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去啊,”向遠清沖吉和喊了一聲。
吉和小心翼翼地走進卧房,就看見床榻上,白承允的臉已經被世宗用被單蓋上了。
“将老四擡出去吧,”世宗跟吉和道。
吉和吓了一跳,說:“聖上,您要把四殿下送哪兒去?”
世宗道:“戰死的人都埋在雲霄關,朕的兒子又怎麽能例外?”
吉和忙就給世宗跪下了,說:“聖上,您不帶四殿下回京了嗎?”
“回京?”世宗小聲一笑,道:“他就在這裏吧。”
“聖上啊!”吉和還要求世宗。
世宗一甩袍袖,沒再理會吉和,大步從卧房裏走了出去。
“臣等叩見聖上,”卧房外的臣子、侍衛們看世宗出來了,忙都跪在了地上。
“平身吧,”世宗沖衆人擡一下手。
衆人起身之後,雖然臣子不能随意直視君王,但還是有不少人偷眼看世宗。
世宗神情疲憊,但很平靜,在屋中時他是喪子的父親,出了卧房,他是皇帝,天下人都是他的子民,他沒辦法隻爲白承允一人傷心。
“聖上,臣回來了,”向遠清跟世宗複命道。
“元志如何了?”世宗問道。
向遠清沒跟世宗背醫書,說:“臣回聖上的話,五少爺身上有傷,又傷心過度,所以病倒在床,不過五少爺沒有Xing命之憂。”
世宗說:“袁威呢?”
“聖上,”向遠清的聲音頓時就是一低,說:“袁将軍已經去了。”
世宗沉默了一會兒。
院中不多時後,有人小聲啜泣了起來。
世宗一言不發地往院外走去。
正廳裏,諸将聽說世宗出了四皇子的卧房,忙都迎出了正廳。
世宗走到了正廳前,看看跪地迎他的将軍們,這一戰之後,他手下的将軍們也傷亡了大半,很多熟識的面孔,他以後都看不到了。“平身吧,”世宗跟衆将道。
衆将起身後,就聽世宗問風光遠在哪裏。
有将軍回世宗的話道:“聖上,風大将軍在城樓守城。”
世宗走進了正廳坐下,又問道:“沙邺那邊有動靜嗎?”
有将軍說:“他們也派了人來打掃戰場,暫時還沒有攻城。”
“怎麽,”世宗說:“你們覺得沙邺人很快就會來攻城?”
将軍們都沉默了,沙邺人現在完全占了上風,怎麽可能不來攻城?
世宗看看左右,說:“上官勇人呢?元志不能起床了,他也不能起床了?”
這時,那個去衛國軍營的校尉帶着人回來了,站在正廳門外求見世宗。
“何事?”世宗宣了這校尉進廳,問道。
這校尉跪在地上道:“聖上,奴才去了衛國軍營,衛國侯爺不準奴才帶走營中的屍體,說他們衛國軍的屍體,他們自己處理。”
世宗的臉色頓時就是一沉。
衆将互相看了看,這一次死傷最慘重的就是衛國軍了,上官勇這會兒的心情,都是帶兵的人,他們能感同身受。
一員風家軍裏的将軍看着這校尉道:“你什麽意思?你這是在告衛國侯爺的狀?一個小小的校尉,誰給你的膽子?”
有人開了頭後,将軍們頓時就炸了鍋一般,把怨氣都撒向了這個校尉。
校尉這時才慌了神。禦林軍,别說是校尉,就是普普通通的一個兵卒,平日裏都是無人敢惹的,現在這是怎麽了?
世宗沒有出聲制止将軍們,這是他們皇族之人犯下的大錯,都不是傻子,誰的心中會沒有怨氣?這會兒兵臨城下,他們又是大敗一場,這個時候,不讓将軍們發洩心中的怨氣,下面的仗,根本就沒法打了。
有小心謹慎的人,知道大家夥兒這麽罵一個禦林軍的校尉不妥,想開口勸吧,又怕爲自己招罵,想了又想,這幾位将軍都覺得這個時候不如就裝死。
“這種混帳東西還留着做什麽?”有将軍罵過了,又突然喊道:“衛國軍那兒正傷心呢,他跑去往人的傷口上灑把鹽,不是人的東西,殺了得了!”
這大老粗這一句話喊完之後,正廳裏突然就陷入了一片寂靜之中。
把屍體集中埋掉,這是世宗下的旨,這是不是在罵聖上?
這位大老粗動了動自己的腦子,也知道自己闖大禍了,罵皇帝不是人,自己這是活夠了嗎?
世宗在這時笑了一下,問衆将說:“你們撒完氣了?”
衆将看到世宗笑,都愣怔住了。
“你退下吧,”世宗沖跪在地上,已經被罵傻了的校尉揮了一下手。不管這個少年人是出自何家,一下子招了這麽多位軍中将領的厭,世宗清楚,這個少年人想在軍中闖出一片天地來是不可能了。
等上官勇騎馬趕到帥府,在帥府門前遇上了從南城那裏回來的風光遠。
風光遠見上官勇後,下意識地就要伸手扶上官勇,昨晚上他是親眼看見上官勇腿上那道駭人傷口的。
上官勇沖風光遠一抱拳,既避開了風光遠伸過來的手,又不讓風光遠尴尬。
風光遠看看上官勇身後的馬,說:“傷得這麽重,你還騎馬?”
上官勇小聲道:“服了藥了,這會兒傷口不疼了。”
“麻藥勁過去後呢?”風光遠也壓低了聲音問上官勇道:“你不要命了?”
上官勇低聲道:“我總算還活着。”
“唉!”風光遠說:“五少爺呢?他怎麽樣了?”
“他會沒事的,”上官勇跟着風光遠往帥府裏走。
風光遠說:“是啊,五少爺總要自己爬起來的。”
“沙邺人有動靜嗎?”上官勇問風光遠道。
“屍體還沒埋完,”風光遠說:“我想等他們清出地方之後,就要攻城了吧。”
上官勇沒有問風光遠守城之事,隻是沖一隊向他行禮的兵将點了一下頭。
風光遠打量一下上官勇走路的樣子,除了步子走得慢一點,上官勇走路的樣子跟平常沒有什麽兩樣。
“我們還是得出關,”上官勇小聲跟風光遠道:“這關現在光守,我們是守不住了。”
“可我們現在手上還有多少兵?”風光遠問上官勇道。
“風大哥,”上官勇突然腳步一停,神情認真地,小聲跟風光遠道:“你還是讓嫂夫人帶着大公子,小姐們先離開雲霄關吧。”
風光遠皺一下眉頭。
上官勇說:“他們有什麽必要在這裏等死?”
風光遠說:“你覺得雲霄關我們守不住了?”
“雲霄關有可能會失守,”上官勇直言不諱地道:“嫂夫人她們沒必要冒這個風險。”
風光遠搖了搖頭,說:“我是雲霄關的守将,我把家人送走,那這城中的百姓會怎麽想?要我開關放城中百姓們逃命去嗎?”
上官勇默然了。
吉和這時快步跑到了上官勇和風光遠的跟前,躬身一禮後,道:“侯爺,風大将軍,聖上宣你們進正廳。”
上官勇和風光遠都說了一聲臣遵旨。
吉和看着上官勇小聲道:“侯爺,去您那裏的那個禦林軍校尉,方才被聖上和衆将軍罵了。”
“禦林軍校尉?”風光遠說:“怎麽回事?”
上官勇說:“他要帶走袁威。”
“瘋了吧他?”風光遠馬上就說:“這個時候,這小子還要跟我們擺禦林軍的架子?這小子沒病吧?”
吉和忙道:“侯爺,大将軍,聖上方才命奴才把四殿下送出去了。”
風光遠說:“你把四殿下送哪兒去了?”
吉和說:“聖上不帶四殿下回京了,命奴才們把四殿下跟陣亡将士們埋一塊兒了。”
風光遠有些瞠目結舌了,什麽喪事也不辦,就這樣把四皇子葬了?皇子不入皇陵?
吉和跟上官勇小聲道:“侯爺,四殿下尚且這樣,袁将軍那裏……”
吉和的話隻說了一半,但上官勇明白吉和的意思,白承允都就地掩埋了,袁威比白承允身份還尊貴?
“兄弟,”風光遠搓了一把臉,跟上官勇說:“這事,你不能跟聖上擰着啊。”
上官勇沖吉和一拱手。
吉和忙就躲上官勇的這個禮,說:“侯爺,您折煞奴才了。”
“風大哥,吉總管,”上官勇跟面前的兩個人道:“我知道要怎麽做,你們不用爲我擔心。”
風光遠拍一下上官勇的肩膀。
上官勇和風光遠跟在吉和的身後走到了帥府正廳門前,一起大聲求見。
“進來,”世宗在正廳裏道。
上官勇進了正廳後,和風光遠一起跪下給世宗行禮。
世宗沖這二人擡了擡手,說:“平身吧。”
風光遠從地上站起了身,上官勇卻還是跪在地上沒動。
世宗道:“你這是在爲你軍中的那些陣亡将士?”
上官勇道:“聖上,臣知罪。”
“罷了,”世宗道:“你要自行處理,朕由你了,昨日若不是你,雲霄關現在大概已經易主了。衛朝,你爲朕立下了大功一件。”
上官勇說:“聖上,臣想用這功勞跟聖上換一個恩典。”
世宗摸不清上官勇這會兒的心思,上官勇應該不是會爲自己求官的人,“你說,”世宗跟上官勇道。
“聖上将四殿下與陣亡将士們葬在一起,”上官勇說道:“衛國軍陣亡的将士們與四殿下同葬一地,這是他們的……”上官勇想一下,才說出福分二字。
世宗默不作聲地聽着上官勇的下文。
上官勇說:“聖上,但臣想帶袁威回京。”
上官勇這話說完之後,正廳裏又是一片寂靜了。
功名利祿不要,這人拿天大的功勞換一具屍體回京?
世宗看着上官勇,道:“袁威?”
“是,”上官勇應聲道。
“好,”世宗看着上官勇的目光複雜,但最終沖上官勇點了點頭,道:“朕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