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紅橋對于父親和兩個兄長的舉動沒有察覺,安元志卻是很快就看出來了,心裏有些好笑,他還不至于強搶民女吧?可是當範紅橋被範家父子支派出去的時間一久,安元志又有些寂寞了,範紅橋在可以陪他說話,範紅橋走了後,他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着了。
範紅橋自己也不樂意,她喜歡陪在安元志的身邊,聽這個人跟她說漁村外面的事情,說故事,說那些她聽都沒聽過的吃食,隻要是安元志說的話,她都愛聽。但這些天,突然就有好多事找上了她,讓範紅橋分身乏術,想找個時間陪安元志,都找不到。
在小屋裏又悶了五日之後,安元志感覺身上有了些力氣,便跟來看的他範家老二說想出去看看,“二哥,我來了這裏這些天,連栖烏村長什麽樣子都還不知道呢。”
範家老二說:“外面冷的很,安小哥,你出去了再被凍壞了怎麽辦?”
安元志笑道:“隻是看幾眼就回來,你們江南的冬天能有多冷?”
範家老二用袖子擦了擦拖下來的鼻涕,說:“那行,我帶你出去看看。”
安元志對于範家老二把鼻涕擦在袖子上的舉動,看到了也隻是咧一下嘴,在軍營裏,這舉動被粗漢們運用的更加豪爽。
範家老二給安元志裹上了棉衣棉褲,最後把被子也裹在了安元志的身上,這才把安元志背出了小屋。
小漁村平日裏雞犬相聞,安元志出來這會兒,正是黃昏,家家戶戶都是炊煙袅袅,空氣中卻聞不到什麽飯菜的香味,倒是有一股淡淡的魚腥味。安元志看看範家三間小屋,一個小院的住宅,不由得對範家老二說:“二哥,我在這裏,你們住也不方便了吧?”
範家老二背着安元志往外走,不在意地道:“我們跟爹一間屋子睡,小妹一人一間屋,沒什麽不方便的。”
安元志指着一個小木棚子說:“那是家裏的廚房嗎?”
範家老二點頭,說:“是,這會兒小妹還有回來,安小哥你餓了?”
安元志忙搖頭。
範家老二沖左邊的屋子喊了一聲,說:“爹,我帶安小哥去村裏轉轉。”
範老漢在屋裏答應了一聲。
範家老二背着安元志走出竹籬圍成的小院,說:“安小哥,你想去哪兒看看?”
安元志說:“二哥帶我随便走走就好。”
範家老二背着安元志在小漁村裏走了一圈,漁村不大,半個時辰不到就能走完。
安元志一路上跟村裏的人笑着打招呼,他的長相好,笑起來的樣子也讨喜,很快得到了栖烏村人的好感。
範家老二看着安元志跟村人們談笑風生的樣子,心裏有點松了勁,小妹若是真的喜歡這個人,這個人看着人好,也和藹,把小妹嫁給這個人倒也不是什麽壞事。
安元志不知道範家老二心裏正想着什麽心思,看看跟在他們身後的小頑童們,跟範家老二說:“二哥,我想去江灘上看看。”
範家老二忙搖頭,說:“這個不行,江灘那裏風大,你一定會被吹壞的,那喬先生一定饒不了我,要不然我帶你去橋那裏看看吧。”
安元志看見栖烏村的這座木橋時,正是夕陽西下時,将這座小橋和橋上的人都整個染成了金紅色。
範家老二很是懷念地跟安元志說:“當年我娘懷紅橋的時候,老能夢見這座橋,硬是說這橋的顔色發紅,所以爹就給小妹取了紅橋這個名字。
小橋上,這時正聚着不少漁家女,笑語聲不斷,隻是說話的聲音很低,讓橋下的人聽不清楚。
安元志說:“她們在織布?”
範家老二笑了起來,說:“她們這會兒不知道在幫誰家曬小網呢。”
小網是什麽東西,是不是漁網的一種,安元志不知道,他隻是在這個時候,在橋上的女子中看見了範紅橋。粗藍布的衣衫,頭上紮着一塊跟衣衫花色一樣的頭布,混在一群打扮幾乎一樣的漁家女裏,毫無二樣,但安元志就是認出了這個範家的小妹來。
橋上的女子們這個時候也看到了範家老二和安元志,都喊範紅橋道:“紅橋妹子,你快看看橋下是誰來了?”
範紅橋後知後覺地擡頭往橋下望去,一眼望見安元志後,馬上就帶着驚喜的笑了起來,然後便不顧身邊姐妹們帶着各種意味的眼神和笑聲,往安元志這裏跑了來。
安元志愣愣地看着範紅橋向他跑來,很多很多年以後,他都還能記得這個漁家女孩兒沖他跑過來的樣子,笑得見牙不見眼,談不上美麗卻很可愛,陽光就在這女孩的身後,像是在追着這個女孩一路跑來,最後漲滿了他面前的整個世界。此時的安元志已經見過這世上很多的美景,卻發覺這才是他最喜歡的一幕,在範紅橋的身上,他能看到那種最爲純粹的快樂。
“安小哥,你怎麽來了?”範紅橋沒能看出安元志在這瞬間的失神,跑到了安元志的跟前,大聲問道。
安元志靜靜地看着範紅橋,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橋上的衆女這時一起笑了起來,有幾個Xing子外向的,一起沖着安元志大聲道:“安小哥,我們紅橋妹子問你,你怎麽來了?”
“不準鬧他!”範紅橋回頭,跟這幫姐妹跺腳道。
“喲,紅橋妹子現在知道護着男人了,”一個已經嫁人的潑辣小婦人大笑了起來。
範紅橋從臉紅到了脖子。
安元志擡頭,沖橋上的衆女笑了笑,然後不拿自己當外人的道:“各位大姐,妹子忙着呢。”
衆女沒想到安元志會跟她們打招呼,愣神之下,木橋上一時間安靜了下來。
就在這時,一群歸巢的黑鴉從衆人的頭頂飛了過去,一支黑羽好死不死地落在了範家老二的肩頭。
這麽不吉利?安元志看着就是一皺眉。
範家老二倒是不以爲意,沖橋上的女人們喊了一聲:“老鴉們都回巢了,你們還在外面咶噪?”
橋上這才又響起了罵聲一片。
“滾!”
“死老二!”
“活該讨不上老婆!”
……
範家老二被女人們罵了,反倒像是讨着了大便宜一樣,笑呵呵地背着安元志往回走。
安元志有點哭笑不得,這個範家的二哥就這麽想女人?
範紅橋跟在她二哥的身旁,跟安元志說:“我們村的後山上有好多老鴉的窩。”
安元志看着那群黑鴉飛遠,說:“所以你們村才叫栖烏村?”
範家老二和範紅橋從來沒有想過他們村子爲什麽要叫栖烏這個名字,這會兒聽安元志說了,這才恍然大悟道:“是啊,原來我們村的村名是這麽來的。”
範紅橋說:“叫什麽不好,叫烏鴉!”
範家老二說:“是栖烏,不是烏鴉。”
安元志半開玩笑地問範紅橋道:“那你喜歡什麽名字?”
就爲了安元志的這個問,範紅橋想了一路。
範家老二快進家門的時候,跟安元志說:“安小哥,你就不要難爲她了,她大字都不識一個,她能想出什麽好名字來?”
安元志看着範紅橋笑道:“栖烏這個名字沒什麽不好,烏鴉是孝子,這種鳥不是不祥之物。”
範家老二說:“還有這個說法?”
範紅橋卻突然擡頭跟安元志說:“我常聽喬先生說,這個世道要是有個明君,讓我們這些人能過上好日子,永遠太平安甯就好了,我喜歡永甯這個名字。”
“你别瞎說啊!”範家老二忙跟範紅橋喊道:“當今聖上好着呢!”
永甯?安元志念着這個名字,突然就想起帝宮裏,沈妃住着的地方就叫永甯殿,當下對這個名字就不太喜歡,說:“這世上哪有永遠的事?”
範紅橋說:“怎麽就沒有永遠的事?永甯這個名字好,我喜歡。”
“你什麽都喜歡,”範家老二無奈道。
漁家人沒那麽多大戶人家的規矩,範家兄妹兩個,當着安元志的面就鬥起嘴來。
安元志再次靜靜地看着範紅橋,心裏有股情緒是他這輩子還從來沒有遇上過的,帶着欣喜又帶着小心翼翼,好像在自己面前放着一件稀世的珍寶,他想占爲己有,又怕自己護不住這件珍寶,想拿又不敢拿,這種糾結,讓安元志覺得他是不是又活回去了?
遠世和尚站在範家的竹籬前,看到安元志看範紅橋的目光後,搖了搖頭,有些東西永遠是旁觀者清。
這天吃過晚飯後,範紅橋又被同村的姐妹喊出去了,遠世和尚在屋裏爲安元志換藥。
安元志忍着疼,問遠世和尚道:“我的傷怎麽樣了?”
遠世和尚說:“身上其他地方的傷都不要緊,隻是腿上這個傷口難辦。”
安元志說:“你爲什麽會出家?”
遠世和尚本以爲安元志要問他,腿上的傷口怎麽個難辦法,沒想到安元志突然問起他爲什麽出家這事來了,笑道:“無牽無挂之人,除了去陪佛祖,我也沒什麽好的去處了。”
安元志說:“我沒聽說過玉關鐵騎不給人娶妻的。”
遠世和尚說:“我在家鄉娶過一個,隻是等我回來,那個女人死了。”
“爲什麽不把她接去玉關?”
“萬裏之途,我去搏命,怎麽能帶上她?”遠世和尚看着安元志,平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