看我。”邬遇忽然說,頭也不擡。
我心中一跳,立刻說:“沒有啊。”
他說:“我已經不是以前的我。”
我沒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他又說道:“不會權衡利弊和臉面,就輕易放棄。”
他擡頭看着我。我的心突然好像被什麽燙了一下,我聽明白了。
我說:“哦,那天在船上,我們吵架之後,你輕易放棄了嗎?”
他靜了一會兒,說:“我在餐廳門口等了一整個晚上,你沒有來。”
我的心中竟忽然泛起一絲苦澀的味道,那天我确實是很讨厭他的,當然拉不下臉去餐廳,就叫了餐來房間。後來就睡了。再後來,已沒有記憶。
我倆都安靜了一會兒,我放下碗筷,說:“我好像吃不完了。”他說:“那打包。”我說:“好,晚上我還要接着吃。”他笑了笑。
我說:“說案子吧。現在看來,隻有幫警察把這個案子破了,才能找到那個男人,也才能更接近真相。”
雖然我以前還沒有真正破過案,但爲了寫作,基于真實案件的推理和設計早做過無數次。而且我是抱着那種心理:三個臭皮匠,抵個諸葛亮嘛。我、他加上提供科幻技術支持的壯魚,不正是三個臭皮匠麽?這種時候當然不能露怯,于是我沉着點頭,還拍了拍他的肩,說:“放心,一切有我。你雖然可能不懂推理,但是體力好,也會有很大作用的,咱們互補。”
他笑了,“嗯”了一聲。
我也拿了幾張資料,浏覽一遍,撓撓頭說:“咱們應該從哪裏開始呢?一般來說,破案有兩個大方向,一是往前找,二是往後找。往前找是分析以往受害人、兇手背景,找到規律和原因,說不定就藏着兇手身份的線索;往後找就是預測他的行動規律、他的下一個受害者,進而抓住他。當然,兩種手段是密不可分的。”
“先往後找。”邬遇開口道。
我說:“爲什麽?”
他說:“我比較喜歡直接簡潔的邏輯。”
我說:“哦,行。”心中忽然有一絲絲蕩漾的感覺是怎麽回事?因爲眼前的男人,既有學霸的靈魂,又有硬漢的軀殼?
我不露聲色地說:“那我們從哪裏開始?”
我們對視一眼。他的眼睛裏有清晰的光。
“鳥。”
“鳥。”
我們居然異口同聲說出了這個字。
因爲那些鳥,總是出現在犯罪現場。是某種征兆,還是存在某種隐秘的聯系,現在還不得而知。但存在即是事實。哪怕事實看起來再離奇,你也得跟着它走,才能把它弄清楚。顯然,邬遇跟我想的一樣。
“你上次見到這些鳥,是在哪裏?”邬遇問。
我剛要回答,突然一愣。他的問題仿佛一道強烈的火光,驟然劃過我的腦子裏。我一下子明白過來,自己來的路上,一直覺得忽略了的那個問題是什麽。
我瞪大眼看着邬遇。
他也一瞬不瞬地看着我。
我說:“邬遇,我可能知道,下一個受害者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