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臣之見,科舉代替舉薦,不可謂不好,但……影響太大,尤其是對地方各州以及天下士族,臣以爲當從長計議。”
在一陣寂靜過後,盧植委婉而凝重地說出了他的看法。
“太師誤會了。”劉辯笑着解釋道:“我隻是見聊到這,說說我的想法,順便想聽聽幾位卿的看法。”
聽到這話,盧植與羊續幾人稍稍松了口氣,旋即,他們陷入了沉思。
以科舉取代舉孝廉,毫無疑問是徹底颠覆了當前薦官體系,剝奪了天下士族的特權,相當于是在皇權與士族的抗衡中來了一招釜底抽薪,直接把士族與皇權對峙的底氣給瓦解了,由此不難想象這是一件足以令天下震動的大事,比殺袁紹還要嚴重。
畢竟殺袁紹充其量隻是削弱袁氏,而科舉制卻是掘了天下士族的根基,兩者豈可同日而語?
但盧植與羊續作爲朝中重臣,優先考慮的并非此事對士族階級的損害,而是是否有利于國家。
因此,羊續率先提出了一個較有針對性的提問:“孝廉薦官,首重德行,而臣聞陛下所言科舉選才,似乎是偏重才學,先不說天下士族是否贊同,陛下頒布此令,臣恐日後天下士人重才而不懷德……”
不愧是羊續!
劉辯心中暗贊,贊歎羊續一眼就看出了科舉制的弊端。
你說當前漢朝的孝廉制不好吧,但正是因爲孝廉制,天下才形成了‘先養名、再做官’的風氣,除了一小撮人,大部分人做官倒也确實是爲了施展抱負、造福天下,而等到科舉制出現時,士族失去了薦官的特權,各種各樣的人削尖了腦袋往官場裏鑽,且因此出現了各種各樣的醜态,比如賄賂考官、考場舞弊,甚至于有人做官就是爲了斂财,貪官污吏相較漢朝不知翻了幾倍。
但無奈,一個強大而穩定的國家,勢必要有一個中央集權的官廷,以便從國家層面制定各項國策,而收回各地方士族薦官的特權,無疑是中央官庭的極大加強,是對皇權的極大加強。
“這就需要朝廷的引導與監督。”劉辯回答道。
聽到這話,羊續也就猜到劉辯對此也沒什麽好辦法,遂不再開口,隻是皺着眉頭權衡利害。
從旁,盧植在權衡利弊後亦說道:“孝廉薦官,與陛下所言科舉制,在臣看來皆有利弊,就臣所持立處而言,臣贊同科舉制,但臣還是那句話,此事需徐徐圖之,決不可操之過急,否則……恐引起天下大亂。”
劉辯笑着說道:“我明白,是故我才說隻有這麽一個想法,倒也沒想過立刻推行科舉制,幾位卿能站在國家的立場,爲國考慮,我深感欣慰。”
“陛下過贊了。”盧植、羊續幾人謙遜道。
待君臣幾人又交換了一番意見後,盧植幾人便起身告辭。
離開前,劉辯特地囑咐他們道:“此事事關重大,幾位卿切莫聲張。”
盧植、羊續、曹嵩、崔烈幾人自然知曉利害,連聲答應。
目視着幾人離開,劉辯仍坐在位上,思忖着推動科舉制的想法。
想要推動科舉制,終結士族、豪族壟斷做官之路的現象,光靠天子強行推動是遠遠不夠的,必須要結合國情,這所謂的國情,即是使百姓開智,使寒門、小地主階級積極參與到做官的途徑中。
要促成這一點,那就勢必要先打破士族對知識的壟斷,令大多數天下人都有接觸到知識的機會。
問題是,現如今的知識——或者說充當知識載體的書籍,那是非常昂貴的,畢竟那些書籍、書冊都是人工抄錄、刻寫的嘛,别說普通平民,哪怕是家境稍微差一點的寒門子弟,也未必能接觸地到。
印刷!
劉辯腦海中頓時浮現一個詞彙。
不錯,印刷,把作爲知識載體的書籍變成白菜價,天下士族就無法再壟斷知識,而漢宮内的東觀,有着整個天下最齊全的書籍與書冊,欠缺的隻是印刷技術。
不過,這難得倒少府麽?
問題是,當前朝中的少府,劉辯記得似乎是個士人。
叫什麽來着?
“名叫陰修。”
見劉辯問及,張讓恭聲回答。
可能是見新君仍沒什麽印象,他又補充了一句:“此人之前任颍川太守,與颍川荀氏交往甚密。”
“哦。”劉辯恍然大悟。
原來就是舉薦了鍾繇、荀彧、荀攸、郭圖幾人的那位颍川太守。
想到這裏,他又問道:“少府下屬,有宮内宦官擅長打造器物的麽?”
張讓心中微動,低聲說道:“掖庭令畢岚、鈎盾令宋典,皆深谙打造器物。”
劉辯思忖一下道:“叫畢岚來見我。”
“是。”
張讓領命,立刻吩咐小宦官去招畢岚。
不多時,畢岚匆匆至崇德殿,朝着劉辯躬身大拜:“臣畢岚拜見陛下。”
劉辯點點頭道:“畢岚,我要你打造一物。”
“請陛下吩咐。”
見此,劉辯便将印刷之事跟畢岚說了,而且還是直接跳過雕版印刷,采用活字印刷,畢竟就算是活字印刷術,也不是什麽太有技術含量的事,僅看裕帝在世前叫畢岚打造的祿蛤蟆、灑水車,尤其是那奢侈至極的四出文錢,就知道活字印刷術難不倒畢岚,隻要有人爲他指點一番即可。
這不,在經過劉辯的簡單解釋後,畢岚很快就明白了活字印刷術的原理,以及它能帶來的深遠影響,睜大眼睛驚呼道:“此乃奇術也!陛下真乃神人!”
在旁的張讓、趙淳、渠穆三人暗罵畢岚狡猾,見機獻媚,連忙也附和贊頌:“陛下英明!”
這幾人誇張的贊頌讓劉辯稍感尴尬,咳嗽一聲道:“行了。……畢岚,此事關系甚大,我交由你去辦,你一來要辦好,二來先不可透露出去,否則唯你是問,明白麽?”
畢岚連忙匍匐于地,恭敬拜道:“承蒙陛下相護,臣等殘缺之人才幸免于難,臣願爲陛下肝腦塗地。”
見此,劉辯滿意地點點頭,也不忙勉勵幾句,畫一個大餅:“辦成此事,少不了你功勞。”
畢岚聞言大喜,又拜了三下這才告辭而去。
見此,劉辯也帶着張讓、趙淳等人離開了崇德殿,隻留下渠穆帶着一幹小宦官在殿内做清理打掃。
随後劉辯先是去玉堂殿探望弟弟劉協,順便再拜祭裕帝的靈柩,足足與弟弟劉協聊了一個時辰,這才回到東宮。
此時蔡琰也已從長秋宮回到東宮,見劉辯歸殿,帶着一幹宮女上前相迎。
見到蔡琰,劉辯才感覺心中放松許多,拉着蔡琰在殿内桌旁坐下,蔡琰也順從地坐在他腿上,反倒是劉辯的雙腿被美人壓得生疼,龇着牙問道:“愛姬是不是又胖了?”
蔡琰又羞又氣,沒好氣地白了一眼劉辯,同時又有些心虛,畢竟最近她确實沒少偷偷吃甜點,忙墊了幾分力,這個小舉動讓劉辯忍不住又要逗逗她。
就在二人溫存之際,趙淳匆匆走入,看到這一幕,眨眨眼歉意道:“打攪陛下與皇後……”
如今的蔡琰已不像當初那樣羞澀,面不改色,很自然地就坐到了旁邊的凳子上。
“有事?”劉辯問趙淳。
趙淳點點頭,走近幾步壓低聲音道:“渠穆來了。”
劉辯恍然,點頭道:“讓他進來。”
聽到這話,蔡琰十分乖巧地到内殿去了。
少頃,渠穆便來到了殿内,在參拜過後,壓低聲音對劉辯道:“适才陛下與張常侍、趙黃門離開後,董重去而複返,借與我交談将一封密信塞于我,叫臣今夜混到北宮,與其相見。”
“通過在玉堂殿的董承?”劉辯輕笑道。
嚴格來說,董重也好、董承也好,都已失去了對南宮的管轄,但因爲弘農王劉協在玉堂殿爲裕帝守孝,董太後不放心這個小孫子,這才命董重率人護衛左右,對此劉辯也沒有拒絕,反正如今除了玉堂殿,整個南宮都是他的人,也不怕鬧出什麽事來。
“是。”渠穆欠身道。
“欠收拾。”
輕哼一聲,劉辯吩咐渠穆道:“趙淳,待會去跟曹純打聲招呼,放渠穆到北宮去。渠穆,你去看看董重到底想做什麽。”
“可需要臣挑唆一番?”渠穆陰笑道:“若臣能騙董重留下疑似謀反的罪證,陛下就能順理成章殺了他兄弟二人,董太後也無可奈何。”
劉辯思忖一下,搖搖頭道:“殺就算了,兩個有心無膽的家夥,充其量也就惹人嫌,鬧不出什麽大事,殺了他倆,不止董太後會恨我,我弟劉協也會生疑。再者,萬一老太太受到驚吓,發生什麽不測,到時候我還要背罵名,這豈非因小失大?索性就将北宮劃作老人家的保留地,叫董重、董承伴随其左右,使她安心。至于你說的挑唆……呵呵,你看着辦吧,拿來吓唬他一番也好,趁早叫他收了那些不該有的心思,老老實實做他的衛尉。”
“遵命。”渠穆躬身而退。
當夜,就當劉辯摟着蔡琰入眠之際,渠穆獨自一人來到了玉堂殿。
此時董重早已經與董承打過招呼,一見渠穆,董承便叫後者傳上衛士的衣甲,帶着他從玄武門、經複道前往北宮。
如今守衛玄武門的北屯司馬,乃是曹純從羽林右騎提拔的部下,自然不會任由董承自由出入,當即攔下董承。
董承也不懼,瞪着眼睛喝道:“某赴北宮取弘農王所需之物,你敢阻攔,不怕太皇太後怪罪?!”
還别說,新上任的北屯司馬還真不懼,不過鑒于曹純事先已打過招呼,他裝模作樣了一番,最終還是放行了,任由董承帶人過了玄武掖門。
而渠穆也混在董承的隊伍中,出了玄武掖門,在走過一段約一裏多長的狹長複道後,路經朱爵司馬把守的北宮南門,抵達北宮境内。
旋即,一路來到永樂宮附近一座小殿。
等到董承與渠穆趕到時,董重、孫璋、段珪、夏恽幾人早已等候多時。
隻見董重環視一眼衆人,低聲道:“劉辯小兒欺我太甚,削我權柄,奈何太皇太後不願相助,不知諸位有何良策?”
見孫璋、董承幾人皆皺眉不語,渠穆心下冷笑一聲,挑唆道:“不知骠騎可想過率軍逼宮,扶立弘農王?”
此言一出,在場衆人皆神色大駭,目瞪口呆,久久不能言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