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響午。
陸長樂先是覺得全身有點酸痛,接着發現自己睡覺的地方變了。
窗明幾淨,大床錦被,比自己那小破屋強太多。
連衣服也換了一身新的。
從窗外看去,認出老祖宗的大宅。
“公子,你終于醒了,可有哪裏不舒服,要不要請郎中給公子瞧一瞧?”丫環小青聽到動靜,連忙上前侍候。
陸長樂這才想起自己還受傷,簡單檢查一下,面帶喜色地說:“不用,都是小傷,對了,我怎麽在這裏?”
幹架時,自己多是躲在隊友身後,除了那把飛刀,其它都是皮外傷。
昏迷時有人幫自己上過藥、包紮好。
左臂的傷口是楊家那個暴力女偷襲造成的,好在自己赢了賭約。
十年之約,有的是時間報仇。
對了,暴力女前面挺兇的,後面好像沒見過她,
受傷了還是跑路了?
當着那麽多人面訂下的賭約,也不怕她不認。
“回公子的話,是老爺吩咐人把公子擡到這裏,方便照顧,公子,真不用喚郎中檢查一下?”
“不用,都是皮外傷,一會擦點金創藥就好”
小青高興地說:“那就好,公子先洗漱,飯菜在鍋裏熱着,一會就端上來。”
陸長樂開口問道:“老祖宗在家嗎?”
“老爺出門了,對了,老爺吩咐過,公子用完飯,去祠堂幫忙。”
陸長樂點點頭,開始洗漱。
二刻鍾後,陸長樂來到祠堂。
祠堂還是彌漫着一股濃濃的草藥味,偏廳、耳房、雜物房裏,還有幾十個受傷的族人。
龍王廟搶擂台,又多了九個輕傷、六個重傷,
傷勢較重的是陸小虎和陸長威,兩人表現出色,被楊氏的人“重點照顧”。
簽了生死約的擂台,想想都有點後怕。
陸長威多處受傷,全身包得像個木乃伊,看到陸長樂來了,還調皮對陸長樂眨眨眼。
看起來有點喜感。
那個眼色,不僅是調皮,還代表着一種欣賞、認同。
陸長樂安慰幾句,讓陸長威安心養傷。
不光陸長威對陸長樂改觀,族人們看到陸長樂,又是慰問又是贊揚,
顯然是龍王廟搶擂台一戰成名的功勞。
用二叔公的話來說,沒人看好這次搶擂台,
能搶到三分水就算合格,能分到一半水是祖先庇佑,
陸長樂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情況下,搶到七分水,簡直就是意外之喜。
福州陸氏的大功臣。
意外的是,昨天還在的傳教士尼克不見了,據說跑到舒榮村幫楊氏照顧傷員去了,
這是讓那位神的光芒沐浴更多人?
走就走吧,像尼克這種身份特殊的人,保持距離好一些。
“樂哥兒,身體怎麽樣,沒大礙吧。”陸晉遠看到陸長樂,一臉關切地問。
“謝遠叔關心,都是皮外傷,剛換了金創藥,沒事。”
陸晉遠看到陸長樂精神抖擻、行動也無恙,滿意地拍拍陸長樂的肩膀說:“幹得不錯,哈哈哈”
這次搶擂,陸氏大獲全勝,狠狠地出了一口惡氣。
現在看陸長樂,怎麽看怎麽順眼。
“晉遠、樂哥兒,老祖宗讓你們到後堂開會,走吧”二叔公走過來,向二人招手。
陸長樂有些驚訝地問道:“二叔公,後堂,我去合适嗎?”
後堂用作商議族中大事用,隻有族長、族老和幾個房頭能進,自己好像不夠資格吧。
“讓你去就去,老祖宗發的話。”二叔公說完,背着手往後堂走去。
陸晉遠又拍了一下陸長樂的肩頭:“好樣的,福州陸氏以後看你了,别楞着,走。”
跟在後面的陸長樂激動地緊握拳頭,成了。
能進後堂開會,說明自己有參與族裏重大事件的資格,
半隻腳踏入族裏的核心權力圈子,離自己的目近又近了一步。
到了後堂,陸長樂在最偏的地方找個位置坐下。
坐在最上面的是老族長,族老慶二爺和權大爺坐在左右,然後是族老兼二房房頭二叔公,柱首兼三房房頭陸晉遠,四房房頭肥伯,五房房頭陸晉青。
讓陸長樂意外的是,有段時間沒露面的陸長富也坐在裏面。
陸長富看到陸長樂進來,表情有些意外,眼裏掠過一絲不屑,
不過還是笑着對陸長樂點了點頭。
陸長樂捕捉到那一絲不屑,知道剛回村裏陸長富還是瞧不起自己,
也不在意,笑了笑,坐在陸長富的對面。
陸長富是肥伯的兒子,比陸長樂大一年,從小就喜歡茶葉,
種茶、摘茶、制茶都是好手,族裏的茶山是他打理,
這幾天正是春茶的采摘季,陸長富一直忙着這事,連搶擂台都沒回,
沒想到今天回來了。
人齊了,老祖宗開門見山地說:“這次開會,主要是二件事,一是決定族裏旗手的人選,二是商量怎樣籌錢,小二,具體你來說。”
說完,老祖宗把瘦削的身軀往椅背靠了靠,還用手揉了揉眉頭,顯得心事重重。
二叔公連忙應了一聲,站起來說:“族裏旗手一位缺了很久,老祖宗的意思老是空着也不好,從年輕人中選一個,大家可以提出自己心中的人選。”
旗手是舉行祭祀或族裏舉動大活動時,負責舉旗的人,可以看成是召集人,通常交給族裏看好的後生擔任。
前一任旗手因傷退下後,旗手的位置一直沒定下,由族裏幾個有前途的年輕人輪流擔,陸思明、陸長富、陸長樂幾個都客串過。
話音一落,衆人面色各異,族老們的目光落在陸長樂和陸長富身上。
陸長庚、陸思明、陸長富、陸長威和陸長樂是福州陸氏年輕一代的佼佼者,
四人中陸思明身手最好,塗灘一戰沖在最前面,不幸受了重傷,一條腿都沒了;
老族長的侄孫陸長庚是族裏有名智多星,性子有點軟,也不喜歡出頭,要不然旗手早就定他了;
陸長威更不用說,脾氣不好、易沖動,領頭沖鋒不錯,做旗手不行;
隻剩下陸長富和陸長樂,
估計也是老祖宗讓他們參加開會的目的。
幾個族老、房頭面面相觑,誰也沒率先表态。
二叔公對衆人的反應盡收眼底,不動聲色地說:“人選的事,可以慢慢想,現在說籌錢的事”
說完,拿出一本有些發黃的帳薄,開始列舉近期的開支。
過萬人口的大族,帳目繁多,小到祭祀用到的香火燭蠟、學米,大到跟楊氏血拼的撫恤、治療等等,一筆筆交待清楚。
說到最後,二叔公一臉沉重地說:“官府催收稅銀,隻給了半個月的期限,要是半個月籌不到一千五百兩,衙差要鎖人封屋。”
說到這裏,二叔公有些擔心地看着坐在上面的老祖宗。
老祖宗是福州陸氏的族長,也是當地的裏正,不能及時上交稅賦,肯定第一個被抓。
話音落下,現場一片寂靜,幾個人都低着頭,愁眉苦臉。
福州陸氏是大族,有自己的茶山和田地,在老祖宗的帶領下,上下齊心,按理說不差錢,
可是人多,開銷的地方也多,
燈油火蠟樣樣都要錢,族裏老的、小的、殘的要照顧,
紅白事要花錢,人情往來要花錢,供書教學要花錢,
最近這幾年田裏收成不好,隔三差五跟楊氏幹架,
族裏根本攢不到錢,還欠下不少稅銀。
這次跟楊氏幹架屬到突發,事前沒有預備,傷亡的人很多,花錢如流水,
鄭芝豹強行幹涉,又狠狠敲了陸氏一筆車馬費,
這樣一來,族裏公房的錢刮光還不夠,連老祖宗的棺材本都要借用。
漏屋遍逢連夜雨,早上官府來人,催收這些年欠下的稅銀,
這一次,老祖宗的臉面也不管用,衙役說這次朝廷催得緊,
不能完成任務,縣官大老爺就要掉烏紗帽,
口水都說幹了,也隻給半個月的限期。
欠下的稅銀高達一千五百兩。
别說一千五百兩,現在陸氏就是一百五十兩也拿不出。
聽到官府催稅,現場一下子靜了下來,
錢不是問題,問題是沒錢,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半響,脾氣急的陸晉遠憤憤不平地罵道:“殺千刀的狗朝廷,亂賊剿不滅,建虜打不過,加稅追饷倒是積極,還讓不讓人活。”
“是啊,收成一年比一年差,稅卻一年比一年重,不讓人活了”權大爺搖頭感歎。
肥伯搖頭晃腦地說:“正月,李賊攻克洛陽,福王身死。二月襄陽城破,襄王也死在張賊手中,剛開春,建虜出兵把錦州都給圍了,也不知能不能守住。”
“官府說的就是這個”二叔公附和道:“說是爲遼東大軍籌集糧草,不按時納稅,就是破壞朝廷的抗敵大計,聽說青陽村有人交不上稅銀,不僅人被抓到大牢,連家都被抄了,看來是要動真格的。”
二叔公怎麽也不明白,一個小小的女真族,怎麽就反了天?
李成梁将軍鎮守遼東時,想怎麽拿捏就怎麽拿捏,
現在倒好,都騎在大明頭上拉屎拉尿了。
“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還是契丹人看得透砌啊”慶二爺摸着花白胡子,自言自語地說。
“那麽多錢糧,連那點建虜也打不了,那些官兵,沒一個帶種的。”陸晉青也一臉氣憤地說。
“造反的那麽多,不知還要往裏填多少白花花的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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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