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玖在他這番話中覺察到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隐約中她似乎覺得有一絲無形的暧昧在空中肆意蔓延,她當下斂目屏息,壓下自己心中的這絲異樣感,淡淡回道:“暫時還未有這個打算。”
“是嗎?”他輕輕地問了一句,忽然往甯玖走近了幾步,然後道:“永樂真人還俗之後打算尋個什麽樣的郎君?”
甯玖方才明明都說了暫時還不打算還俗,可他卻仿佛沒聽到她剛才的回答似的,直接就問她還俗之後想找什麽樣的郎君……
若先前甯玖還覺得那若有似無暧昧是錯覺,眼下聽他說出這番話之後,便再也無法忽視此事了。
甯玖有些愕然,她本想尋個理由将這問題揭過去,但對上王四郎認真卻又鄭重的視線時,她清楚知曉他是懷着十分認真和誠懇地态度的,她不能随便敷衍對待,必須慎重。
甯玖吸了口氣,而後道:“目前我真的未打算還俗,等什麽時候機遇到了,自然便會還俗,至于……那婚嫁之事,也是如此,一切随緣吧。”
見他靜靜聽她說話,甯玖又道:“日後要與什麽樣的郎君一起,這個問題我暫時還未想過。”
王四郎聞言點頭,而後道:“那永樂真人覺得某這樣兒郎可入得了你的眼?”
甯玖心下一震,未想王四郎竟會說出這種直白的話,她道:“這……實在是太過突然。”
王四郎神色鄭重,對着甯玖定定道:“永樂真人或許覺得此事突然,但此事某思索已久,絕非沖動之舉……若是齊王最後功成,永樂真人可願意應我?”
甯玖擡頭看着他問道:“那若是敗了呢?”
王四郎輕輕回道:“若是敗了……以王家之勢,某亦可保你一世順暢,衣食無憂。”
王四郎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一直沒收回,似在等待着甯玖給他個答案。
甯玖道:“世上之事沒有如果,有的事情不是假設便可得。四郎的這番好意,貧道心領,但……你我二人關系僅止于此。”
見甯玖拒絕的如此幹幹淨淨,絲毫不拖泥帶水。王四郎的眸中有幾分暗色劃過,而後再度擡頭時,他已恢複了平常的清風明月的氣度,“某知曉了,時候也不早了,今日某在此打擾太久,也該告辭了。”
言罷,王四郎便要轉身,甯玖卻道:“等等。”他的眼中微亮了些,回眸道:“何事?”
甯玖面色極沉,咬牙叮囑道:“還請四郎記得我先前說過的話,務必要穩住齊王,切莫讓他輕舉妄動。”
端王爲人太過狡猾陰狠,一旦下定決心對付某人他必然不會善罷甘休。
王四郎點頭。
甯玖又道:“最後,切記務必要小心端王,此人并非善類。”
王四郎眸中的亮色迅速的黯淡下去,對甯玖點了點頭,拂袖離去。
齊王帶人擅自逃離太廟的消息傳到太子耳中的時候,平日素來待人親和的太子氣得當場便掀了桌,怒不可遏,随後他派了一撥人手,讓他們務必要将齊王尋回。
宮中的宣德帝已然脫離了危險,但卻遲遲未曾蘇醒,他已經睡了好幾日。
終于,在宣德帝昏迷的第十日,刑部和大理寺傳來消息,說是此次刺殺宣德帝的内侍與齊王關系匪淺。
太子聽聞此訊,再聯想上次陳全吞毒而亡的事,瞬間便将所有的矛頭指到了齊王身上。
太子立時于東宮召集幕僚議事。
太子的幕僚都氣憤道:“太子殿下,此次齊王犯罪證據确鑿,他如此狼心狗肺,竟膽大包天的作出這種事情,您務必要派人将之捉拿歸案之才是!”
是了,齊王必是知曉自己犯下這些滔天大罪被人查明,所以才早先一步畏罪潛逃。
太子面色沉沉,放在憑幾上的手收得極緊。
齊王居然如此膽大,既然他不顧父子情誼,那他也斷斷也容不了齊王了。太子點頭,随後傳來自己的親衛吩咐道:“傳孤口谕,派人将意圖謀朝篡位,居心不軌的齊王捉拿歸京。”
将所有雜事處理完畢後,太子疲憊的揉了揉眉心,揮退了幕僚,隻留下自己的幾個随侍在身旁。
太子在殿中的憑幾上眯了一會兒,覺得有些昏昏欲睡之時,鼻尖忽然鑽入一股飯菜的香味。他悠悠轉醒,剛一擡頭,便見一群穿清一水着水綠色宮裙的侍女正在擺弄着午膳,一身着丹霞色對襟襦裙,頭梳高髻的甯三娘坐在他的旁邊,她的手中還拉着一個薄薄的毯子,正想替蓋在他的身上。
見太子看她,她手上凍住頓住面上揚起嬌羞的一笑道:“殿下醒了?臣妾正傳了膳過來,可見殿下正在沉睡,妾便有些不忍打擾,想着等殿下睡醒之後再用午膳。”
從宣德帝出事以後,這一段時日所有的擔子都壓在了太子身上,太子身子本來就不算好,再被這些繁雜事一擾,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太子見到她,覺得心中甚是溫暖,反複東西熨帖過似的,舒坦極了。他握住甯三娘的手,唇畔漾開一抹笑意道:“孤不困,隻是方才有些疲,便眯了一會兒。你來的正好,咱們一塊兒用膳吧。”
太子的目光落在甯三娘已經圓鼓鼓的肚子上,伸出手想要摸,又有些猶豫。
甯三娘見狀抓住太子的手,将他的大手貼在自己的肚腹上,“最近他乖了許多,也不像往日那般愛折騰妾了。”
太子聞言笑道:“看來是個知曉心疼娘親的!”
太子正說着,手下感覺她的肚皮忽然一跳,面上露出一種欣喜若狂的神色,他對甯三娘道:“三娘,方才你,你感受到了嗎?他在踢我,他踢我了!”
太子激動之下連自稱都忘了,連連稱我。
甯三娘點頭一笑道:“妾感受到了!”
不管是甯三娘還是太子,二人都是初次爲人父母,心中的那種即将迎來一個生命降臨的喜悅,自然不是作假的。
太子覺得與甯三娘相處的這個午後令他十分舒服,所有的煩惱事也好似都消失了,竟有種浮生偷得半日閑的感覺。
隻是這悠閑僅有一瞬罷了,很快太子便再次紮到了那些令人頭疼的國事當中。
六月中旬,沉匿了一個多月的齊王的蹤迹終于被太子的人手查到。
太子吩咐手下提前埋伏在齊王的藏身之所,最後将齊王一舉擒獲,帶回永安。
六月十九日,齊王抵達了永安城,被下到了刑部牢房。
因齊王之事牽扯甚廣,關聯之大,所以齊王被押入刑部大牢之後,并不能第一時間就審,前期還需得準備些東西才是。
王家人聽聞此訊後,急得團團轉,當即便要去看望齊王,可最後都被刑部的人給擋了回去。太子早就下令,未得他許可,任何人不得看望齊王,而這王家的人,更是太子第一防的首要對象。
除王家之外,其餘很多官員也在太子的禁止探訪的名單當中,但太子千防萬防,卻唯獨未對端王設防,所以端王進入牢獄看望齊王,乃是一件十分輕易的事。
潮濕的牢獄之中點了幾盞昏黃的油燈,油燈的光将牢獄裏的所有東西都放得巨大,影子投射在牆上,遠遠瞧着又有一種莫名陰冷森寒之感。
端王被獄卒帶領着往内,最後停在一間大牢的鐵欄前。
此時此刻,齊王身着一襲雪白中衣,不确切來說,那是一件沾滿髒污的中衣。他背靠在牢獄的牆壁之上,發髻散亂,身上髒污,十分的狼狽落魄。許是聽到有人來的聲響,齊王的頭微微往上一擡,便瞧見了一身青色圓領袍服,衣上繡金的端王正緩緩而來。
齊王瞧見端王時,眸中滿是嘲諷。如今這身份低微的端王,瞧着也比他風光,若是等太子登上大寶,眼前之人怕會更加小人得志吧。
思及此,齊王眉頭一皺,對于端王的到來心中生出了一種極緻的惡心,他覺得十分的倒胃口。
齊王斜眼看了端王幾眼,似乎并不想與他說話,他依舊維持着以往那份高高在上的親王氣勢,對端王很是看不上眼。
瞧見齊王這個毫不掩飾的不屑的眼神,幾乎是瞬間,端王便笑出了聲來,他好似瞧見了一樁天大的笑話,口中笑得十分歡暢。
齊王覺得十分莫名,閉了閉眼,不欲理會他,但聽到端王笑得越來越暢快,他終于忍不住擡頭定定的直視端王,咬牙道:“你笑什麽!”
端王停住笑意,伸手用食指彈去眼角笑出的第幾滴淚,而後對着自己指了指,緩緩道:“齊王殿下是在問本王?”
齊王的臉色瞬間一變,以往端王在他們的面前可是從來不敢自稱本王的!印象當中端王的自稱從來都是我、某、愚兄等謙虛的不能再謙虛的自稱,像是恨不得讓所有的人都知曉,他是個懦弱無爲,毫無長處的蠢物。
今日這端王怎麽變了性?
莫非是以爲自己失勢,想到自己的面前來耀武揚威吧!
這樣一想,齊王頓時怒了,憤怒道:“你這個卑賤的宮婢之子,莫非你是來此嘲笑本王的?你給我滾!便是本王再落魄,也比你這個宮婢生出的賤子高上千萬倍!”
端王因爲齊王這話微微白了臉色,很快他的雙眸凝住,面色變得極沉。
端王道:“你方才問我笑什麽,現在我告訴你答案。方才我在笑某些不自量力,沒有自知之明的愚蠢之輩,你說,我笑的是誰呢?”
齊王怒不可遏,用食指指着端王,“你……”
不待他說完,端王便搶在他的前頭道:“我的确是宮婢之子,那又如何?”他忽然張開雙手,做出了一副十分不在乎的模樣。
“但你們一個個的都被本王這個宮婢之子踩在腳下,你們又是什麽呢!豈不是連我這個宮婢之子都不如的廢物,蠢貨?”
言罷,他仿佛自己被自己的話逗笑了一般,低低的笑起來。
他雖在笑,但一雙眼卻一直冷冰冰,直勾勾的落在齊王身上。此時此刻,幽暗的刑房之内,端王的面頰因角度的緣故,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燈光将他的五官映得模糊,叫人看他不清。
但此時他隐在暗處的那半邊面孔,好似被什麽惡物附體了一般,竟透露出一種詭異的古怪。
思索片刻,齊王終于反應過來端王此時的表情像什麽……像是披了一張人皮的惡鬼,皮下早已千瘡百孔,潰爛得不成樣子。
覺察到自己的這種想法,齊王心中沒由來的生出一種寒意,他下意識的往回退了兩步。端王見他這般動作,面上的笑意更濃,一步一步的逼近齊王。
他穿了一雙厚底的長靴,靴子踏在冰涼的地闆上,時不時的發出一聲又一聲的啪嗒聲。此時那啪嗒聲在這空氣的環境中響起,猶如一把把重錘,一下又一下的捶在齊王的心口,讓他有種無法呼吸,無路可退的錯覺。
雖然齊王和端王二人之間隔了一層鐵栅欄,但面對這樣滲人古怪的端王,齊王仍是不由發憷。
齊王下意識吞了幾口唾沫,斷斷續續道:“你,你是誰?!”
端王嘴角的笑都快裂到耳後,他用食指指着自己挑眉道:“我不正是方才齊王你辱罵的那個宮婢之子嗎?齊王殿下真是貴人多忘事,這麽快便忘記此事了?”
齊王面色一白,而後厲聲道:“你究竟是誰!”
齊王的心中忽然浮出一個念頭,那便是眼前的端王并非是真正的端王。端王這個人他十分清楚,素來都是唯唯諾諾,懦弱不堪的性子,他怎麽敢與自己叫闆兒,又用那樣的眼神和笑容看着自己。
是了,一定是的!眼前這人必然是被某個人易容成端王樣子的冒牌貨,他不是真正的端王!
端王忽然歎了口氣,攤手用一種十分無奈的語氣道:“我都說了我是端王,你竟病到連自己的兄長都認不出來了嗎?”
言罷,他又用一種近乎可憐和惋惜的眼神看着齊王。
齊王覺得端王這眼神來得甚是不明,不解道:“生病?什麽病?我好得很。”
端王道:“是嗎?可是依我看來,你就要病了呢。齊王買通内侍意圖行刺聖上,被人查明之後,畏罪潛逃,被捉入永安,最後他因自己的弑父之舉,變得神志不清,最終瘋魔。”
“這個結局,你覺得如何?”
齊王聽見這番話,雙眸立時瞪大,面上帶着驚駭之色,眼中滿是不可置信,顫抖的手指指着端王,“你……你……”
端王接着道:“莫非齊王覺得這個結局不好?那好吧,那咱們就換一個,前面還是一樣的,後頭改改,嗯……那這樣如何,齊王被捉入永安,下入刑部大牢,最後在開堂審案之前,于牢中畏罪自殺。”
“這次如何呢?”
齊王面色難看到了極緻,用一種看瘋子一樣的眼神看着端王,“你……你這個瘋子!你到底是誰?”
端王面上帶着笑,神色溫和道:“真是無趣,這個問題方才我已經回答過你了,我是你的二兄,聖上親封的端王,薛昱。”
齊王看着這樣的他,心中不由得微微發顫。
如果眼前這個人才是端王真正的面目,那他實在是太可怕了!這麽多年來,他唯唯諾諾的跟在太子身後,任由他與晉王以及京中的其他王公貴族肆意嘲笑打鬧,從未有過一絲怨言。
久而久之,人人便漸漸以爲端王薛昱是個懦夫,是個沒骨氣的窩囊廢。
可眼下他這般恐怖的樣子,哪裏像個懦夫?分明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魔之人!
端王見齊王臉上平時的嚣張和高高在上,此時已被驚駭和恐懼取代,心中便湧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快意。
他有些興奮,更多的是一種生殺予奪,大權在握,可随意掌控旁人生死的暢快。
這就是他夢寐以求的權,這滋味可真是讓人着迷。
端王笑笑,然後道:“先是晉王,再是齊王,你說等你也去了之後,下一個……本王該對誰下手呢?不如這樣,本王給你個人情,太子和宣德帝二人當中你選一個?”
齊王驚駭的看着端王,聽着他口中說出來一句比一句令人震撼的話,眼都幾乎快從眼眶子裏瞪出來。
齊王咬牙道:“晉王是你動的手!”
齊王一直以爲晉王之死與太子或是宣德帝二人有關,可從未想到晉王的事竟是眼前這人造成的。
端王很是無所謂的點了點頭。
齊王咬牙,忽然扯開嗓子,“來人!快來人!”
他沒想到端王竟隐藏得這麽深,一直蟄伏于暗處,他欺騙了所有的人,他騙了宣德帝!騙了自己!騙了太子!這個人簡直就是一條毒蛇,他将所有的人都玩弄在了他的股掌之間!
端王用一種看蠢貨的眼神看着齊王,冷笑道:“若你叫得來人,你以爲本王還會與你說方才的那些趣事嗎?”
那些變态血腥的事被他用‘趣事’二字概括,齊王心中沒由來的泛出一種惡心。
他雖不喜晉王,不喜太子,但究其原因,是因爲幾人勢力的對立,他們是無法如普通的兄弟那般的。但客觀來講,若撇開其他因素,太子和晉王的身上都有一些值得他欣賞的地方,譬如太子的仁慈,譬如晉王的面面俱到。
他甚至想過,若是他與太子、晉王二人并非處在對立的陣營上,他或許還有可能與這二人成爲朋友,甚至知己。
這眼前的端王無論是從前僞裝也好,還是現在在他面前撕開臉皮也罷,他都對他生不出一絲的好感,倒是沒由來的一陣厭惡!
端王目光凝注,冷冷的看着猶如驚弓之鳥一般的齊王,忽然覺得有些膩味。
獵物一旦戲弄到一定的程度,便沒有再戲弄的必要。眼下齊王的心防和驕傲已讓他踩得粉碎,他也沒有必要再玩下去了。
端王左手負在身後,右手揮了揮,輕輕啓唇道:“動手吧!”
齊王的眸中閃過一陣驚駭之色,搖頭道:“你,你要幹什麽!”
端王唇角勾起一笑,“方才的兩條路,四郎你選哪條?”
端王去刑房探過齊王之後,第二日便傳出了齊王畏罪自殺的消息。
這個消息猶如一枚巨石沉入江底,掀起了滔天之浪。在這要審問宣德帝被刺一案的關鍵時刻,最重要的嫌疑人卻這樣無聲無息的身亡,這實在是……
若是換做平時,此事引起極大的風浪必然會由此發酵,從而牽扯出一系列的人或事,可不巧的是,齊王身死的消息傳出的當日,又有另一個更大的消息傳入了永安。
太子接到邊關急報,突厥不隻是勾結了原先草原的六個部落,還策反了東北的高句麗和西邊的吐谷渾。
懷化将軍正全力抗擊北方,現下自然分身乏術,眼看那高句麗和吐谷渾的軍隊就要逼近,他隻好請求支援。
齊王的死訊在邊關的捷報面前便顯得有些分量不足了,如今朝中的當務之急是解決邊關戰事。
太子召集衆人共商此事,商議期間,輔國大将軍孟善和西平郡公也曾請兵,最後被太子拒絕。
太子與文武百官就此事商議良久,最後決定派威遠将軍劉素爲将,前去支援西北。
前往邊境支援的将領定下之後,太子揮退衆臣,自己一個人回東宮歇着,未過多久,端王便求見。
近來太子肩上的擔子極多,身子也愈發的壞,他的神色十分的差,還泛着些許青白。
端王見狀,忙上前擔憂的道:“三郎何必如此辛苦?你瞧瞧你,臉色都這般了。”說着他佯怒地斥責了太子身邊的人幾句道:“你們是如何伺候太子殿下的,竟讓他成了這般境地!”
周圍的奴仆聞言立時跪下,連聲求饒,太子對他擺了擺手道:“不關他們的事。近日朝中的事實在太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孤實在是應付得吃力,所以才會如此。”
端王聞言又道:“國事雖緊,但三郎應先管好自己的身子才是。”
太子點了點頭,随後道:“二兄前來尋我,可是有事?”
端王道:“我前來此地,确實有事。三郎爲國事操勞,我這個兄長雖愚鈍,卻也想盡些綿薄之力。此次北上,局勢複雜,我心實在難安,我願意請命與劉素将軍一道北上,共退蠻夷。”
太子聞言擡頭,目光落在端王的身上。
端王道:“北方局勢複雜,瞬息萬變,此次突厥的人來得又急又猛,我總覺得此事處處透露蹊跷,想要替三郎親自前去一看。”
“屆時,北方的情況待我看過之後,便可知曉。”
端王見太子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連忙又道:“若三郎信不過我,也可派個你信得過的人前去查一查此事,畢竟最近這些日子的事情實在是太過蹊跷。”
以退爲進,端王深暗此道。
太子見他如此坦蕩,神色便緩和了幾分,思索一番,将自己手頭的親信搜刮了個遍,最後覺得還是端王比較讓他放心,便道:“此事便交給你吧!你與劉素将軍一道,你于暗地北上,替孤親自瞧一瞧,西北那邊究竟是怎麽回事!”
高句麗和吐谷渾便罷了,爲何以往對南秦稱臣的部落也開始浮現出勃勃野心,此事的确怪也。
端王點頭,“必不負太子殿下所托!”
端王從宮中回到端王府後,心情很是暢快,愉悅的緊。眼下晉王和齊王都已除去,接下來隻要再除了玄衣衛這個心腹大患,那他離成功之路便隻有一步之遙了。對于太子和性命垂危的宣德帝,端王認爲這二人早在他的掌控之中,實在無需擔憂。
端王在離京之前,已親自和崔缇碰過面,早已将一切部署下去。
等他此次北上除去薛珩和懷化将軍這個心腹大患後,守在永安城的崔缇便可按照他們的計劃行事。
端王看着幽黑的天幕上懸挂着的閃耀的明星,伸出右手,隔着遙遙的虛空,似乎已将那最亮的星摘入了自己的手中。
大業……唾手可得。
永樂觀。
甯玖聽聞齊王被擒的時候便差了人去尋了王四郎。
但最後她派去的人都沒尋到王四郎的蹤影。
很快,齊王便被太子的人抓回了永安城收押刑部,準備聽審。
聽聞這個消息,甯玖的心便怦怦直跳起來,她正思索該如何将齊王從牢獄中放出來的法子,從而引他對付端王的時候,第二日便聽到了齊王在獄中畏罪自殺的消息。
齊王絕不可能畏罪自殺。
毫無疑問,這是端王動的手!
同時劉素将前往西北支援他父親的消息也落入她的耳中。
這個消息如一枚驚雷在甯玖耳中炸響,震得她久久都不能回神。
甯玖的身子微顫,眸中滿是駭然。
劉素,她記得很清楚,劉素便是前世端王登基之後,重用的武将之一,雖然他沒有周振那般受寵,卻也算得上是武将裏頭極爲風光的。
此刻劉素被派去北上支援,不妙!
這是個圈套!
她的父親和薛珩此時都在西北,這個劉素的領兵前去,怕是不會成爲他們的支援,而會成爲他們的催命符!
不行,她絕對不能讓這一切發生。
劉素的軍隊明日啓程,她務必要在大軍出發前,将這個消息遞往西北。
西北邊境。
薛珩到達西北之後,便開始搜查一切有異的事情。
他在西北呆了一個多月,都沒查到任何有異常的事情。
而在此期間,突厥聯軍和南秦的軍隊已交過一戰,這一戰雙方幾乎是持平,誰也沒占誰的便宜。這戰之後,雙方便各自退離邊境數十裏,相互紮寨,遙遙相對,就這般僵持着。
一戰打過後,在一天夜裏,南秦軍隊這邊的糧草忽然燃起來了。
糧草上被澆了油,火把一觸即燃,火勢很快便蔓延開來。
南秦這邊出了内賊。
雖然搶救及時,可能南秦這邊的糧草仍是損失慘重。
第二日,原本按兵不動數十日的突厥聯軍忽然發動了攻擊,南秦這邊由于糧草被毀,士氣很受打擊。
這一戰,突厥那邊占了上風,南秦軍隊節節敗退,最後被逼至彎子溝,被迫防守。
這個彎子溝乃是一處軍事要地,呈葫蘆形,易守難攻。突厥等人攻了許久都啃不下這塊硬骨頭,最後隻能退兵紮營,死死地盯着南秦這邊。
薛珩這些日子都忙着查事,軍隊那邊的事情,他實在分身乏術,手伸不到那麽長。
雖然南秦目前呈現劣勢,但薛珩對甯玖的父親很是信任,相信他一定能夠扭轉局勢。
今日如往常一般,薛珩差了自己的屬下四處搜尋西北消息。
也正是在這一天,終于有了個重大的發現。
如今突厥與南秦交惡,按理來說當初作爲和親對象被送出的甯家二娘在突厥的日子應當很是難過,但薛珩派出的人帶來的消息卻是甯二娘在突厥可汗的牙帳裏過得極好。
她爲人鋪張,講究派頭,如今的待遇與往常沒什麽兩樣。
之前薛珩等人遲遲未查到有用的消息,是因爲都将目光放在了男人的身上。前幾日薛珩便改變了思路,讓玄衣衛從這些胡人的後院着手。
他們順着甯二娘的頭上繼續往下查,最後果然發現了不得了的消息。
他們在甯二娘送往永安的家書中,發現了突厥可汗與端王往來勾結的證據。
這個消息讓薛珩欣喜若狂,當即便打算帶領玄衣衛的人返回永安,卻在此時忽然收到了宣德帝遇刺,生死未蔔,太子監國的消息。
這個消息讓薛珩十分震驚,他将所有的事情從頭到尾的在腦中捋過一遍後,便發現了不妙。
先是太廟失竊,再是突厥生亂,如今朝中宣德帝生死未蔔……
若是齊王聞得此訊,端王在這當中再使一些計謀,齊王怕是會心思不穩,生出别的心思。
如此一來,端王便可名正言順的對付齊王,說不定此次宣德帝遇刺的事情,他也會扣在齊王的身上。
這樣一來,端王既可滅了齊王,又能成功解除來自宣德帝的威脅。
屆時所有人都死了,宣德帝的帝位自然會名正言順的由太子繼承。
太子對端王素來信任,他連對付齊王和晉王都能遊刃有餘,到那時候,他要想對付這個他了如指掌的太子自然會更加容易。
思及此,薛珩面色極沉,一口牙幾乎咬碎。
若是按照這樣的思路發展的話,那端王若要成事,還需滅掉懷化将軍和玄衣衛的勢力便可。
他猜想,端王的下一步便是對付他們了。
正在此時,玄二又帶回消息道:“啓禀殿下,從甯二娘子家書裏面搜出的信件上顯示,齊王的事情果然與他們有關,太廟失竊一事是端王所爲。”
玄二的話印證了薛珩的猜想。
薛珩目光一沉,心道,果然如此。
不行,他絕對不能讓端王的奸計得逞!
思及此,薛珩道:“你們把這些信件全部都一字一句,毫不遺漏的謄抄下來,再将原件原封不動的送回。”
薛珩又問道:“懷化将軍那邊情況如何?”
下屬道:“前些日子軍中出了那内賊已被誅滅,三日前懷化将軍聽到高句麗和吐谷渾似乎同突厥達成共識之後便将請求增援的信送出。”
薛珩聞言點頭,眉色極沉,思索半刻道:“玄二,你親自回京,将我手中的信函送到顧修遠的手頭。”
西北事多,他心中有些難安,唯恐此地生變,隻好暫留于此。
玄二領命。
永安城。
甯玖聽聞劉素北上增援的當日便叫人備了馬車,匆匆的趕往了西平郡公府。
甯玖被西平郡公府的人引入府内之後,便見顧修遠眉目冷沉,神色匆匆的,似乎有急事要出。
他見甯玖,對她道:“勞煩永樂真人先在我府上稍候片刻,眼下某有一十萬火急的事情要去處理。”說着,顧修遠便要走。
甯玖見狀,連忙上前攔住他,“我也有十萬火急的事情要與顧三郎君相商,還請顧三郎君給我一點時間,容我說完。”
顧三郎面上的急色更濃道:“我真有急事……”
他本要再次回絕,可對上甯玖鄭重至極的目光時,不由收緊的拳頭,咬牙對甯玖道:“你随我前來!”說罷,他将甯玖引到一間靜室,而後道:“永樂真人有什麽話請說。”末了補了一句,“務必長話短說。”
甯玖道:“有什麽辦法能夠聯系得到薛珩?”
“你速差人去禀告他,就說如今京中派去西北增援的這個威遠将軍劉素乃是端王麾下的人。”
顧修源見甯玖這話十分震驚,面上帶着難以置信的神色道:“你……你怎麽知曉此事?方才我收到薛珩的來信,說是他們在邊關從突厥王妃送回的家書當中發現了端王和突厥可汗勾結,通敵叛國的罪證。”
末了,顧修遠又沉聲道:“如果劉素真的是端王的人,此番援軍北上,那等來的怕不是軍援的軍隊,而是一幫催命的惡鬼!”
如此一來,遠在西北的薛珩和甯晟二人的局勢便會十分不妙。
甯玖咬牙道:“如今西北局勢十分不妙,絕對不能讓劉素前往西北壞事。”
顧修遠自然也深知其中的厲害,思索一會兒後便道:“揭穿端王的真面目和阻止劉素之事便交由我去辦。”
“邊界那邊,我也會差人前去報信。”
甯玖又道:“端王其人爲人狡猾!此次劉素北上,他必然會親自前往,顧三郎君能否差人去探一探端王那邊的情勢如何了?”
顧修遠點頭,“我正有此意。”
同日,端王也收到了突厥那邊的信。
隻是這一次,他在那信上感受到了不同的東西。
接過信紙,端王将那信紙面上抹了一層粉末,而後他将信紙拿起,對着燭火一看,他在信紙的上頭竟看到了幾個漆黑的指印。
端王面色一黑,心陡然發跳。
糟糕,這封信已事先被人看過!
雖然看過這封信的人并未将信掉包,但這信确确實實在他之前已被旁人看過。
在那貧瘠的西北,誰有這麽大的本事能将這信從突厥的重重守衛中拿出,又将這信原封不動的還回?
幾乎是瞬間,端王的目光便鎖定在了薛珩身上。
端王咬牙握拳,對下屬厲聲吩咐道:“傳我口令,迅速盯緊玄衣衛!若誰人手上有收到來自西北的消息,無論付出任何代價,悉數截回!”
薛珩看了那些信,必然會知曉他與突厥可汗來往之事,若是讓玄衣衛的人将他與突厥勾結的事情捅到太子跟前,那一切便完了!
端王将事吩咐下去後,便急躁的在室内來回的踱步,他從未有一日像如今這般焦躁難安過,從未有過!
一顆豆大的汗珠不由自主的從端王的額角滑落,他用手背将額角的汗拭去,而後負手于身後繼續踱步,走着走着他忽然想到什麽似的,就這般定住。
時間飛速而過,未過多久,天色便已擦黑。
一輪弦月悄悄爬上,漆黑的天際散發出微弱的光芒,夜裏不知名的鳥咕咕的叫着,無端的将夜渲染出幾分悚然的味道。
端王派出的暗衛終于帶回消息。
“啓禀殿下,今日京中玄衣衛并無異常。”
端王道:“沒有異常?”這話一落,他的眉頭便緊緊的蹙了起來,他不由思索,薛珩若發現這信之後,不将信遞給玄衣衛,會遞給誰呢?
玄衣都尉……楚王……
端王的眸中忽然浮現出一抹亮色,薛珩有兩個身份,那玄衣衛的其餘人也一樣可能有兩個身份。薛珩明面上的身份是楚王,在京中交好的人說不定其中一人暗地裏也是玄衣衛的人。
孟三郎,顧三郎……
平日裏與楚王交好的那些人,一個一個的劃過端王的腦海,忽的,端王神色一亮,而後拟定了一個名單。
“今夜便去這些名單上的人的府中挨個搜查,發現任何證據,必然要銷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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