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平村還是彌漫着一股哀傷的氣氛。
老祖宗的犧牲,讓福州陸氏都沉浸在悲傷中,
連平日最頑皮的孩子,也披麻戴孝乖乖爲老祖宗守靈,
在範三撥的“周旋”下,官府答應隻收三成欠稅,餘下七成緩征也沒給陸氏一族帶來歡顔。
在族人心目中,老祖宗無可替代。
陸長樂除了應約到茶山談買賣外出一次,一直忙着處理族裏的各種的事,
大多是接待前來拜祭的客人。
老祖宗一走,福州陸氏作爲地方大族的影響力開始體現出來,
很多氏族都派了人前來拜祭,陸長樂接待過最遠的,是從建陽來的人,
連一些不常往來的氏族,也派人送來帛金和慰問,
用他們的話來說,一個爲氏族慷然赴死的老人,值得敬佩。
這還是福州陸氏低調處理的結果,要是大張旗鼓,來的人肯定更多。
陸晉遠、陸長富等人提議過讓老祖宗風風光光地走,
陸長遠和二叔公商議後,最後還是拒絕。
一來是老祖宗的遺願,二來是最近事太多,開銷巨大,承擔不起,
最後老祖宗是死在鄭渡手裏,要是搞大了,也不知鄭家怎麽想,
多事之秋,低調好點。
陸長樂坐在祠堂的偏房養神,整個人癱坐在一張長凳上,
累得一個指頭都不想動。
今天是老祖宗走的第六天,
從第一天開始,陸長樂作爲族長,族裏大小事都要過問,
還要迎來送往,不斷地應酬、還禮,
别人都可以偷懶,隻有陸長樂這個新任族長偷不了懶,
六天下來,感覺身體都不像是自己的。
好在,忙完明天,老祖宗入土爲安後,就不用那麽累了。
剛剛眯上眼,瘦猴又把陸長樂搖醒。
“族長,族長,二叔公讓你快去村口。”瘦猴有些焦急地說。
陸長樂有些艱難地撐開眼皮,打了一個哈欠,開口問道:“村口?是哪位貴客來了?”
讓自己到村口,來的肯定是大人物。
“族長,是舒榮村的楊正保。”
是他!
陸長樂聞言吃了一驚,也顧不得整理儀容,匆匆往村口趕。
來到村口,隻見不少族人圍在路中心,擋着楊正保的路。
“族長來了”
“族長,姓楊的還敢來,把他揍一頓”
“欺負我陸氏沒人?族長,你發話吧,我把這老賊的牙都打掉”
族裏的人看到陸長樂來了,一邊讓路,一邊開口,
跟楊氏的仇本來就多,塗灘那一架,
原本稍稍淡了一點的矛盾再次激化。
看到楊正保還敢來陸氏的地盤,
很多頭纏白巾的族人紅着眼把他團團圍住,
要不是二叔公壓着,早就動手了。
“不知什麽風,把楊族長吹來了。”陸長樂走上前,面無表情地說。
楊正保上下打量了陸長樂一眼,沉聲說:“陸老族長走了,楊某前來送他最後一程。”
不等陸長樂發問,楊正保主動解釋:“楊陸兩族有隙,站在氏族的立場,說是世仇也不爲過,不過站在私人的立場,楊某很敬佩陸老族長的爲人,說起來,十年前海盜突襲舒榮村,若不是陸老族長率衆前來支援,隻怕福州楊氏要遭受劫難,此次楊某是私人的身份到來,絕無半分惡意,還望陸族長成全。”
全場靜了下來,所有人都看着陸長樂。
陸長樂隻是沉吟一下,側過身,對楊正保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楊老丈,請。”
楊正保以私人的身份來,叫他楊族長也不合适。
十年前那一仗,陸楊兩族都是傾族而力,跟海盜拼命,
那一夜戰況極慘烈,陸長樂雙親在亂戰中陣亡,
楊正保說老祖宗率衆支援,主要是兩條村相隔太近,也有小股海盜攻擊興平村,
陸氏一族殺退那股海盜後,老祖宗帶人到舒榮村支援。
不是同情,主要是兩村有唇亡齒寒的關系,
要是海盜把楊氏滅了,下一個肯定是興平村。
老祖宗生前也說過,楊正保是個人物,
誠心來拜祭,陸長樂也不好拒絕。
楊正保拱拱手,說了一聲“謝謝成全”,然後昂首挺胸徑直向陸氏祠堂走去。
“族長,爲啥讓他進去?”有個後生不解地問道。
陸長樂看着楊正保那個稍稍有些落寞的背影,一臉認真地說:“這是老祖宗的榮譽和驕傲,我們不應阻止,再說了,他一個人進村,要是不讓他拜祭,外人會說我們陸氏氣量小還好,要是傳陸氏連一個老頭子都怕,丢不起這臉。”
能讓死對頭主動來送最後一程,是老族長人格魅力散發的光芒。
衆人聞言,沒有再說話。
二刻鍾後,焦急得團團轉的楊正樹,終于等到孤身到陸氏祠堂的楊正保。
“大哥,他們沒對你怎麽吧”楊正樹一邊打量楊正保全身上下,一邊緊張地問。
楊正保叫他一起走走,來到興平村口,楊正樹才知大哥要給死對頭上香。
勸不聽,拉不住。
雖說不到二刻鍾時間,楊正樹感覺過了二年那麽漫長,
要是大哥在興平村出了事,楊氏的族老還有兄弟,還不把自己罵死?
“上柱香而己,能有什麽事”楊正保輕描淡寫地說。
二人邊走邊聊,看到離陸氏的人遠了,楊正樹壓低聲音地說:“大哥,你真是敬佩陸老鬼才去上香的?”
“四弟,人都走了,積點口德”
“是,叫他陸老族長才對”楊正樹連忙改口。
對自己的兄弟,楊正保很坦然地說:“是,也不是”
“大哥的意思是?”
“陸元豐爲人處事,有他的一套,不僅帶領陸氏一族躲過多次劫難,還把所有族人擰成一股繩,别的不說,就是碗酒釋族人的表現,就值得尊敬,這是心裏話,不是奉承”
“這次拜祭,也有私心,陸氏一族占了七分水,要想田地收成好一些,得看他們的臉色,璇兒打賭輸了,能不能全身而退,全在那個陸長樂的一念之間”
說到這裏,楊正保歎了一口氣,一臉擔憂地說:“最後一點,一位相識多年的老友寫信給我,信中說大明積弊太深,他不看好大明和建虜在錦州的決戰,王師一旦失利,再也抵擋不住建虜的鐵蹄,李自成、張獻忠兩股反賊已成氣候,幾股勢力絞在一起,那才是有如煉獄的亂世,有個強鄰,總比有個整天用刀對着你的世仇好,我也算是末雨綢缪。”
楊正樹聞言神色大變,張張嘴,一時不知說些什麽。
擂台後,份額定了,
也就是說,鄭氏一天不倒下,那份額一天也不能改變,
那個鄭芝豹雖說可惡,可他看得很準,
陸楊兩族矛盾根源在水,
不急水了,兩族的矛盾也少了,
與其一直惡鬥,還不如現實點,爲族裏多謀些好處。
“還是大哥想得周到,小弟佩服”楊正樹一臉佩服地說。
自己還在糾纏哪陸氏那點事的時候,大哥已經放眼未來,
難怪當族長的是大哥,自己隻能做一個房頭。
楊正保有些驕傲地擡起頭,拍拍楊正樹的肩膀說:“個人意氣在氏族面前,不值一值,說真的,我都有點羨慕陸老鬼,後繼有人,他走得安心。”
“那個陸長樂?”楊正樹不以爲然地說:“一個有點運氣的敗家子而己,陸元豐一走,沒人壓得住他,聽說連祖傳的茶山賣了,敗家子還是敗家子。”
崽賣爺田不心疼,要是在楊氏,自己肯定打死他。
楊正保搖搖頭說:“四弟,若他真是你所說那般一無是處,我就不用到這裏來了。”
隻是一河之隔,陸氏發生的事,楊正保非常清楚,
在陸氏最困難的時候,楊正保沒等來陸氏的人,
賣水也好,取消賭約也好,都可以談,
然而,楊正保等到今天,還是沒有等到陸長樂,
陸元豐那老頭明天就要入土,今天是和解的最後機會,
楊正保知道自己不能再等,咬咬牙,
爲公爲私,隻能主動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