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很潮很酷的年輕師傅,超短發、扁平臉、單眼皮、塌鼻梁、厚嘴唇,這五官若分開看絕對不好看,可湊在一起卻有種酷酷帥帥的味道。說來好笑,車都開出了胡同口,我才赫然發現這小師傅耳垂上有淺淺的耳洞,原來是個女兒身啊。
小師傅顯然是個不愛交流的人,問完目的地後,任憑我再說什麽她都不再搭腔。
“叮鈴鈴”忽然,她的電話鈴聲響了,她大不咧咧的點開免提聽筒。
是啊,在一個陌生人面前,除了安全問題還有什麽好設防的呢?
對方是個男性,通過兩人的交談可以斷定他是個心理咨詢師。沒想到這個粗犷的女子也會去看心理醫生。
“用藥後您的睡眠狀況改善了嗎?”對方問。
“好些了,但夢還是特别多。”
“夢見些什麽還記得嗎?”對方的聲音略帶磁性,有種可以依靠的溫暖感。
“老是夢見貓,有個夢特清晰,在夢裏我騎了輛三輪車,上面裝着很多東西,具體是什麽也記不清了,隻記得有隻毛色枯黃的小橘貓趴在上面。”女司機喃喃地說。
咨詢師問:“那貓是您的嗎?”
“沒有明确的意識,但感覺我和它有一定的關系。”女司機語氣很肯定。
“怎麽就感覺到了?”對方追問道。
“因爲它忽然掉下了車,我的車輪還不小心壓着它了。當時我心裏非常難過,也非常懊悔。”說到這兒時,小師傅下意識的皺了皺眉。
“那貓流血了嗎?”咨詢師始終在誘導她回憶那個夢境。
“有,流了一些血,但不多。我因太過自責一下就驚醒了,醒後發現是個夢還特慶幸。”女司機臉上有了一點笑意。
我屏住呼吸,靜靜聽着他倆的談話。我認識一位國家級高級心理咨詢師,對他們的工作套路多少有些了解。這位咨詢師應該屬于擅長催眠的那類。但心理咨詢師對治療環境要求很高,就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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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裏挂的畫,屋裏擺放的桌椅都有講究。這種在車裏遠程咨詢的情況我還是第一次看到。
“您家養過類似的貓嗎?”咨詢師還在深挖那個夢。
“沒有,我養狗不養貓。”女司機語氣很肯定。
“那最近一段時間有沒有和貓接觸的情況。我的意思不隻是看見,而是印象深刻地接觸。”這人的聲音真是要命,聽着聽着竟讓人有些犯困。
“沒有沒有,不僅是我,就連親朋好友家也沒養貓的。哦,連鄰居家都沒有。”
“不知道您方不方便回答一個私人問題。”咨詢師繼續追問着他的病人。
女司機迅速掃了我一眼,回答到:“沒事,您問。”
“我知道您沒結過婚,甚至連男朋友都沒有,但您刮過孩子嗎?”聽得出,心理醫生在問這事兒時還是比較謹慎的。
“刮過。”女子聲音很小很含糊,但我和電話那頭的人都聽清楚了。
“對這事您感到很愧疚嗎?”他的聲音更加溫柔。
“是的,我非常愧疚。那是我和小亮的孩子。我和小亮在同一個四合院裏長大,屬于青梅竹馬那種。我們感情非常好,本準備春節結婚的,兩家把什麽都準備好了,可在元旦節前一天的晚上,小亮去街上接我時卻出了事。那天我因送一個客人去市裏,收車要比平時晚了一些,所以讓他先回去,可他偏要在路邊等我,沒想到竟被一輛車從後面給撞了,人飛出十幾米遠,那可惡的司機還逃逸了,到現在都沒找到。不知道小亮在街上躺了多久,也不知道他走時有沒有痛苦。”女子迅速抹了一把眼淚,條件反射的點了下刹車。
“那時我已經懷上了小亮的孩子。之前我們都太年輕了,不太懂這方面的事,當發現懷孕時,孩子已滿三個月了。本想着很快就要結婚,也就無所謂了,可沒想到小亮卻走了。我們這裏未婚先孕是件很丢人的事,我父母怕我受苦,硬逼着我去把孩子拿掉。可小亮家就他一個孩子,他媽媽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我留下他的骨肉。”小師傅說到這兒時聲音顫抖得很厲害。
“可我父母堅決不同意,硬拖着我去做了人流。那個孩子是個男孩,都快長成型了。當時我心裏好痛好痛啊!如果說小亮出車禍是我無法掌控的,可我們的孩子卻是我可以保護的,我沒有保護好小亮的骨肉,就是到了陰間也無顔再見他了。”她說這些時情緒非常激動,竟然把車停到了路邊。我了解新縣人的保守,在這裏未婚先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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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件和品行有關的事,女人若犯此大戒,就算和孩子爸爸結了婚也會被人恥笑。如沒和那人結婚,那後果就更嚴重了,想再找個人結婚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她父母的堅持還是可以理解的。
“所以這些年來,在您心靈深處,對小亮和這個孩子始終有種負罪感吧?其實有些事不是您的錯,首先,小亮的車禍是場意外,這一點您一定要明白;第二,這個孩子留與走是您個人的事。如果留下,小亮已不在了,您會獨自承擔撫養孩子的一切責任,而這絕對不是件簡單的事。另外,這個孩子會給您和您的家人帶來名譽上的災難,這一點無論是小亮或是他的父母都應該很明白,所以我相信小亮絕對不會怪您。同時對孩子而言,他一出生就背負着罵名,特别是當懂事後,他發現别人有爸爸自己卻沒有,内心一定會非常悲傷,而這一切小亮都幫不了他,他爺爺奶奶就更幫不上忙了。”聽心理醫生的口氣,他應該找到了小師傅的心理症結,并正在實施治療。
“那貓和這事兒有關嗎?”小師傅的内心好像一下就被疏通了,她抹了抹眼睛,重新發動了車。
“貓代表您離開了的孩子,他們常會以這樣的方式回來找自己的母親。”心理醫生說話的語調很平靜,聲音溫暖如初。
“您找個合适的時間給這個孩子送點紙錢吧,同時還要把自己當時的困境也告訴他。記住一定要讓他知道您非常愛他,隻是沒有辦法留住他。”剛才我一直在猜測他會以怎樣的方式治療,現在看來他絕對是個了不起的心理咨詢師。他的手法就像一些咨詢師讓病人把心中的苦悶寫在一張紙上,然後折成飛機飛出去一樣。
“好的,好的,謝謝您了!我真的一下就釋懷了。”小師傅緊皺的眉頭漸漸松開,聲音也有了絲暖意。
“那就好,回去辦完這事後就不要再想這事了。”
“嗯,知道了。我回去就把這個月的費用打給您。現在車上還有客,我們回頭再聯系吧,再見!”
小師傅将車穩穩停到了我家大門口。
“謝謝您!”我正準備下車時,那小師傅忽然慎重向我道謝。我的眼眶一下就濕潤了。人生海海,我們有多少悲傷需要獨自忍受,又有多少苦難需要自己去扛。
“保重!”我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默默祝福她的孩子從此離去,也希望她的内心能就此平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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