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珩聞言從袖中摸出一封信函遞給甯玖道:“我派人查過,這李氏兄妹二人的父母在一年前爲山賊所害,明裏瞧着沒什麽的,但細細推敲起來卻是有些蹊跷。”
甯玖聞言神色怔了幾分,接過薛珩遞給她的信函,仔細一條一條的看了起來。
看罷,她的神色更沉。
李十娘父遇害的确有些蹊跷,表面上看着像是意外,并無異常,轉念換個角度想,倒像是有人爲之。
她父母二人遇害之後,李十娘兄妹二人便去信永安,提及要來東陽侯府投靠李氏。
李氏可憐幼弟一雙兒女,自然應允。
李十娘兄妹二人上京,一人爲了功名,另一人爲姻親。可這個李十娘上京之前在清河老家其實是有一名相好的。此人名喚孫三郎,是一個讀書人,家境雖不如李家,卻也算是清清白白的。之前李十娘與他已至談婚論嫁的境地,可後來因李十娘爲祖母守孝,所以二人的婚事便耽擱了下來。
雖是如此,孫三郎卻未另行娶妻,還等着李十娘。
李十娘對他也是有幾分情意的,但就在幾個月前,李十娘打算上永安城投靠東陽侯府的時候,便與那孫三郎斷了個幹幹淨淨。
那孫三郎隻是個家境一般的讀書人,能不能考取功名還未可知,李十娘雙親皆故,她一個女子若想在這世間立足,必然要尋一門有利的親事才行,這個孫三郎顯然給不了她想要的東西。
見甯玖将手中的信函看完後,薛珩又摸出一疊信件道:“這是李十娘與那孫三郎通信的一些信件。”
甯玖有些微訝,“這種東西你都弄到了?”
薛珩怕甯玖将注意力放在此事上聯想到玄衣衛,含糊道:“我雖是個纨绔,卻也有些自己的人手,探聽這些東西自是不在話下。”
甯玖點了點頭,接過薛珩遞來的信件。看完之後,甯玖面上浮出些了然之色,問道:“這些信函可是屬實?”
薛珩道:“當然。莫非我還能拿假的東西來糊弄你不成?”
甯玖聽他這樣說,不由勾唇輕笑一聲,“這次你這些東西倒是來得正是時候。”
不管李十娘是受人指使,還是自己想要攀附,有了薛珩給的這些東西,接下來李十娘若不安分,她要對付她自然便容易了許多。
甯玖見薛珩目光仍然落在自己身上,略有些不自在,想了想,道:“看在你這些信函的份上,這次你設計我出家爲女冠的事情我就不與你計較,咱們這事兒算是扯平,如何?”她總不能一直平白無故地受他的好。
薛珩聞言挑眉看她,“你不生我氣便好,不過說到扯平……你莫不是忘了你還欠了我數不清的條件,要想還清,怕是扯不平的。”
甯玖見他露出如此神色,生怕他又不着調,将什麽以身相許之類的話挂在嘴邊,立時做出一副冷淡的兇相道:“你莫要得寸進尺。”
對于甯玖這般神色,薛珩不以爲然,面上笑意依舊,他忽然從寬大的袖中拿出一個黃冠對甯玖道:“永樂觀那邊已然修葺完畢,我提前派人去查過,觀中并無可疑之處。若你想要做什麽事情,日後在永安觀或許比在東陽侯府還要方便的多,這個黃冠算是我送你的禮物。”
言罷,薛珩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又道:“對了,想必你也知曉你那婢女沉雪,我派了幾人指導她的功夫。她根骨不錯,耐性也佳,再過一段時日便可回到你身邊伺候,屆時你入了永樂觀,身邊的安危問題也不必擔心。”
薛珩說這話的時候,語氣清淡,聲音十分低沉,如一壇上剛剛釀好揭壇的上好美酒,未讓人平嘗,光聞其味便忍不住沉溺其中。
甯玖的心一下有些躁動起來,呼吸也在不經意間微微重了幾分。
她怒他不經她允許,罔顧她意便将她的後路安排好……但她卻沒辦法對這般處處設身處地爲她着想的他生出一絲怒火。
雖然他方才嘴巴上故意說自己欠他許多,但其實他爲她做的這些事情,從來都是不求回報的。
甯玖垂眸,目光落在他的手上托着的一個黃色的玉冠上,心中不由得幾分怅然。
她不明白自己有什麽好的,能讓他這樣掏心掏肺的對她。
甯玖雖活了兩世,但對于男女之間的相處與情愛之事并不通曉。
上一世她聲名狼藉,一個人孤苦無依的時候,端王出現了。
在所有人都對她不屑,對她冷漠,對她輕視的時候,是端王,隻有端王站了出來。
他如對待普通人一樣對待她,還時常送上一些讓她歡心的玩意兒,說一些讓她歡喜的話,許一些讓她高興的諾言。
當時的她覺得端王對自己極好,覺得他是心悅于她的,所以後來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她也并未怎麽怨過他,她遵循宣德帝賜婚的旨意,順其自然地與他在一起。
眼下甯玖回想起上一世端王的種種作爲,忽覺好笑至極。
他的陪伴,他的甜言蜜語,從來都是虛無缥缈的,對她所謂的好,也隻是嘴上說得好聽罷了,實際上卻未曾做過什麽實際的事情。反倒是借着對她好的名義,利用她的家族。
上一世的自己可真是愚蠢啊,竟被端王這樣的虛假迷了眼睛。
她不識情愛,便誤以爲端王對她,她對端王的便是喜愛。
可眼下回想起來,上一世她對于端王的感情,并不是喜歡,更像是一種習慣和依賴。
是了,她習慣了端王在她的旁邊噓寒問暖,習慣了端王對她的呵護……上一世她除了接觸過端王之外,便未再接觸過旁的男子久而久之,便陷入了她營造的虛假,誤以爲她是喜愛他的。
如今想來,甯玖不由輕笑,習慣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
眼前的薛珩,雖明面上說着她對他虧欠許多,嘴上也常常得理不饒人,但他卻在她不知情的時,爲她做了太多的事情,若非溫琅提及,她都不知上一次他回逍遙谷爲她取藥和秋狩的時候爲了替她解蠱,他付出了多大的代價。
他明明爲她做了很多事,自己卻從來不提。
甯玖落在薛珩手上黃冠的目光漸漸柔和了幾分,心中不由暗歎,還真是傻。
做了好事,卻不說出來,這不是錦衣夜行嗎。
不過轉念一想,若她與薛珩的地位交換,她若要對自己心愛的人做些什麽事情的話,她也不會挂在嘴邊的。喜愛這事兒不是說出來的,光說是沒有用的。若真想對一人好,除了以行動證明,其餘東西都顯得太過蒼白。
薛珩拿出手中的黃冠之後,見甯玖有些愣神,心下有幾分忐忑道:“怎麽?莫不是你不喜歡這黃冠?若是不喜的話,我讓人重新替你打造一個可好?”
甯玖聞言收回神,吸了幾口氣,擡頭看他,用手将垂在臉頰的幾縷發絲往後撇了撇,啓唇道:“薛珩,這冠很好。我明明已經将話與你說的那般清楚了,但……你爲何偏偏不聽,還做這些無用功。”
是了,在她身上付出,得不到回報的,不是無用功是什麽呢?
薛珩聞言神色一沉,往前靠近她幾步,将手中的冠放在一旁的桌案上,道:“這黃冠我留在此處,你若不喜,扔了即可。還有,你接不接受是你的事情,但我要做什麽,對誰好,是我的事情。你不接受我的東西也無礙,按我方才說的扔掉便是,不必顧忌什麽。”
他用一種不羁的清淡語氣說着,好似不含任何情緒。
但甯玖卻分明捕捉到了他話中的落寞和一絲澀然。
明明是清淡無奇的話,他這番話卻讓甯玖的心不由一揪,但更多的卻是惱怒,怒他,更怒自己。
她不明白爲何偏偏就遇上了薛珩這樣的人。按理來說,一般人受了她這般冷遇,碰了釘子早該退去才是,可薛珩卻是一反常态,越挫越勇。
她已有幾次向他表态,表明他們二人之間不可能,可他卻像個沒事人似的,依舊我行我素,讓她覺得甚是頭疼。
她真的不知道該拿什麽辦法,該以什麽樣的面目來應對他了。
每次面對他,她總有種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的無奈之感。
眼下聽他用這種雲淡風輕,波瀾不驚的口氣說出這種話,甯玖終是忍不住了,對他道:“薛珩,你真是……我都已經這般了,你卻還這樣,你要我該拿你如何辦才好?”
她的語氣煩躁,憤怒,隐隐還含着一種她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其中。
甯玖話一出口,便覺得有些手足無措,隻好将手又放在無意間又滑落到兩邊的碎發上,拼命的往後撇,似乎這樣做,便能減輕她心中那股煩悶,那股憋屈。
薛珩見她露出這般抓狂的表情,又靠近幾步,對着她鄭重的道:“你不必爲難,你想怎麽待我便怎麽待我,隻要你不厭我即可。”
他依舊是淡淡的語氣,然而甯玖聽到這話更加氣悶。
他分明是個高傲至極的人,在她面前卻将态度已放得如此之低。
這……
甯玖心中惱意堆積依舊,眼下終是抑制不住噴湧而出,她回頭抓住薛珩的胳膊,擡頭仰視他,怒道:“怎麽可能不爲難?我雖不是個什麽好人,但也不是完全爛了心腸的。難不成你的意思是要我心安理得的接受你對我的好?我怎麽可能這樣,你把我當什麽人了?”
薛珩見甯玖怒得近乎跳腳,方寸大亂的樣子,不由得勾唇一笑,對上甯玖的目光,輕聲道:“我知道你不是這般的人。”
甯玖先是一愣,拽着他胳膊的雙手不由收緊,咬牙道:“所以你這是吃準了這點,才這樣對我的是不是?故意讓我感到心中不安,讓我感覺虧欠于你,讓我……方寸大亂,是不是?”
說到最後,甯玖覺得喉間一梗,仿佛說不出話來,聲音也帶了幾分嘶啞,她覺得這樣的自己很是陌生,忙垂眸偏向另一邊,一拳重重地砸在薛珩的胸口。
“你這個狡猾的……混蛋!”
隻是她砸向薛珩胸口的手還未得逞,便被他半道截住了。
她的臉雖然錯開,用側臉對着他,但薛珩清楚的看到她眼眶微紅,眼裏蓄了潋滟水光,卻倔強旳強忍着不肯讓眼中的晶瑩流出。
她這般模樣,真是叫他驚慌又手足無措。
他也不知爲何今晚事情的走向會成這般模樣,他本意是想來瞧瞧她,順便與她說上幾句話,未想竟會惹得她情緒失控至此。
他想将她攬入懷中,輕輕地拍撫着她,好好地安慰她,但他知道他不能這樣做,若是他這般行事,隻怕會引得她更加惱怒,是以薛珩隻好湊近她幾分,帶着幾絲讨好的語氣道:“是我不好,是我混蛋……你莫要再惱,你這個樣子才是,讓我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不說這話還好,一說,甯玖隻覺喉間更阻,心中更是莫名湧上了一種委屈,一種酸澀感。
甯玖對于自己的情緒失控感到震驚,她竭力的想控制眼中的酸澀感,可在眼中打着旋兒的幾滴淚終是不受她控制,順着眼眶流了出來,挂在腮邊。
此時此刻,甯玖眼眶微紅,眸中含淚,活像朵被風雨吹打過的小梨花,嬌嬌怯怯的,讓人忍不住憐愛。
薛珩心尖一顫,覺得心都麻了,立時伸手用粗糙的大拇指指腹輕柔的爲她拭去那粉腮上的淚滴。
他歎了口氣道:“我對你的好,爲你所做的事情,都是發自内心,并未摻雜其他。方才那樣說是逗你的,你若真的不喜我糾纏,那我日後……”他的聲音一頓,甯玖幾乎聽到了他将牙齒咬的咯咯作響的聲音。
“若你真的不喜我糾纏,那我以後便不來糾纏你便是。總歸,你不久後便要出家爲女冠,我若再做糾纏,讓人瞧見也不妥當。”
“隻是唯有一點,我實在憋不住了想要見你,你莫要怕我,你不必擔心,隻需遠遠瞧着你便是,我絕不叨擾過多。”
“如何?”
薛珩最後“如何”說出口的時候,似乎在竭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緒,這是一種極盡隐忍的語氣。
如何?
他這話問出口,甯玖微微一愣,不由得僵在了當場,接着她的心中生出了一種比先前還要憤怒的情緒。
甯玖覺得今夜的自己有些不大正常,情緒波動異常激烈,但興許是她壓抑自己太久,她理智上覺得這樣的自己是有些不大正常的,但情感上卻又覺得這樣的她再正常不過。有些被她平日裏壓制在内心深處的一些東西,急需一個宣洩口,而今夜,這個一個宣洩的時機便已來臨。
最後,終究是情感戰勝了理智。
甯玖回頭,看着薛珩咬牙道:“你弄得我情緒失控,方寸大亂,攪得我内心不得安甯……到這當口,你卻要臨陣脫逃,天底下有這麽便宜的事情嗎?”
薛珩聞言,身子一震,迸發出一陣狂喜的光芒,他的手落在甯玖肩膀上,定定的看着她,用一種難以置信的神情看着她道:“你……”
甯玖被他口中的狂喜一驚,随後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方才情緒失控之下口中說了什麽話,頓覺羞愧難當,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永遠不出才好。
她下意識偏過頭,不願直視薛珩,可薛珩正陷入無盡的驚喜中,哪能讓她如願?當即便控住她的雙肩,目光灼灼看着她,有些小心地對她問道:“方才你說的話可是真的?莫不是你想通了,願意……應我?”
甯玖聞言一愣,“我……”
她‘我’了半天都沒說出一句話來。
薛珩的目光逼人,似乎比房中的燈光還要明亮,甯玖覺得難堪,煩躁,羞赧至極。
終于,她煩躁的搖了搖頭,打開薛珩的雙手道:“我方才什麽都沒說。”
方才離得遠,薛珩察覺,此時離得緊了,薛珩才發覺甯玖的身上有淡淡的酒氣。他的目光下意識在在室内巡視一圈,發現甯玖屋内的一張桌子上放着一個酒壺和一隻犀角杯,杯盞内還殘留着幾滴暗紅的酒水,薛珩一眼便認出這是西域貢的葡萄酒。
西域的葡萄酒,味道甘甜,冰涼爽口,喝的時候倒是沒什麽,但唯有一處不好,便是後勁極大,事後很是容易醉人。
聯想到甯玖今夜這般反常的表現,薛珩不由道:“你喝酒了?”
甯玖聞言先是一愣,随後點頭道:“沒錯,我有些醉了,方才說的那些話都是醉後的胡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甯玖有些畏寒,每到深秋入夜後,手腳都是冰冷的,便是用上湯婆子也沒甚用處。是以自打一年前她便養成了一個習慣,每年到了深秋之後的夜晚,她便時不時會飲上一些酒水再睡,如此一來,睡的時候身上便熱乎了許多。
今夜甯玖睡前也如往常一般飲了些酒水,不過她屋裏常備的酒在前些日子就被她飲光了,還未來得及補,隻剩下上次她父親送她的那些西域葡萄酒。甯玖讓沉香開壇嘗了嘗,覺得滋味甚好,一時間不注意,便飲得過了些量。
是以,她的頭的确是有些微醺的。
甯玖習慣夜間飲酒,便是再不會喝酒的人,這麽練下來,酒量也是能練些出來的。這西域葡萄酒後勁雖大,但甯玖隻是覺得腦袋有些昏沉罷了,意識還是十分清醒的。
或許方才那一瞬間,确實有些是酒精作祟的成分,她才會出現那般反常的舉動。
隻是,甯玖很清醒,她知道,從始至終自己都沒醉。
但她到底無顔面對方才的自己,隻好将自己方才反常行爲推在醉酒之上。
薛珩見她兩頰微紅,眸中還有些波光,但眼神是清明的,便知甯玖并沒有醉。
甯玖是在未醉的情況下說出方才的那番話。
這個認知讓薛珩心中更加欣喜難耐,他知曉甯玖的性子,知道有些事情不以操之過急。今夜甯玖的表現,于他們二人的關系而言,更是近了一步,也讓他發現甯玖對他并非完全無意。
薛珩喜不自勝,既然甯玖面皮薄,将方才的事情推在醉酒上,那他便順着她的意思吧。
“難怪你今夜如此反常,原是飲多了酒。”薛珩故意用一種恍然的語氣說道。
甯玖聽到他這話,當即微微眯着眸,眉頭輕蹙,用纖細如蔥白的指頭微微的按着太陽穴,故作一副酒後醉态。
甯玖這番動作本是無心爲之,無意間卻流露出一種難言的慵懶風情。
明眸微眯,眉間微蹙,紅唇半張,露出些許潔白貝齒,如蔥白一般的手指抵在額間,真真是美不勝收。
薛珩心中一蕩,手心溢出些許細汗,對甯玖道:“今夜你身子不适,我們不宜多談,你還是快些回去歇着吧。”
甯玖聞言如蒙大赦,點了點頭,徑直回了房。
薛珩見此,對她道了聲别,便朝着窗外閃身而去。
薛珩走後,甯玖坐在自己的床榻之上,心咚咚的跳個不停,面皮發熱,耳根滾燙。
她重重地喘了幾口氣,良久,心跳才漸漸平複下來。
今晚這是怎麽了?怎會如此反常?
甯玖轉念一想,輕輕地對自己的手掌呵了一口氣,聞見自己滿口酒氣,心中這才釋懷。
是了,一定是這西域葡萄酒惹的禍,她平日裏不可能是這般的,想必她是真的醉了才會這樣。
越想,甯玖心中越安穩得多。
看來以後她要少飲些酒才是,喝酒誤事啊。
翌日,甯玖剛剛睡醒,便聽沉香傳來消息,說是李十娘染了風寒。
沉香碎碎道:“我就說嘛,昨夜李十娘子穿得那麽單薄,就是鐵打的身子也經不住這永安城晚秋的寒氣,可不,這就讓奴婢給說着了。”
甯玖聞言擡手将紫蘇喚進來道:“你替我收拾收拾,一會兒,我去瞧瞧她。”
沉香聞言不解道:“娘子,你去瞧她做什麽?”像這種不安好心的人,去瞧她是污了自家娘子眼睛。
甯玖道:“自然是要瞧的,順便借此時機,替她指明一條出路,省得明日我搬去永安觀後,這府中還不得安甯。”
今日一大早,宮中的旨意便下來了,說是永安觀已然修葺完畢,讓甯玖三日之内必須搬進去,越快越好。甯玖回了傳旨内侍的話,說是她明日便啓程搬入永安觀,誠心爲聖上祈福。
紫蘇替甯玖打點好後,甯玖并未第一時間便去探望李十娘。
這李十娘患了風寒的消息剛剛傳出,要前去探望她的人必是許多,甯玖可不想一會兒她與李十娘談事的時候,屋裏站了一大堆人。
甯玖讓沉香去打聽,等鄭氏、李氏等人都已去看望李十娘後,甯玖這才動身。
此時正好是府中衆人用膳的時間,這個時候想必李十娘的屋中也不會再來旁人。
李十娘早上便請了郎中喝了幾帖藥,眼下正由屋内的丫鬟伺候着,方才用過午膳。
秋雁正替李十娘撤去午膳,門口便有人通傳說是甯玖到了。
李十娘不由得訝異,想着昨夜的事情,心中的羞窘之意難以消除,不由蹙眉。
别的人都是一大早便來看她,這個甯玖倒好,偏偏挑在午膳這個時候,不免讓李十娘覺得有些奇怪。她心中雖然訝異,但對于甯玖的探望,卻是要撐着身子迎接的,畢竟她現在寄人籬下,居住在東陽侯府,有些人不是她不想見就能不見的。
甯玖進屋後,便由秋雁引着繞過一道山水折屏,越過幾道紗幔,便來到了李十娘的床榻邊。李十娘背後靠着一個枕頭,對甯玖道:“我身子有些不适,不能起身相迎,還望六娘莫要見怪。”
不管今日甯玖是打的什麽主意來盼望她,李十娘已想好了應對之策,她隻需擺出一副病重的姿态躺在床上,表明一副不願攀談,也不适合攀登的模樣,讓甯玖盡早折回便是。
甯玖進屋後對着李十娘微微行了個禮,而後笑道:“表姑姑與我年歲相差不大,叫表姑姑倒是将你叫老了。表姑姑若是不介意,六娘可否稱你一聲十娘?”
李十娘聞言笑笑,輕聲道:“自是可以,六娘自便。”
甯玖又笑道:“十娘也是,這麽冷的天,夜間穿得如此單薄地在花園閑逛,這讓風寒不找上你才是奇怪。”
李十娘聞言面上的笑意當即一僵,心咚咚直跳,此事她怎麽知道?她怎麽……
李十娘也不是蠢人,心思一轉,很快便想清楚了其中的緣由。
她咬着牙,看着甯玖道:“昨夜那小厮……”
甯玖一笑,“沒錯,昨夜的小厮是我派的。”
“十娘想知曉昨夜我阿爺爲何不去花園練劍嗎?是因爲我拖了他在屋中陪我下棋。”
“十娘等的那兩個時辰,吹着那般寒冷的涼風,怕是很不好受吧。”
李十娘得知了昨夜的真相,心中沒由來的升起一種怒火,她不由咬牙,放在被褥上的手将被褥都揪得變了形。
難怪!難怪她昨夜等了許久,都未等到甯晟,原來是這個甯玖在從中搗鬼。
甯玖見李十娘面色有變,仿佛沒看到一般,她臉上的笑意依舊,接着道:“今日我前來,一是爲了瞧瞧十娘的身子,二則是爲了替十娘指條明路。”
“我與我外祖母的想法一緻,有些不該你想的東西還是不要肖想爲好。若是十娘對永安城的其他郎君有意,六娘也可看在親戚一場的份上,爲十娘張羅張羅。”
甯玖這話非但未讓李十娘心生感激,反而讓她心中怒火更甚,她的銀牙咬得更緊,雙手交握,心中十分不忿,憑什麽!憑什麽這些永安城的人如此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憑什麽!憑什麽!
甯玖見她這般姿态,便曉得她心頭在想什麽。像李十娘這樣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人物,她上一世在後宮中見得多了,那些女子哪個不比李十娘的樣貌才情高?可最後并非人人都能如願的得到她們想要的東西。
甯玖道:“十娘心中或許覺得很不甘心吧。但不甘心又能如何呢?今日我來便是爲十娘指條明路的。”
李十娘聽到此處再也聽不下去,故作一副疲累之态,揮手道:“秋雁,我累了,還是快些送六娘子出去吧。”
甯玖聞言一笑接着道:“十娘子真的累了嗎?我今日來此是想與你談談孫三郎君的事情。”
聽到孫三郎這個名字,李十娘咻的睜開雙眸,難以置信道:“你,你說什麽?”
察覺到自己的語氣有些失态,李十娘聲音低了幾分,故意裝傻道:“六娘子方才說什麽孫三郎,不管是孫三郎還是劉三郎,我都不認識,我真的很是乏累了,六娘子還是快些回去吧。”
甯玖笑道:“故意裝傻并非是解決問題的良法,除非十娘子是想讓整個永安城的人都知道你與清河孫三郎君的佳話?”
聽到此處,李十娘再也不敢裝傻,擡眸定定的看着甯玖,眸中隐隐帶着些怒火,啓唇道:“你想幹什麽?”
李十娘給了秋雁一個眼神,示意她将房内多餘的奴仆打發下去。
當所有的奴仆都遣散完畢後,李十娘神色滿是戒備的看着甯玖道:“你今日前來,究竟所爲何事?”
甯玖擡手将她鬓邊散落的須發挽好,而後擡眸看着李十娘,笑道:“方才我不是說了嗎,今日前來是給十娘指一條明路的。”
“不該你瞎想的東西,千萬莫要瞎想。”
“十娘可知在你之前我父親有一名,此人原本乃是出生範陽盧氏,被聖上親封爲安平郡主的貴女。”
李十娘有意接近甯晟,怎可能會對此事一無所知,她不僅知道這個盧氏,還知道最後這個盧氏連同她的女兒都死得極爲凄慘。
瞧着李十娘的表情,甯玖一笑,接着道:“十娘若是聽話安生,自然什麽事情也無,但若十娘在暗地裏做些小動作的話,或許,你便是第二個盧氏。”
言罷,甯玖扶了扶發間的一支玉簪,她這動作端的是無比的高貴優雅,但李十娘卻從她如此一個簡單的動作中感受到了一股來自九幽地獄的深寒。
眼前這個甯玖雖然在笑,但那笑意不達眼底,整個人充滿着一種卻又讓人心生畏懼的氣場,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方才甯玖的那番話中滿含深意,她若是理解沒錯,她是在暗示她盧氏母女二人的死與她有關。
這個認知讓李十娘沒由來的一驚,心中駭然無比,手心和背心都生出了密密的汗。
甯玖道:“十娘若是不信,盡可一試。”
“不過前提是十娘有那個膽子拿你的命來賭。”
這話一落,李十娘的心跳得更快,拿命來賭,除非她是傻子才會拿命來賭,這樣一個八字都還沒有一撇,虛無缥缈的前程。
李十娘冷汗涔涔,伸手抹掉額頭的汗,對甯玖道:“六娘子放心,十娘行事自有分寸,日後再不會瞎想那些不屬于我的東西。”
甯玖一笑,啓唇輕聲道:“這樣最好。十娘尚在病中,病中之人不宜思慮過多,你這樣簡簡單單的,想必這病很快便能好起來了。”
李十娘強忍心中的駭然,出聲道:“我若安分守己,那孫三郎的事情……”
甯玖對她點頭笑道,“這個你自然放心,十娘子若能老老實實的,這事情一絲風聲也不會漏出。”
李十娘不由得咬唇,仍是一副心中難安的模樣。
見此,甯玖又道:“十娘子這樣子是不信?若你不信,我以我父兄名義起誓,若有違背,必遭天譴。”
李十娘知曉這甯六娘是出了名的孝順,眼下見她拿自己父兄名義起誓,當即松了口氣,笑道:“六娘子肯這般,我心中放心得多了。”
甯玖看了一眼侯在一旁的秋雁,而後又道:“還有一事,我想與十娘單獨談談。”
秋雁面帶豫色,李十娘看了秋雁一眼,又看了一眼面上帶笑的甯玖,最後目光落在秋雁身上,啓唇道:“你先出去吧。”
“十娘子……”
李十娘語氣堅決,“出去。”
待到秋雁出了,屋中隻剩下李十娘和甯玖二人之後,甯玖神色一變,啓唇道:“十娘子此次來永安城投靠我祖母,可有受了什麽人的指點?”
李十娘聞言當即一僵,瞳眸微縮。
這個甯六娘……怎麽,什麽事情都知曉?
見她露出這般什麽,甯玖的心中瞬間明了,笑笑接着道:“十娘不必驚慌,我不過随口說說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
“我之所以支開丫鬟,是想告訴你,我祖母李氏雖是你的姑母,但十娘子須知,防人之心不可無。你是個聰明人,自然知曉我話中深意。還有,我那個二叔母,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說完這話,甯玖又拉着她說了一些有的沒的,這才離開她的院子。
甯玖離開後,李十娘渾身汗濕,幾乎是癱軟在床上。
這個甯玖實在是太可怕了,不過是個年紀尚輕,還未及笄的小娘子,便有這份手段和氣魄。若是,再成長幾年……
有個這樣厲害的娘子,若是她真嫁給了甯晟,她也沒把握能夠鬥赢這個甯玖。
想了想,看來甯晟的确不是合适的人選,她的婚事還需從長計議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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