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雲霄關在喊殺搏命聲中戰栗,百姓們躲在家中,雲霄關的大街小巷,除了軍隊,再沒有其他人的身影。
安元志就是在這種喊殺聲中清醒過來。
老六子看見安元志睜開了眼睛,先是小聲謝了一句佛祖,随後就大聲問安元志道:“少爺,你怎麽樣了?”
安元志一臉迷茫地躺了一會兒,然後看着老六子道:“袁威呢?”
老六子眼眶又是一紅,看着安元志的樣子不敢跟安元志說實話,怕安元志再受剌激。
安元志卻突然自言自語道:“阿威走了。”
“少爺,”老六子說:“你這樣,阿威他走得不安心啊,少爺。”
安元志想坐起身來,手臂在床上撐了一下,沒能将身體撐坐起來。
老六子給安元志倒了水來,邊喂安元志喝水,邊說:“少爺,你躺着吧,你身上的口子,向大人給你數過了,一共二十三處,你不疼啊?”
安元志看一眼老六子,老六子的頸子上也包着紗布,“你不是也受傷了,”安元志說:“嚴重嗎?”
老六子說:“我就是身上幾個口子,少爺,你這會兒還發着熱呢?要是難受的厲害,我去請太醫過來。”
側耳聽聽窗外的聲響,安元志說:“沙邺人攻城了?”
“攻城了,”老六子說:“侯爺去帥府護駕去了。”
“是誰在守城?”
“風大将軍啊,還能有誰?”老六子說:“現在城裏的軍隊,也就他風家軍還人員齊整了。”
安元志把眼睛又閉上了。
老六子看安元志沒再問袁威了,反而有些手足無措了。
安元志閉着眼睛說:“我有些餓了,還有吃的了嗎?”
“有,”老六子忙說:“夥房正熬着粥呢,少爺我讓人去給你端一碗來。”
“你去端吧,”安元志說:“這個時候了,還有多少有勁跑路的人?”
老六子估計安元志也是想一個人待會兒,忙答應了一聲,跑了出去。
安元志帶着的兩個小厮這會兒正守在門外,看見老六子出屋來了,都問:“我家少爺醒了?”
老六子說:“剛醒,我去給他端碗粥去,你們把人看好了,不能再出事了。”
兩個小厮一起點頭。
老六子往夥房那裏,一瘸一拐地跑了。
安元志将頭蒙在了被窩裏,這會兒他發着熱,身上很燙,感覺卻是身在冰窟裏一樣。
上官勇這時陪着世宗坐在帥府的正廳裏,耳邊響着南城那裏傳來的喊殺聲。
世宗從榮雙的手裏接過了藥碗,幾口飲盡了,命榮雙道:“你去給衛朝看看吧。”
上官勇忙道:“聖上,臣隻是受了點皮外傷,不礙事了。”
世宗說:“向遠清說你傷得很重。”
上官勇沖世宗微微躬了躬身,說:“聖上,臣真的沒事,皮肉傷就是看着傷得厲害,沒有傷筋動骨,這叫什麽重傷?”
榮雙說:“侯爺,皮肉傷也不能等閑視之啊。”
“若是可以,”上官勇看了一眼世宗,跟榮雙說:“我想請榮大人去看看元志。”
榮雙看向世宗,世宗不點頭,他走不了啊。
世宗沖榮雙一揮手,說:“你去看看元志吧,讓他不要再傷心了。”
榮雙領旨退了出去。
正廳裏就剩下自己和世宗兩個人了,上官勇說:“聖上,四殿下……”
世宗不等上官勇把話說完,便道:“不提他。”
“那五殿下呢?”上官勇問世宗道,白天裏誰也不敢在世宗的面前提白承澤,不過上官勇這會兒實在是忍不住了,白承澤的事總要有一個說法吧?
世宗說:“席家軍現在應該在往落月谷撤了。”
落月谷是除雲霄關外,唯一還能憑着天險阻住沙邺人北上中原的地方了。上官勇馬上就道:“五殿下是準備我們失了雲霄關後,他在落月谷擋住藏栖梧?”
世宗低聲道:“他知道朕死也會守住雲霄關的。”
“那他?”
“他守住了落月谷,”世宗擡頭看向了上官勇,說道:“援軍就到不了雲霄關了。”
上官勇一下子從座椅上站了起來。
世宗說:“衛朝,我們現在是在坐困危城了。”
上官勇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不多話的人,通常也不會是能張嘴就破口大罵的人,上官勇忍了又忍,最後問世宗:“五殿下這是反了?”
世宗點了點頭。
“聖上,臣願帶兵去落月谷,”上官勇說:“還有十萬多衛國軍,他們應該,應該也被五殿下騙去落月谷了。”
世家說:“他們是被騙,還是自願去的,現在還不好說吧?”
“臣弟他們絕對不會做出叛國的事情來,”上官勇的神情有些激動了。
“你身上有傷,”世宗擡手讓上官勇坐,說:“坐下說話吧。”
上官勇這會兒哪裏坐的下來,跟世宗請旨道:“聖上,臣願去落月谷。”
世宗說:“我們發兵去打落月谷了,那雲霄關怎麽辦?衛朝,你覺得朕現在還能分兵兩處嗎?”
上官勇被世宗問住了。
“雲霄關還是落月谷,”世宗看着上官勇道:“若是你,你選哪一個?”
上官勇的選擇隻能是雲霄關,爲國守土與私仇之間,上官勇隻能選國。
世宗看着上官勇一笑,道:“袁威是白承澤殺的吧?”
上官勇點頭。
“袁威的武藝不錯,”世宗說:“他中了白承澤的埋伏?”
“是毒箭,”上官勇道:“袁威不中毒,五殿下不會是他的對手。”
“是朕讓袁威去息龍山谷的,”世宗道:“真論起來,是朕害了他。”
上官勇緊鎖着眉頭,這個時候說這些話有什麽用?說再多好聽的話,袁威也活不過來了啊!
“朕也想殺了白承澤,”世宗在這時跟上官勇道:“如果有可能,朕會親手宰了他。”
上官勇看着自己眼前的地面,沒去看世宗。
“朕說到做到,”世宗跟上官勇保證道。
上官勇這才道:“聖上,恕臣直言,若我們守不住雲霄關怎麽辦?”
“你覺得我們守不住?”
上官勇說:“沒有援兵,沒有後繼糧草,這仗要怎麽打?藏栖梧他會放過這個機會嗎?”
世宗無法回答上官勇這個問題。
上官勇想想又跟世宗說了一句實話,道:“聖上,就是臣帶着兵馬去落月谷,臣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拿下五殿下。席家軍以逸待勞,衛國軍已經是死傷過半的殘軍了,聖上!”
世宗苦笑了一聲,“你容朕再想想,”他跟上官勇強調道:“朕不會棄了雲霄關。”
上官勇歎口氣,說:“聖上說的是,雲霄關不能棄,那這城中的百姓?”
“朕就是開關放他們離去,他們又能去哪裏?”世宗問上官勇。
關前是沙邺大軍,往北走,怎麽走都要經過落月谷,白承澤會傻到放這些在雲霄關的百姓過去,然後去到處宣揚自己叛國的事嗎?
“他們就是避入北關外的村莊,”世宗跟上官勇道:“雲霄關一破,沙邺人不會放過這些村莊啊。”
“聖上,這關,我們能守幾時?”上官勇問世宗。
世宗搖頭不語。
上官勇陪着世宗枯坐了一夜,君臣二人之後誰都沒有再說話。
天亮時,耳邊的喊殺聲停了。
不一會兒,吉和跑進正廳來禀報,大聲說:“聖上,沙邺人退走了。”
世宗站起了身,一夜未眠,乍一站起,世宗身形左右晃了晃,吉和忙上前扶住了世宗。
上官勇也站起了身,看着世宗沒做反應。
世宗推開了吉和手,跟上官勇說:“你随朕去南城看看。”
“臣遵旨,”上官勇應了世宗一聲。
“聖上,您,”吉和憂心忡忡地看着世宗,站都站不穩了,要怎麽騎馬?
世宗這個時候也不勉強自己了,命吉和道:“備車。”
風光遠在城樓上正看着麾下的兵将們,收拾激戰了一夜的城樓,有親兵來報世宗到了,風光遠帶着幾員将官往城樓下趕,沒趕上幾步,就看見上官勇護衛着坐在軟轎上的世宗,往城樓上來了。
呼吸間又是剌鼻的血腥味,世宗掩嘴小聲咳了幾聲。
風光遠看世宗坐着軟轎而不是騎馬上城樓,看向了上官勇,想知道世宗這是怎麽了。
上官勇卻看着站在兩旁的兵将們,風家軍的這些人,一夜激戰之後,盡顯疲态,今天晚上沙邺人要是再來攻城,靠着這些疲軍能守住城關嗎?
“我們上去看看,”世宗受了風光遠等人的禮後,開口道。
風光遠說:“聖上,城樓還沒有打掃幹淨。”
世宗将身體坐直,看着風光遠道:“朕現在還會在乎這個?”
風光遠不敢再多言,領着世宗等人往城樓上走。
城樓上的血水能淹過腳面,這會兒血水正如小河一般,順着台階往城下淌。風家軍們兩人擡一具屍體下城,屍體太多,進度緩慢,以至于衆多的屍體保持着死前最後一刻的樣子,還堆疊在一起。
世宗下了軟轎,站在城牆垛口處,往城下的護城河望去。
護城河裏,斷掉的雲梯飄在水面上,沙邺人的屍體,祈順人的屍體都在水裏浸泡着,但總算沒有将這條深河填滿。
風光遠跟世宗禀道:“聖上,等臣收拾好了城樓,會命人放鈎下去,将水裏的屍體都鈎上來。”
世宗隻點了一下頭,又看向了沙邺的聯營。
上官勇這時道:“沙邺人把軍營又往前紮了。”
所有的将軍都是面帶了怒容,沙邺人這是欺負他們不敢出關再戰了嗎?
世宗臉上沒什麽表情,默默看了一會兒沙邺人的聯營,跟風光遠道:“今天晚上,沙邺人還會來攻城,你盡快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