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雪琳都是十幾歲就進城讀書的當地人,所以對小時候生活過的後山有着很深的感情,常約着一起進山住住。
這棟别墅建在後山的夾皮溝裏。許多年前,我的族人幾乎都生活在這個溝裏,後來因爲我家公司越做越大,帶動族人脫農經商,親戚們才陸續搬離了大山。前幾年還有親戚會時不時回去住住,可這些年來因房屋年久失修,也就沒人再回去了。唯有我父親很堅持,他說祖墳還在,老家不能廢。于是我們家在祖上的宅基地上重新修了棟大别墅。在别墅開工前,父親曾動員族人們把自家的祖屋也翻修翻修,費用由公司出。可好不容易跳出大山的人,早已對大山失去了興趣,所以勸來勸去,也就隻有表哥家響應了。
晚飯後,表哥匆匆開車回他家的祖屋了。他家在另一匹山的山溝裏,離我家還有兩裏多地。
不到七點,天忽然暗了下來,緊接着電閃雷鳴,大雨傾盆而下,像要把整座山給吞了似的。望着屋後山上被風雨壓彎了的大樹,我心裏隐隐有些害怕。
透過灰蒙蒙的雨簾,我看了看父親停在院子裏的皮卡車,想着種種逃跑的計劃,可一個驚天大雷,瞬間打掉了我出逃的念頭。
雨串像給玻璃糊了層流動的玻紙,讓人完全看不清外面的情景。想着前年另一個溝發生的泥石流,我決定出門去看看,如側面瀑布流下的水是深黃色的,那此時撤離是唯一的選擇。
我剛一推開木門,一股裹着雨霧的冷風嗚嗚嘯叫着吹了進來,外面大雨布天蓋地,天地蒼黃,混沌無邊,附近幾戶人家的燈光已完全看不見了,不知他們是否已撤到安全地帶。最糟糕的是手機信号也受到影響,時有時無的。
按理說秋季絕不是有封門暴雨的季節,可今年新縣的氣候很反常,夏季幾乎就沒什麽大雨。把雨攢着秋季爆發。這不,這已是入秋後的第二場大雨了。之前那場雨縣裏還組織了救援呢。
就在我膽戰心驚的時候,表哥打來電話,說是他那邊有座石橋斷了,車不能過來,他隻有從另外一條路回縣裏了。這可把我給急壞了,忽然想起縣裏到我家這條溝的路是國道,應該沒有問題。于是我試着給林學長打了個電話,真是太巧了,他今天剛好送一對夫婦回龍門鎮,現在被困在離我不到十公裏的地方。他說盡量趕過來接我一起回去。他的“盡量”二字讓我很是擔心。在危急時刻,人的性命往往需要争分奪秒、不顧一切才能救回。
外面雷雨聲、瀑布聲驚天動地,我微眯着眼躺在床上,盡量讓自己保持平靜。心裏卻還是設想着林學長不能趕來的種種可能。忽然,我感覺身邊有些異樣,偷偷虛眼一看,覺得離我約兩米遠的地方仿佛有個人影。
山裏陰氣重,故人多,我們從小就不太害怕在自家宅子裏看到的那些“人”。用父親的話說:還能有誰?都是自家的老人。
我偷瞄了那“人”一眼,從輪廓看這是一個老婦人。她身穿深色對襟褂子,佝偻着背如木樁似的杵在那兒,一動不動地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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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是我的出現反而驚吓到了她。我見過爺爺奶奶的照片,這人顯然不是奶奶。不知是我家的哪門子親戚,或是過路的“那個”?想到這兒,我頭皮有些發麻。
因電壓不穩,别墅裏的燈光如搖曳地燭光,昏昏暗暗、飄飄浮浮的。随着夜幕降臨,屋裏的視線就更差了。一陣炸雷像在頭頂上炸響,把木屋震得有些抖動。此刻的我,說不怕那是自己給自己壯膽。其實就算這“人”是自家老人,可我也有害怕的理由。爺爺奶奶過世的早,我對他們幾乎沒什麽印象。就算他們記得我,可過去的老人一生就是七八個孩子,喜歡哪個,隻有他們心裏明白。他們完全不像現在的獨生子女家庭,父母全心全意對待那唯一的一個孩子。過去的老人會掂量每一個孩子的分量,女孩子一般不讨喜,男孩子也要看有沒有前途。大家族的孩子想要得寵,除了情商要高,還得自身有實力。我身爲女兒身,又是孫子輩,和他們何來感情?吸我點陽氣也是完全可能的。
我繼續裝睡,想看看她到底要怎樣。
忽然,我清晰地聽見了幾聲貓叫聲。我知道這棟房子裏肯定沒有貓,相隔半裏地的鄰居家也不可能有貓。也許是遠古時期形成的基因記憶,農村人一般都忌諱曾讓人類受盡苦難地貓科動物。所以我決定繼續裝睡。可能是太過疲乏了,我居然裝着裝着就真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幾聲汽車的喇叭聲把我從夢中驚醒。我忽的坐了起來,看見一道刺眼的燈光透過玻璃窗射了進來。我下意識的往那“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已不見了。
我逃命似的撲到門口,手忙腳亂的打開了門。
林學長像剛從水裏撈出來似的,濕漉漉地站在門口。“真是親人啊!學長今天若不來,我可就……”我話還沒說完,林學長猛的關上我身後的大門,一把将我拉下了門廊的樓梯,再麻利地把我塞進了車裏。“我的包還沒拿呢。”我大叫着,可林學長像沒聽見似的,關上車門就發動了車。
我看了看他那鐵青的臉,再摸了摸衣服口袋,還好手機還在,幾件換洗衣服沒拿也就隻有算了。
這時暴雨還在猛烈地下着,雨刮器已開到最大,可車窗上還是挂滿了水珠。
我努力朝外看,發現公路兩旁水溝裏的水已溢滿路面,出租車蹚着深黃色的水艱難行駛着。我看了看表,居然已快十點了。我心裏明白,這樣的持續暴雨,爆發山洪的風險正在加大。林學長這是在與山洪搶時間啊!
我們一路狂奔,沒有片刻停留,終于順利通過了最危險的後山大橋。我知道,一旦過了橋,就意味着遠離了大山,也就脫離了被山洪吞噬地危險。
林學長臉上有了些笑容。他慢慢将車停在了老礦廠的門口,掏出煙來點上後說:“我們今天可是曆險了。我去接你時,發現你家背後山上流下的水都漫過路基了,而且還有樹木石頭沖下來。我估計若再晚個幾分鍾可能就有大麻煩了。”隻見他猛吸了幾口煙後,表情顯得淡定了許多。
“你剛才進我家時覺得有什麽異樣嗎?”我忽然想起屋裏的那個“人”。
“你想想我爲什麽會立刻關上了你身後的門?”林學長側目看着我。
“天啊,那不是我的幻覺,也不是在做夢?”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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陣驚呼。
“在後山,這種事并不奇怪。你想想地震那年,山裏死了多少人?有的遊客一家子都埋在了溝裏,這兒能太平嗎?”林學長扔掉煙頭重新發動了車。
“你看見那人時她在幹什麽?”我好奇地問道。
“我也是用餘光看到的。這人是個老太太,面部模模糊糊的,穿了件老式夾襖。她好像一直盯着你看,我開門時外面的光線剛好避過了她,所以她一直沒挪地方。”看得出林學長在極力回憶剛才的情景。
“我總覺得她應該是我們族裏的人,可我卻不認識她。她呆呆站在那兒看着我,一定是對我有什麽興趣。”我自言自語的叨叨着。
在返回z市時,雖然林學長繞過縣城,走了另一條較近的路,可當我回到家時也已深夜三點了。我爸媽都還沒睡,是啊,誰家父母放心自家孩子在這種天氣裏從山裏返回啊。
“老媽,您認識一個背很駝,站着時兩隻胳膊離身體很開的老太太嗎?”我忽然又想起了那“人”。
老媽一聽這話,立馬顯得有些緊張。她和父親迅速交換了個眼色,問道:“你不會是在老屋裏見到了她吧?”
“法事也幫她做了,房子也翻修了,她怎麽還留在我們家?”老媽對父親嘀咕着。
“她到底是誰呢?我怎麽不知道有這樣一個親戚呢?”我追問道。
“那是以前帶過你的姑婆。她是孤人,沒有家,也沒有孩子。你小時候可乖了,像個洋娃娃似的,姑婆很喜歡你,主動提出要幫我帶你。當時正好你奶奶身體不好,我和你爸又在外面忙生意,所以我就把你交給她了。”老媽一邊說一邊拍着我的背,好像還在爲當年沒親自帶我而内疚。
老爸歎了口氣說:“一直到你滿五歲時,縣城有了幼兒園,我們決定送你去上幼兒園,她才依依不舍的把你帶回了你奶奶家。你上幼兒園的頭一年,你姑婆怕你在幼兒園不習慣,常常跑到縣城去看你。那時進山的國道還沒修好,交通很不方便,她往返一次可不容易了,而你每次一見到她就會哭着鬧着要跟她回去,幼兒園因此就不準她再進大門,她也就沒再去看你了。”
“你們這樣一說,我好像有了點記憶。她對我可好了,還經常給我切肉吃。可我一直以爲那是我奶奶。”奶奶走得早,所以我也不知道有姑婆這樣一個人。
老父親有些傷感的說:“哎!你姑婆可是個苦命人哦,一輩子孤苦伶仃的,歲數比你奶奶小,走得卻比你奶奶早。真是一天福沒享過啊!”
說來也怪,白天經曆了那麽多,夜深了我卻完全沒有睡意。小時候的畫面慢慢浮現出來——我在幼兒園使勁的哭啼着,穿着碎花棉襖的“奶奶”走了進來,将我緊緊抱在懷裏,可老師不讓她抱我,還推着讓她趕緊走。她離開時偷偷往我手裏塞了兩分錢。攥着這兩分錢,我好像牽住了“奶奶”的手,心情也就慢慢平靜了下來……
我決定等天氣轉好後再回趟後山,去到姑婆的墳前給她燒點香,磕個頭。她那如慈母般的恩情,我今生是無法報答了。但隻要我還活着,姑婆的墳我就會一直守着。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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