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依然是蔡琰比劉辯醒來更早。
醒來後一看,榻旁那人的手依然很不規矩,一手放在她肚前,一手放在她胸前。
相較初進宮那會兒,如今的她已經不會再大驚小怪,甚至還稍稍掂量了一下胸前,暗自對比與何皇後的差距,結果令她怏怏,年近三旬的少婦,的确不是僅十五六歲的少女可以相比的。
她輕輕起身,穿上衣物,旋即坐在榻旁看着榻上那人。
待看到他微張着嘴甚至還挂着幾絲口水的酣睡模樣,她忍不住笑出了聲。
轉念,她又想到了昨日她姐姐提及的衛公子,想到了那位衛公子即将成婚一事。
當時她的心中隻有茫然,而如今,竟也沒有什麽悲傷,隻是有些怅然。
“上一世……麽?”
看着熟睡中的劉辯,她低喃着。
昨晚聽劉辯這麽說時,她一度感到好笑,甚至有有些不滿,不滿于劉辯竟拿這種謊言來哄騙她。
但不知爲何,她又隐隐能感覺到幾分真誠。
『若人真有上一世,我上一世是何人,而他又是何人呢?』
她心下暗暗想道。
當然了,似這般荒誕之事,她也就閑着無事随便想想,待等差不多時辰了,便将其抛到了腦後。
“殿下、殿下,該醒了。”
她輕輕搖着他的手臂。
“唔……”
熟睡中的劉辯徐徐轉醒,睜開困意朦胧的雙目,旋即,那雙眼睛逐漸變得澄明,而他的臉上也随之露出了以往捉弄她得逞時慣例的‘露齒笑容’。
“做、做什麽?”蔡琰一下緊張起來,臉龐亦稍稍有些泛紅。
畢竟自進宮以來,她對劉辯定要摟着她入睡一事始終抱着不配合的被動态度,隻要不觸犯紅線,她就任由他,既不反抗也不迎合,長期鬥争得出的經驗告訴她,這是表明态度最好的辦法。
但昨日她卻主動挽上了他的手臂,這讓回想起昨晚的她難免有些心虛,生怕這家夥得寸進尺。
在她略有慌張的注視下,劉辯笑着解釋道:“沒什麽,隻是想到了昨晚你對我說的,說那衛仲道即将成婚……好事!這下再沒有人與我争搶文姬了。啧啧,這就叫命中注定啊。”
強行派人将我帶到宮内,還算什麽命中注定?
蔡琰沒好氣地看了一眼劉辯,催促道:“時辰不早了,殿下趕緊起身吧,遲了皇後娘娘定會感到奇怪。”
說着,她從一旁取來劉辯的衣物,一邊幫他穿戴,一邊說道:“我還想再與我姐多說說話,今日能派人将我姐請到宮内麽?”
“……”
劉辯手中動作一頓,看着蔡琰一臉古怪道:“你知道我昨日幹坐了一個多時辰吧?”
回想起昨日一幕,蔡琰忍着笑說道:“又不是隻有你難受,我瞧我姐夫與他弟當時也挺難受的。”
“你這話說的。”劉辯不滿道:“昨日一直是我在遞話好吧?趙淳都看不下去了。”
蔡琰一邊幫他系着衣物一邊說道:“我姐夫他們兄弟幾人在泰山半耕半讀,甚少見外人,殿下就多見諒吧。……再者,今日我隻打算請我姐過來坐坐,我猜我姐夫他們也不樂意再來了。”
那就沒什麽問題了,劉辯随口說道:“待會你吩咐趙淳就是了。”
平心而論,他還是很想拉攏羊續父子的,奈何羊衜、羊耽實在不懂得與人交流,因此他準備交給蔡琰——有蔡琰這層關系在,羊續父子怎麽說也應該成爲這方的人。
當日下午,待劉辯前往崇德殿閱覽奏章時,趙淳奉命再次離宮來到了楊彪的府上。
就像蔡琰所說的,劉辯覺得與羊衜、羊耽毫無共同語言,但其實羊氏兄弟亦是如此,得知趙淳再次來請,羊衜面色頓變,直到趙淳表示隻是代蔡琰相請蔡貞姬一人,羊衜這才松了口氣。
爲此,蔡貞姬私下對羊衜道:“妾身以爲史侯昨日不曾虧待夫君呀,夫君你自己也這麽說,何以……”
的确,昨日羊衜夫婦回到楊彪家中後,楊彪亦曾詢問羊衜:“今日史侯待你夫婦如何?”
羊衜表示那位史侯對他夫婦、兄弟十分禮遇,畢竟他隻是不善交流,人又不傻,豈會不知劉辯一直在給他遞話?隻是二人年紀相差十幾歲,地位、身份又是天壤之别,根本沒有共同語言。
隻能說羊衜兄弟涉世還是淺,畢竟劉備、曹操就與劉辯聊地挺投機。
傍晚前後,待等劉辯回到甲房殿時,蔡貞姬已經回去了,隻剩下蔡琰一人坐在琴桌後發呆。
劉辯蹑手蹑腳地走過去,悄悄将手從她肋下穿過,輕輕摟住了她。
蔡琰先是一驚,身體下意識繃緊,旋即便又放松下來,畢竟在宮内會這麽對她的隻有一人。
“殿下,我沒有心情玩鬧。”
“唔?”此時劉辯也看到了蔡琰滿臉憂愁的模樣,不解問道:“怎麽了,與你姐相處地不愉快?”
“不是……”
蔡琰搖搖頭說道:“今日我問我姐她的事,我才知道她這幾年過得有多不容易。……自她嫁到羊家後,三年多沒怎麽碰過琴,也沒碰過書籍與紙張,終日除了與她婆婆做農活,還要照顧羊發與羊承兩個兒子,偏偏這兩個小孩天生體弱……”
劉辯靜靜地聽她說完,問道:“你想幫她卻不知該什麽做?”
蔡琰欲言又止。
見此,劉辯笑着說道:“你姐的事,說到底兩個字,缺錢。我可以給你姐夫他們安排一個至少六百石的官職,甚至可以安排他們在雒陽任職,這樣你姐的事就解決了,而且你們還能随時見面。”
“這……”
蔡琰輕咬嘴唇,猶豫道:“會不會不太好?”
劉辯知道她其實已經心動了,遂喚來趙淳,将羊衜兄弟的事一說。
趙淳立刻說道:“殿下,此事容易,臣可以設法讓鴻都門學征辟羊氏兄弟爲門下侍中,秩六百石。”
“很好,就這麽辦吧。”
“是。”
當然,趙淳輔佐劉辯,雖日後前程無量,但目前還無法安排六百石這樣的官職,于是在劉辯與蔡琰用飯時,他來到長秋宮,請他兄長趙忠相助。
“羊續的兒子?”趙忠一聽有些猶豫,畢竟羊續那可是黨人。
不過他并未回絕,畢竟這是史侯的要求。
再者,倘若羊續的兒子以這種方式接受了官職,日後羊續還好意思對他們爲敵麽?
這可是瓦解黨人的大好機會啊。
于是他欣然答應,當即派人安排此事。
鴻都門學由宮内常侍操控,塞幾個人那還不簡單?
次日清晨,劉辯與蔡琰還未起身,趙忠就已經将征辟的狀令送到了趙淳手中。
待劉辯起來後看了一遍,見什麽問題笑着贊道:“趙常侍的動作很快啊,一晚上就辦成了……哦,如今應該喚做忠國侯了。”
趙淳與有榮焉,笑着說道:“爲史侯效力,即是爲國效力,家兄自然不敢怠慢。史侯,您看這狀令,是讓蔡姬交給那位羊夫人,還是……”
劉辯瞥了一眼在旁不好開口的蔡琰,笑着說道:“待會你親自送過去吧,順便再将文姬她姐姐接來,趁她姐還在雒陽,讓她們多聊聊。”
“是。”
趙淳躬身而退。
臨近中午時,趙淳又親自來到楊彪的府上,請出羊衜、羊耽與蔡貞姬,将征辟令交給了羊氏兄弟。
羊衜又驚又怒,感覺自己兄弟受到了侮辱,拒絕接受。
蔡貞姬則有些心動,卻不敢觸怒丈夫,隻好說道:“多半是我妹請求了史侯,待會我去見她時,将此物交還,夫君莫要動怒。”
羊衜這才面色稍霁。
少頃,蔡貞姬跟着趙淳來自來到宮内,在見到妹妹蔡琰時取出了征辟的狀令,苦笑道:“這是妹妹這是做什麽?”
蔡琰猶豫道:“昨日聽姐姐說後,我有心相幫卻無能爲力,遂将姐姐在夫家的辛苦告知史侯……”
“看來史侯真的很寵愛你。”
蔡貞姬笑着道:“多謝妹妹,也多謝史侯,但這項任命還請史侯收回吧。”
蔡琰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接過的征辟狀。
傍晚待劉辯回來後,蔡琰怏怏不樂地将此事告知劉辯,劉辯絲毫也不感覺意外。
他笑着給蔡琰出主意道:“這事簡單,明日我派趙淳将羊衜請到宮内,你先出面罵他一頓,然後我再出面罵他一頓,把他給罵順了,他就會接受了。”
“當真?”蔡琰又驚又疑。
“聽我的。”劉辯笑着附耳對蔡琰說了幾句。
次日,劉辯派趙淳将羊衜請到宮内,羊衜雖然不情願,甚至猜到可能是因爲那份征辟狀的事,卻也不敢拒絕,硬着頭皮來到了甲房殿。
旋即,蔡琰就按照劉辯所說的,将羊衜痛責了一番:“……姐夫你隻顧自己名聲,卻不體諒我姐每日辛勞,既要下地幹農活,又要照顧兩個生病的兒子,她甚至毫無怨言地在照顧你與前妻的兒子……”
“這……她既爲我妻,這是理所應當……”羊衜滿臉漲紅地反駁。
估摸着時間差不多了,蔡琰拂袖而去,取而代之的劉辯。
他笑着對滿臉漲紅的羊衜道:“文姬心疼她姐,兄莫要見怪。”
羊衜點點頭道:“在下不敢,不過征辟一事,恕在下萬萬不能答應,請史侯收回成命。”
劉辯也不生氣,激将道:“爲何不能接受?是覺得自身才華配不上門下侍郎的職位麽?那兄幾人在故鄉辛苦耕讀做什麽?”
羊衜又羞又氣,滿臉漲紅道:“在下隻是覺得這官職要來不正……”
“兄這話什麽意思?”
劉辯突然闆臉,沉聲說道:“我乃将來太子,我授予你官職,何來不正?”
羊衜聞言一驚,連忙辯解道:“不不,史侯誤會了,在下不是那個意思……”
此時就見劉辯哈哈一笑,說道:“我就是開個玩笑,莫要當真。”
說罷,他目視羊衜正色說道:“我欣賞羊兄兄弟幾人在故鄉半耕半讀、甘守清貧,憐你兄弟才華,故叫鴻都門學征辟你兄弟爲門下侍中,好讓你兄弟能安心學業,順便也能減輕令堂以及尊夫人的負擔。”
說着,他從懷中取出狀令遞給羊衜:“此物你先拿着,若你不知該不該接受,我建議你回去請教一下楊大夫,也可以問問令尊。”
羊衜雖有遲疑,但最終還是接過了狀令。
待回到楊彪府上後,他将這事請教楊彪,楊彪神色古怪地看着他道:“史侯都說到這份上了,賢侄爲何還能想不通?你要知道,史侯乃日後太子,我大漢将來的君主,你連他的授官都不能接受,那你兄弟在故鄉辛苦耕讀爲何?莫要犯傻,即便是你父親,也會默許你答應。”
羊衜猶豫不決,終是沒有再将征辟狀退回,決定先去詢問他父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