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等殺破天等人走後,
陸長樂對李定國做一個請的手勢:“李公子,請坐。”
李定國從容地坐下,看了陸長樂一眼,開口問道:“我的身份已經揭露,陸将軍準備怎麽處置?”
作爲軍中的小諸葛,李定國不僅要打仗, 還要想着義軍的出路,
在李定國看來,朝廷輸了松錦之戰,向北很可能遭到建虜的打擊,
華中地區集結了大明剩餘的大部分兵力,比張獻忠實力更雄厚的李自成也在華中地區,
李定國認定, 相對穩定、富饒的南方更符合義軍發展,
可軍中很多人都在等朝廷跟建虜決一死戰時撿便宜,包括義父張獻忠也是這種打算,
大哥孫可望帶人西進,希望進川割地爲王,自己南下,想在福建開辟新戰場,
張獻忠表态了,誰發展好,就把重心偏向誰的方向。
福建多股勢力經曆洗禮後,
除鄭氏外,最強就是三眼王和陸長樂,
李定國知道三眼王抵抗不住鄭氏的進攻,勸他跟陸長樂結盟,
也不用打敗鄭氏, 隻要二人輸得不要太快, 盡可能消耗鄭芝龍的實力就好,
最後讓義父張獻忠來個黃雀在後,那是最完美的結局。
主動跟過來,一是看看陸長樂到底是什麽人, 爲什麽能在短時間崛起,
二來尋找鐵算盤,準備整合自己潛伏在福建的力量,爲下一步行動作準備。
沒想到,剛看到陸長樂,自己的身份就敗露了,
不用說,肯定有人出賣了自己。
雖說被擒,李定國也不驚慌,
十歲就跟随張獻忠,這些年南征北戰,不知多少次從死人堆裏爬出,
李定國早就把生死看淡,練出一顆大心髒。
陸長樂呵呵一笑:“我很欣賞李公子,暫時還舍不得殺你。”
一直想着怎麽把他拿下,收爲己用,
沒想到他主動送上門,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陸将軍, 大明積敝己深, 無力回天,想一下,鄭芝龍一個海盜也能沐猴而冠,可見其荒唐,将軍沒必要爲這樣的朝廷盡忠,明知是絕路,沒必要一條路走到黑。”李定國勸說道。
沒殺自己,那就是自己還有價值,
李定國打算遊說陸長樂放了自己,算是結個善緣,
要是運氣好,利用鄭氏壓報複的壓力,勸說陸長樂跟義父結盟,
那就最好不過。
先結盟,再想辦法一步步架空陸長樂,義父的實力必然大漲。
這個平賊将軍是出自福建地方大族,年紀好像自己還年輕,
應該不難遊說。
陸長樂把一塊糕花糕扔進嘴裏,邊吃邊說:“不能一條路走到黑,這話說得有道理,李公子,你繼續說。”
李定國一開口,陸長樂就知他想遊說自己,
巧了,自己也想遊說他脫離張獻忠,正好較量一下。
“将軍從谏如流,在下佩服”李定國心中一喜,連忙恭維陸長樂一句。
不管怎麽樣,肯聽自己說話,那就有機會。
看到陸長樂沒回應,還在自顧吃着點心,李定國也不怒,很快開口道:
“天啓六年,京城火藥廠離奇爆炸,慘不忍睹,宛如地獄;
崇祯六年,山西爆發鼠疫,人人自危,十室九空,
天災人禍,這些年太多太多了,
這些都是老天爺的警示,上天也對狗皇帝不滿,
天意不可違,
看看現在,老百姓袋無可用之錢,口無裹腹之食,
很多人要賣兒當妻,易子相食,可是那些狗官一點也不顧老百姓死活,
他們錦衣玉食、大魚大肉,還不斷給百姓加饷加稅,
這樣的朝廷,不要也罷,
陸将軍何不揭竿而起,把狗皇帝從龍椅上拉下來。”
李定國說話的時候,一直盯着陸長樂,想從他臉上判斷他内心的想法,
可惜,什麽也沒看出來。
陸長樂的面色很平靜,沒有生氣,也沒有笑,連拉聽到把皇帝拉下龍椅的事,還是一臉淡定,
好像什麽事都與他無關一樣。
“說得很好,李公子準備怎麽做呢?”陸長樂讓他把話先說完。
看到陸長樂沒有反對,好像還鼓勵自己說,李定國心中一喜,馬上說:“自然是揭竿而起,把那些貪官污吏、土豪劣紳都殺了,還有把那些作威作福的皇親國戚、還有狗皇帝也宰掉,我們老百姓也就不用再受他們欺負了。”
“的确,你也這樣做了”陸長樂點點頭說:“李公子,我問你一個問題,官員中,也有清官,鄉紳中也有樂善好施、修路助學的人,皇親國戚中也有爲人正義的,像這類人,張獻忠還有他的部下也沒少殺,這又是何解?”
“那是他們反抗,義父軍中人員很雜,偶有心術不正之徒也不奇怪,大丈夫行事不拘小節,成大業有犧牲也在所難免。”
陸長樂看了李定國一眼,繼續說:“偶爾發生一兩件事,那還說得過去,聽說張獻忠部,所陷之處,優先取财貨和馬騾等牲口,稍有不從便舉刀相向,馬七步三,太奢侈了,就是朝廷也拿不出這麽多錢糧,李公子,這些馬的來源都是幹淨的嗎?”
李自成很重視收買人心,還讓人作了一首詩:
朝求升,暮求合,近來貧漢難存活。
早早開門拜闖王,管教大小都歡悅。
殺牛羊,備酒漿,開了城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
吃他娘,着她娘,吃着不夠有闖王。
不當差,不納糧,大家快活過一場。
一句闖王來了不納糧,不知讓多老百姓翹首以盼,
也不知讓多少受苦的民衆聽說李自成來了,主動開城門相迎,
張獻忠則是靠着勇猛和謀略,還有出神入化的遊擊戰術,打出自己的威名,
主力部隊,人人有精騎或跨雙馬,
介馬有付,去來如風,一日夜踔數百裏,
也就是這樣,在朝廷的十面圍截下,屢屢逃出生天。
李定國眼神有些飄忽,強行辯解說:“那些馬匹,都是從惡霸劣紳處繳獲的,普通百姓的騾馬,我們都給錢。”
說話時,李定國的語氣不夠堅定,
每攻陷一地,李定國能控制自己安分守紀,
但阻止不了其它人,
很多人在攻陷一地後,爲了發洩内心的不滿和狂暴,
燒殺搶掠、強暴民女,無惡不作,
義父有時爲了激勵士氣,也會許下破城後一段時間不用守軍紀、将士可以爲所欲爲的承諾。
這些年見過的慘劇,太多了。
陸長樂呵呵一笑:“李公子,你是聰明人,到底是什麽事,心裏有數就行,我們也不去糾結這個問題,現在我問你,爲什麽要造反?”
“官府的稅收太重,逼得又緊,活不下去了,就反了它。”李定國想也不想就說。
“哦,重嗎?”
“重,我們飯都吃不起,官府還逼着我們交稅,不交就要抓到大牢裏,沒活頭了。”李定國一臉肯定地說。
陸長樂放下茶杯,看着李定國問道:“李公子,你說朝廷的稅收重,那你知道其它朝代的稅收是多少嗎?”
“這個.不知。”李定國搖了搖頭。
自己的事都忙不過來,誰會關心其它朝代的事。
“我來跟李公子解釋一下吧”陸長樂一臉認真地說:
“《漢書·食貨志上》記載:收泰半之賦。顔師古注:泰半,三分取其二。也就是三分之二;
漢高祖實行十五稅一,文景之治時實行三十稅一,東漢光武帝把田租恢複到三十稅一,折合不到一成,約八分;
唐、宋行租庸調制,以均田制的推行爲前提的,均田制規定每個成丁的農民都受田一百畝,因此國家征收租庸調時隻問丁身,不問财産,稅約爲十五稅一;
元朝時,北方仿行唐租庸調法,江南仿唐兩稅法,稅同樣約爲十五稅一;
算起來,明朝是最低的,大約四十稅一,三十稅一,即使加了三饷,跟前朝比起來還是低,
以賦稅來算,明朝的皇帝是曆朝最有良心的,
這樣的皇帝,你還想推翻他嗎?”
李定國聽完,一時找不到反駁的話,不過他沒那麽輕易放棄,想了想,很快倔強地說:“稅收得那麽少,那爲何我們還過得那麽苦,老百姓還過得那麽苦。”
“明面是少,實則要交的多得多,跑腿費、茶水費、各種紅包、孝敬、淋尖踢斛、火耗等等,老百姓被他們坑苦了。”
陸長樂反問道:“那些是官員拿去的,又不落到皇帝手裏,你說皇帝不好,你知皇帝每天幾點起床,幾點睡,每天做什麽、吃什麽嗎?”
“那些官員,都是他的官,他管不好,肯定是找他算帳”
“皇帝能做什麽,就是在皇宮左擁右抱,酒池肉林,每餐吃三百多個菜,各種山珍海味,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聽說書先生說皇宮後宮佳麗三千,每天睡一個,睡上十年都不帶同樣的。
“非也”陸長樂搖搖頭說:“李公子那是道聽途說,據我所知,皇帝卯時上早朝,天還沒亮就要起床,經常批奏折到半夜,每頓不超過四個菜,肉菜不超過二個,連皇後也親自織布,對了,不知黃虎張獻忠,一頓幾個菜?”
崇祯是想做一番大事的,也想拯救大明,
對政事很用心,對自己也很苛刻,
可惜他性格多疑,氣量又小,接手時大明又是一個爛攤子,
積弊己深,回天乏力,
事實上,他能守幾年才亡,做得很不錯了。
他在煤山上吊,以死殉國完成天子守國門的祖訓,
不他出自什麽原因,光是這份勇氣就值得敬佩。
李定國搖搖頭說:“假的,肯定是騙老百姓的,不管怎樣,大明亂成這樣,餓死那麽多老百姓,他是罪魁禍首,那些官員失職,也要他負責任。”
怎麽可能,江南那些地主富戶,每餐少則十多個菜,
奢侈的幾十個菜,好像流水席一樣,換了一批又一批,
義父張獻忠愛吃肉,每餐無肉不歡,經常設宴和部下吃喝,
今日不知明日的事,能享受就享受,
打死李定國也不相信,皇帝會那麽節儉。
不知爲什麽,心裏有種感覺,陸長樂沒必要欺騙自己。
陸長樂沒和他争,而是興趣勃勃地說:“李公子,真假我們先不讨論,有個問題我問你,你們自稱是義軍,做過多少好事?要是你來做皇帝,你準備怎麽做?”
“我我做皇帝?”李定國一臉吃驚地說。
陸長樂不是狗皇帝封的平賊将軍嗎,怎麽會說出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是啊,假設,放心,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李公子,你敢造反,不會連句真話都不敢說吧。”
李定國最受不了激,聞言大聲說:“有什麽不敢的,要是我做了皇帝,讓地主富戶把田地、錢财都分給老百姓,有飯一起吃,有錢一起花,老百姓都不用納糧不當差,人人都過上好日子。”
小時候,那種餓肚子的滋味,李定國現在還記憶猶新。
“啪啪啪”陸長樂拍拍手說:“好主意,沒想到李公子這般偉大”
陸長樂說完,很快開口問道:“把财主和富人都搶光了,沒得再搶,那怎麽辦?”
“一起耕地啊,隻要有手有腳,肯定餓不死。”李定國一臉自信地說。
“要是有人不會耕地呢?或是有人偷懶呢,怎麽辦?”
“不會可以教,偷懶的,那就好好勸他。”
“有人勤奮、種田種得好,有人懶,連草都不肯鋤,到時有人家人有餘糧,有人吃不飽挨餓,怎麽辦?再搶一次?要是這樣的話,誰還敢好好種田?”
李定國想了想,有些猶豫地說:“不聽話的,教訓他。”
“那聽話的呢?你們搶掠殺害的人,有很多魚肉百姓的土豪劣紳,也有不少靠勤儉起家的人,他們死得不冤嗎?有錢就殺,以後誰還敢好好種田?”
李定國沉默了。
陸長樂步步緊逼:“要是不納糧,有災害了怎麽辦?外敵入侵了,沒有糧饷,又讓誰上戰場抗擊敵人?要是有傷亡,沒錢撫恤,又該怎麽辦?”
這些問題太尖銳,李定國一下子不知怎麽回答?
“李公子,你們号稱義軍,打着替天行道的名義,我相信你們的初衷是好的,要是沒記錯,你跟随黃虎張獻忠也有十年,這十年間,你們爲老百姓做了多少實事?又違背初心,做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
“叩心自問,你們現在是想怎麽拯救百姓,還是在想着怎麽擴大地盤,去哪裏搶錢、搶糧、搶女人。”
“你們爲了拉丁,跟老百姓怎麽說的,現在想想,你們說的話,有多少做到了?”
“有些百姓不願跟着你們造反,你們倒好,逼他們做違法的事,把他們的東西搶光、房子燒掉,他們現在過得好嗎?有多少人客死異鄉?”
“東跑西竄這些年,沒少回你們禍害過的地方吧,原來有人煙或繁華的地方,經過你們攻陷後,現在是什麽模樣?”
“你們想着劫富濟貧,把富劫完了,那些老百姓日子好過了嗎?”
陸長樂每說一句,李定國的臉色就蒼白一分,
說到後面的時候,李定國臉色蒼白如紙,冷汗都流出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