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劉辯的吩咐下,趙淳取來一份大漢疆土地圖,平鋪于劉辯、盧植、皇甫嵩、張溫、朱儁幾人圍坐的小案上。
見到這份地圖,皇甫嵩、張溫、朱儁三人又忍不住相互對視一眼,畢竟似這等全國地圖,一般隻會出現在崇德殿、三公府以及朝廷各部各曹的官署中,按理來說不會出現在一位年僅十歲的皇子的居所。
如今此物出現在此處,那就足以說明這位史侯确實在思考平定涼州叛軍一事,并非像骠騎将軍有意謠傳的那樣,隻是這位史侯想博得陛下與群臣的認同而嘩衆取寵。
劉辯并非沒有注意到皇甫嵩三人眼中的懷疑,不過他并不在意,畢竟換做是他,他也不信一個十歲的小兒能提出什麽好的建議,與其浪費時間去解釋什麽,還不如說出心中的謀劃使三人信服。
因此他也不多說什麽,直接進入正題,一臉正色地對幾人道:“……昔孫子曰,兵者,詭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今涼州叛軍聲勢浩大,兵馬雄壯、勝于朝廷,是故,當首先要在氣勢上打擊叛軍,派出一位或幾位重量級的人物去征讨……”
在說這番話時,他不禁又想到了大将軍何進,随後便又忍不住暗罵董重愚蠢。
本來嘛,要是這董重做得隐晦點、漂亮點,說不定劉辯都會暗助他一把,以讨賊爲名把大将軍何進調離雒陽,隻可惜董重在廟堂上實在太稚嫩,兩句話就暴露了真正目的,引起了何進、袁紹、袁術幾人的戒心,這下想要把大将軍何進調去征讨涼州叛軍,基本上是不太可能了。
暗道惋惜之餘,劉辯擡頭看向皇甫嵩三人,繼續說道:“……比如三位。”
“我三人同去?”張溫驚訝道。
“唔。”劉辯點點頭道:“昔日黃巾暴亂,朝廷遣盧師、都鄉侯、朱太仆三人前往征讨,涼州叛軍雖聲勢不如黃巾,但實力卻在黃巾之上,三人同去征讨,較爲穩妥。”
他伸手指向地圖,繼續說道:“孫子曰:昔之善戰者,先爲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介時不妨以一人爲京兆尹,坐鎮長安,作爲平叛後方;一人巡守三輔,作爲輔助;一人親臨漢陽郡前線,指揮剿賊。……既叛軍如此強盛,我朝廷愈發要加以慎重,慎之又慎。
如此安排既能震懾叛軍,令叛軍知曉我朝廷誓要平亂的決心,亦能穩定長安及三輔的民心,不至滋生惶恐。”
皇甫嵩、張溫、朱儁三人聽罷,相繼點頭。
雖然道理他們都明白,不過見劉辯如此年幼竟也能考慮地如此仔細、慎重,他們也感到頗爲驚訝。
此時又聽劉辯說道:“這是此戰之基,不可更改:待前線與叛軍交兵之後,長安負責穩定後方,向前線運輸糧草、辎重等各種所需;三輔負責協防巡守,防止叛軍繞過漢陽,直掠三輔乃至長安。若前線軍士疲憊,三方可商議輪換。”
“善。”盧植開口稱贊,皇甫嵩三人亦紛紛點頭。
見此,劉辯又說道:“其次再說與叛軍交戰,今王國、韓遂、馬騰等賊,本身便是涼州人,在涼州頗有名望,群寇依附,甚得人心;又兼熟悉當地地貌,占盡地利。彼雖爲賊寇,卻占盡人和、地利,因此急攻難以取勝。因此若三位帶兵出征,首先應當高築壁壘,以培樣精銳爲重,避敵鋒芒,不宜盲目求勝。……我大漢有十四州,集十三州人力、物力而攻一州,豈有不勝之理?不必心急。”
“史侯明鑒。”
皇甫嵩、張溫、朱儁三人略帶驚疑地看了眼劉辯,心下感覺不可思議。
他們本來還擔心這位史侯外行指導内行,胡亂給他們出主意,可如今聽下來,他們卻驚訝地發現這位史侯說得句句在理,甚至于,比他們還要看的清楚,還要堅信于此戰必勝。
“集十三州人力、物力而攻一州,豈有不勝之理?說得好啊,若昔日……唉!”
張溫一臉感慨地喃喃,雖然沒有說完後半句,但任誰都明白他想說什麽。
“咳。”
皇甫嵩輕咳一聲提醒張溫,旋即對劉辯道:“史侯所言這些,着實令我等羞慚,自忖不及。不過,王國、韓遂、馬騰等人,皆是涼州武職從事出身,絕非北宮伯玉、李文侯那等莽夫所能及,史侯要我等避敵鋒芒,以培育精銳爲重,就怕叛軍不會讓我方如願,聚衆攻城,如之奈何?”
他這番話,其實也有考驗劉辯的意思,他想看看這位被盧植稱贊聰穎的史侯,到底聰穎到什麽程度,因此提了一個相當有深度的提問。
劉辯想也不想就說道:“不可勝者,守也;可勝者,攻也。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
皇甫嵩暗暗點頭,又問道:“具體如何占據主動,如何遲滞敵人呢?臣先前提過,王國、韓遂、馬騰幾人,韓遂乃涼州名士,其餘二人皆是昔涼州刺史耿鄙麾下武職從事、司馬,都學過兵法,史侯要我等高築壁壘,先守後攻,避敵人鋒芒,可真到了前線,恐對面不會讓我等如願。”
令他意外的是,劉辯似乎早就想過這個問題,毫不猶豫地回答道:“他打他的,我打我的,我雖反對立即與叛軍大戰,但卻提倡與叛軍小戰。……他日三位若上前線,不妨聚精銳之士,以百人爲隊,令其潛入叛軍占地,伺機騷擾叛軍,襲其糧倉、殺落單之人,一方面遲滞叛軍行動,一方面殺叛軍有生兵力。……朝廷兵馬有十三州财力以供撫恤,叛軍僅涼州一州尚還未占全,即使雙方死傷相近,戰後撫恤亦難以相提并論。日子一長,王國、韓遂、馬騰幾人必然因爲撫恤麾下戰死而散盡錢财,介時要麽收刮涼州,要麽劫掠三輔。隻要朝廷守住三輔,韓遂等人便隻能劫掠涼州、以資軍費,如此一來,叛軍在涼州必然人心喪失,而後朝廷可勝。”
盧植、皇甫嵩、張溫、朱儁四人仔細琢磨劉辯的話,反複琢磨,卻發現挑不出半點毛病來。
也是,劉辯這是王道用兵,用天下其餘十三州人力、财力碾壓涼州區區一州,以強擊弱,這豈有不勝之理?
皇甫嵩心悅臣服,笑着贊道:“此前盧尚書贊史侯眼界寬廣,不似同齡,當時我還不信,今日聽史侯這一席話,才知道史侯眼界遠在我等幾人以上。”
“是極是極。”張溫亦笑着附和。
平心而論,倘若這位史侯的建議不好,那麽,皇甫嵩、張溫、朱儁幾人肯定要堅決勸阻,但既然這位史侯說得确實有道理,甚至于在他們幾人還沒有頭緒的時候,就給他們指點了必勝的戰略,那稱贊、恭維一番又有何妨呢?
面對幾人的稱贊,劉辯笑着擺手道:“我不過就是個趙括,紙上談兵罷了,論真正帶兵打仗,朝廷還要仰仗都鄉侯、張衛尉、朱太仆。……哦,還有盧師。”
“哈哈。”
在盧植露出無奈笑容之際,皇甫嵩、張溫、朱儁幾人也哈哈大笑,使得屋内的氣氛變得愈發融洽。
笑罷,幾人認真地讨論了一番,完善了劉辯征讨涼州叛軍的戰略,由盧植親自主筆,寫成奏章,待之後上奏靈帝。
不多時,靈帝叫張讓派小宦官來召盧植,于是皇甫嵩、張溫、朱儁幾人也識趣地一同告辭。
見此,劉辯喊住皇甫嵩幾人,叮囑道:“最後容我再囑咐三位一句話,或日後能在征讨叛軍時用上。……他打他的,我打我我;能勝則戰,不能勝則不戰。”
皇甫嵩、張溫、朱儁幾人仔細琢磨、推敲,覺得這短短一句話大有深意,皇甫嵩驚問道:“不知這是哪位高人所言?”
“呃……”劉辯猶豫一下解釋道:“是我老師史道人一位朋友說的,據說是毛子所言,具體我也不知。”
“毛子?”
皇甫嵩、張溫、朱儁三人對視一眼,嘀咕着‘天下竟有可媲美孫子者’離開了。
聽到三人離開時的嘀咕,劉辯暗暗挑眉。
媲美孫子?
那位毛子的成就可要遠在孫子之上。
離開甲房殿後,朱儁越想越覺得那位史侯聰穎、優秀,忍不住對皇甫嵩、張溫二人感慨道:“此等聰慧幼主,陛下竟遲遲不冊立爲太子,實在是……”
“公偉!”
張溫吓了一跳,看看左右,見四周那些宮衛禁衛都離得較遠,這才拉着朱儁的衣袖小聲叮囑,沒想到卻被性格剛烈的朱儁甩開:“有什麽不好說的,不就是太後從中作梗麽?後宮幹預朝政,此乃大忌!”
張溫苦笑搖頭,轉頭看向皇甫嵩,仿佛在說:你來吧。
皇甫嵩亦有些無奈,對朱儁道:“史侯乃皇後所出,又有大将軍何進、河南尹何苗爲外助,縱使太後百般阻擾,太子之位日後亦非史侯莫屬,公偉不必爲史侯抱不平。反倒是你,若是被董太後得知你胡言亂語,罷你官職,我看你如何去征讨叛軍。”
“大不了白身去投軍。”朱儁十分光棍,無所謂地說道:“介時你二人爲帥,總能給我一個司馬當當吧?”
皇甫嵩氣樂了,指着朱儁說不出話來。
而與此同時,盧植亦回到了崇德殿内,将劉辯主說,其餘人補充完善的平涼州叛軍戰略奏書上呈靈帝。
靈帝亦感覺大有道理,問道:“這是盧卿與都鄉侯幾人方才商議得出的?”
盧植如實說道:“其實是史侯的建議,我等衆人爲之補全。”
靈帝一怔,忽然沉默不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