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珩見二人入内,連忙迎了上去,當着二人的面單膝跪下。
甯晟父子二人見此一震,甯晟忙上前扶他道:“楚王殿下萬萬不可,你身份尊貴,臣等豈能當得起你這一拜。”
是了,楚王不僅貴爲親王,還是當今聖上一母同胞的親兄弟。當今世上,除了宣德帝外,旁的人都沒有資格讓他跪拜。
薛珩用手扼住甯晟上前攙扶他的手,搖頭道:“這一跪是我應當的,甯将軍千萬不要推辭。”
甯晟父子二人齊齊對視一眼,心中更是疑惑不解,楚王身負荊條對他們下跪,這架勢擺明了是要負荊請罪。可細下一想,楚王從未做過對不起他們的事情,又何來請罪之說?
他不但未做對不起他們的事情,反倒是對甯珏兄妹二人屢次相助。
上次甯玖在寶華寺外中毒,是楚王親自去爲她尋的藥。甯珏遇險,也是楚王将他從宣陽公主的手中解救出來。
真要論起來,反倒是他們東陽侯府欠楚王甚多。
父子二人心中愈發疑惑不解,甯珏看着楚王,眉頭忽而一跳,不知爲何便想起了甯玖。他雖不知楚王今日爲何要借孟三郎的名義将他們父子二人約到此處,但一想到甯玖似乎和楚王有些交情,便下意識試探道:“楚王今日約我們來此,是否與六娘有關?”
薛珩見甯珏如此敏銳,點了點頭。
“大郎所言沒錯,今日我正是爲甯六娘之事而來。”
薛珩依舊保持着單膝跪地的姿勢,看着甯晟父子二人,神色鄭重,一字一頓道:“我已讓聖上撤掉太子與甯六娘的婚約,聖上已然應下此事。”
父子二人聞言齊齊一震,神色驚愕。
要知,甯玖與太子可是禦賜婚約,此事涉及儲君婚姻自然不是說廢就廢,說成就成的兒戲。
可眼下楚王卻說聖上已然答應解除婚約,這……
甯晟搖了搖頭,認爲楚王這說法很不靠譜,“楚王殿下這消息是從何聽來的,有幾分真實性?”
薛珩道:“此事是我與兄長二人親自相商,千真萬确。”
甯珏則是冷靜得多,他在腦中細細分析此事,半晌後道:“楚王殿下說聖上解除了太子殿下與六娘的婚約,那麽我想問一句,聖上解除婚約的原因是什麽?”
是了,若宣德帝真的有意要解除太子和六娘的婚姻,那麽必然有一個六娘不能嫁給太子,或是太子不能娶六娘爲妻的理由才是。
薛珩擡頭,面帶愧色卻又毫無畏懼,坦蕩十分的迎着甯晟二人的目光,一字一頓道:“我與六娘……已有夫妻之實。”
甯晟聞言,先是一愣,而後氣得面色通紅,當即勃然大怒,上前揪着薛珩的衣襟,雙目赤紅道:“你說什麽?你說的都是真的?”
薛珩未在多說什麽,隻是點頭。
甯晟見此再也憋不住火,當即掄起拳頭就朝薛珩的臉上招呼過去。
薛珩的臉頰瞬間通紅,唇角擦破一層皮,沒過一會兒便腫得老高。
揍了一拳後,甯晟覺得尤不解氣,正要揮動第二拳,卻見旁邊忽然沖出一個身影,抱住他道:“姑父,此事你先莫要沖動,你先聽九郎解釋。”
甯晟神色極冷,要掙開抱住他的孟三郎,但孟三郎并非文弱書生,也是個常年習武的健壯胚子,想要一時半會兒甩開他,也是不可能的。
他隻好怒道:“孟三,你給我放手!六娘都已讓他欺辱到如此地步,我須得好好教訓他一番。”
甯珏平日裏素來是個翩翩有禮的謙和君子,他聽到這話的時候怒意頓時翻湧,也想上去給楚王一拳。
隻是拳頭揮到一半,他忽然想起清河之行和上次在宣陽公主手下被楚王救下的情景,不由憤憤的收回了手,正好此時孟三郎沖了出來,聽他的語氣似乎也是知曉此事的,他不由咬牙,冷冷的看着孟三郎道:“孟嘉,這到底怎麽回事?!”
孟三郎面對二人冷冷的逼問,擡手擦了下額角的汗道:“上次秋狩在甘泉行宮,六娘被奸人所害,中了苗疆奇蠱,必須與未洩元陽的男子交合,才能結蠱。當時情況緊急,我們本想讓一個幹淨的護衛替六娘解蠱。待到解蠱之後,由溫琅出手,讓護衛服下他特制的藥物,将此事忘得一幹二淨。”
“如此既可保住六娘性命,又可保全她的聲名。”
“那爲何方才楚王說他與六娘有了夫妻之實?難道替六娘解蠱的并非護衛,而是……楚王!”
甯晟沉沉的目光忽然落在薛珩身上。
薛珩迎着甯晟如同實質的目光,面不改色嚴肅道:“以護衛解蠱是溫琅提出的。可六娘乃是世家貴女,豈是一護衛能玷污的?加之……我對她傾慕已久,不舍,也不願讓旁人接近她。”
“思量再三,最後我決定親自替她解蠱。”
聽了二人的解釋後,甯晟父子二人俱是一驚,愣在當場。
他們萬萬沒想到,秋狩的時候竟發生了這樣大的事情。
而他們兩人,一個爲人父,一個爲人兄,卻對此事毫不知情,讓甯玖一人承受了這樣大的苦痛。她本該如其他小娘子一樣,嬌滴滴的在兄長、父親的懷中撒嬌,過着無憂無慮的日子,她卻獨自一人承受着所有的苦,所有的痛,将此事瞞忙得嚴嚴實實,竟未讓他們知曉分毫。
盡管甯晟父子二人知曉薛珩與甯玖歡好是爲了解除蠱毒,但于情感上,二人還是有些不能接受。
孟嘉見他們二人餘怒未消,想了想道:“姑父,九郎此次爲六娘解蠱也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想必姑父是聽過寒光訣這一武功心法的,而九郎所練的便是此心法。”
甯晟是習武之人,對于這寒光訣自然有所耳聞,據聞修煉此法需有極強的耐力和毅力才是,此法在修至九重前,不能與女子交合,否則前功盡棄,功虧一篑。
孟嘉見他神色松動,忙道:“九郎本已修至第八重,眼看便突破九重,卻在此時爲了六娘破了功。”
甯晟聞言神色微怔。
要知,在此時貿然破功,極有可能經脈盡毀而死,這種事情連他一個未修明光訣的人都知道,更别提薛珩。
甯晟的目光落在薛珩身上,若有所思。
甯珏不懂這武功上的事情,隻好向甯晟詢問了這寒光訣的不同之處。
聽了甯晟的回答後,甯珏也不由得陷入了一陣沉思,薛珩付出的比他們想象中的要多得多,可見薛珩對甯玖的情意……
氣氛一瞬趁機下來,偌大的空間内隻聞幾人的呼吸聲。
默了半晌,甯晟不由得歎了一口氣,親自上前将薛珩扶起來,再将他背後的荊條解開道:“今日你既然敢來,說明你也算得上是個有擔當的。說吧,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
若非是甯晟從孟嘉的話裏得知薛珩對甯玖的幾分情義,今日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饒了他。
薛珩對甯晟一禮道:“眼下當務之急是解除六娘和太子的婚約,待到他們二人婚約解除,等風頭一過,我便會親自上門求娶六娘。”
甯晟看着他,右手負在身後,“并非我信不過你,而是空口白言,誰都可以說,并不需要付出任何東西。”
是了,眼下薛珩在他跟前說的再好聽又能如何?事後他若反悔,到時他的六娘又該去何處讨回公道?
薛珩道:“若是甯将軍信不過我,那九郎今日便在此立誓,此生非甯玖不娶!與她成親之後,我薛九後院隻她一人,若有違背,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薛珩伸出右手,對天起誓,神色十分鄭重。
甯晟一聽道:“好,這話可是你親口說的。若你想要迎娶六娘,那你日後後院便隻有她一人,若你膽敢納妾,便是你貴爲親王,我甯晟也不是好惹的。”
甯珏神色也微微動容,對薛珩道:“若你膽敢辜負六娘,我父子二人就算窮其所有,也絕對會讓你付出代價。”
薛珩聞言一笑道:“二位大可放心,若能娶到六娘,實乃我一生之幸,對她好還來不及,怎能忍心傷她分毫。”
孟嘉不由一喜,目中滿含期待看着甯晟和甯珏,“所以……今日九郎在你們二位面前算是過了關?”
甯晟橫他一眼,搖頭道:“話别說得太早,具體如何,還需看他日後表現。”
甯珏也道:“甘泉行宮的事情,就在今日翻篇。至于楚王若想迎娶六娘,我們說話不作數的,最關鍵的還得看六娘的意思。”
甯晟也點頭,很是贊同,“就算你們二人發生過事情,但隻要六娘不願,我是絕對不會罔顧她意願,将她許配給你。”
薛珩道:“二位放心,隻要二位點頭,六娘那邊,某自然有信心讓她答應。”
甯晟聞言哼了哼,随後道:“那我們便拭目以待。”
幾人坐着攀談了一陣,直到天色微變,甯晟父子二人才起身,說要告辭。
臨走的時候,薛珩已命人準備了一批獵物送到甯晟父子二人的馬上。
父子二人見此不由暗歎薛珩思慮周密。
是了,他是以孟嘉的名義約他們狩獵來的,若是回去之後二人一隻獵物也沒有,難免不會引人懷疑。
見此,甯珏想起楚王前幾次對他們的幫助,不由提醒道:“再過幾日便是我父親的生辰,我父親平日裏素愛研究兵法兵書,詩畫之中他尤喜山水。”
薛珩聞言眼色一亮,對甯珏拱了拱手道:“多謝。”
甯珏朝他點了點頭,随後踏着大步,翻身上了自己的那匹馬。
甯晟父子二人一揚馬鞭,絕塵而去。
*
突厥公主遇刺一案的判決出來不久之後,尚書右仆射崔缇便上帖子乞骸骨,宣德帝當即應允。
同時,前頭幾日宣德帝要求嚴懲秦瑟,夷其三族,還晉王公道的帖子,忽然石沉大海一般銷聲匿迹。
朝中諸位大臣面上對此事似乎毫不知情,心中卻是雪亮得很。
畢竟,真要論起來,秦瑟的父親乃是崔家旁系,也算是崔家的人。真的要夷秦瑟的三族的話,那麽首當其沖要遭殃的便是崔家。崔缇自然不能放任此事,立馬派人将這些折子壓了下去。
眼下崔缇遞上乞骸骨放權的帖子,便說明他向聖上作出了妥協,聖上也與他達成了一緻。
聖上不提晉王這事,便意味着此事就此作罷,若還有那不長眼的上竄下跳,到時候倒黴的隻會是自己。聰明的人,後頭都不再參與此事,順應着宣德帝的意思行事。
晉王倒台,崔缇上書乞骸骨,以後幾日,崔家上上下下人心惶惶,籠罩在一片沉沉的氣氛當中。
晉王喪事的頭三日,宣德帝下令城中禁止操辦喜事,不得穿過于鮮豔明亮的衣服。三日過後,民間這才恢複了顔色,百姓們該吃吃,該喝喝,成親祝壽,敲鑼打鼓依舊。
今日,是懷化将軍甯晟的四十大壽。
今日之後,原本留在永安城的諸國使臣也要啓程各自回國。
東陽侯府。
受邀而來的賓客遞上請帖之後,便由東陽侯府的奴仆各自引入正廳,男賓與女賓分别開宴。女賓那邊在花廳設宴,由二房的鄭氏招待,男賓這邊,自是由甯晟和甯珏父子二人招待。
晉王剛死不久,東陽侯府的壽宴并未大肆操辦,甚至算得上是相當的樸素低調。饒是如此,甯晟作爲朝中風頭正盛的人物,來替他祝壽的賓客卻是一點兒不敢含糊,送上的都是些價值連城的壽禮。來往的達官貴人,個個衣着錦繡,身份不凡。
宣德帝今日身子不适,并未出席,讓太子代他前來祝賀。
甯晟父子二人在前廳迎客,忙得不可開交。突然聽得門房一唱,“太子殿下到。”二人齊齊對視一眼,忙迎了上去。
今日太子身着一襲赤色繡金線的圓領袍服,頭束金冠,腰束金玉蹀躞帶,腳蹬黑靴,很是威風。
見甯晟父子二人迎上前來,欲要朝他行李,他忙道:“甯将軍,甯大郎,二位不必多禮。”
話雖如此說,甯晟父子二人還是朝着太子恭敬一禮。
今日出席的賓客當中當屬太子身份最重要,是以甯晟忙親自将他引入内,留甯珏一人在外繼續招呼客人。
而女賓這邊,同樣很是熱鬧。
花廳裏面打扮得花枝招展,十分豔麗的諸位貴女正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誇誇這個的首飾,聊聊那家的胭脂,氣氛很是融洽。
甯玖其實老早便去了花廳,隻是到達花廳後,忽然想起她爲甯晟準備的壽禮未拿,便又折了回去。
她剛剛回到瓊華院,便見一小丫頭在院外急得團團轉,見她到了,便雙眼放亮,忙道:“六娘子。”
甯玖瞧了瞧這丫鬟,覺得眼熟,想了半響,才想起她是在三娘子甯瑜身邊伺候的。
小丫頭在四周環視一圈兒後,從袖中摸出一張紙條遞給甯玖道:“這是我家娘子要我遞給六娘子的。”
說完,她便對甯玖行了一禮離開。
甯玖展開小丫頭送的那張紙條,“鄭氏母女二人,今日不安好心,望六娘警惕。”
甯玖看完後,将那張紙條在手心揉碎,一邊往裏走,一邊暗忖,難怪昨日三娘子就一病不起,原來是想躲避壽宴。
看來鄭氏母女二人已事先知會過她,今日要在壽宴上作妖了。
不過……
甯玖覺得也有可能是三娘子故意擾亂她視線,讓她自亂陣腳的計謀。
甯玖問沉香,“這幾日甯三娘可有什麽異常?還有五娘呢?”
沉香想了想回道:“這幾日三娘子深居淺出的,并無什麽異常。倒是五娘子,這幾日去二房的次數倒是漸漸多了起來。”
“是嗎?”甯玖聞言,唇抿得更緊了些,“差人繼續盯着她們二人,若有異動,立時向我禀報。”
甯三娘是真心投誠,還是别有心事,正好可以今日瞧上一瞧。
甯玖回到花廳時正好遇到從回廊那頭向她走近的甯四娘,今日甯四娘穿了一件雨過天青色繡寶相花的襦裙,腰間挽着一根單霞色披帛,頭發梳着雙螺髻,上面簪了一隻剛剛摘下的牡丹,襯得人十分嬌豔。
見此,甯玖贊了一聲,“四娘今日好顔色。”
甯四娘嗔怪了一聲道:“你就會打趣我。”
兩人一路邊說邊笑,相偕到了花廳。
鄭氏遠遠便瞧見她們了,見此對二人一笑道:“你們兩個來得正是時候。這不,諸位小娘子們提議要在府内的湖裏遊湖看景,你們便陪她們一道吧。”
東陽侯府内有一道繞府一圈的人工湖。
碧湖綿延而出,湖的沿岸栽種着不同的花樹,景色甚是宜人,在永安城都是十分有名的,所以今日諸位貴女提起遊湖一事并不算稀奇。
甯玖聞言,看了一眼鄭氏笑得過分殷切的臉,心中不由得警惕幾分,面上還是不露聲色地點點頭。
今日,崔婉并沒有出席宴會,倒是在鄭三娘和王五娘二人随母親一道來的。
花廳内有些不願離開的貴女便呆在各自母親的身旁,有些玩心大的便随甯玖等人一道登上了畫舫。
甯玖本不欲登上畫舫的,但見韓嫣興緻濃濃,似乎對此很是感興趣的樣子,最後還是一道上了畫舫。
和平日裏在明文堂一樣,貴女們三五成群,大多都是與自己的好友或是談得來的小娘子聚在一塊說話,至于旁的,隻需路過時點點頭,打打招呼,便不算失禮。
畫舫一路沿湖而下,穿過碧綠的湖水,繞過沿途的假山。
此時正是垂絲海棠開放的季節,畫舫掠過,帶起一陣碧波。微風輕撫,海棠花瓣落入碧綠的湖中,随着波光一動一動的,煞是好看。
畫舫繼續往前,竟繞到男賓那頭的東閣了。
閣内有一處水榭,此時男賓們正三三兩兩的聚在一起,似乎是在鬥詩。不知是誰忽然看到遠處湖中的畫舫,便提出以‘畫舫’爲題,男賓們聽此,個個揮筆題字。
同時畫舫裏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呀!那頭那個青衣郎君是誰?怎生得如此之俊郎,竟從未見過。”
貴女們都是有些好奇心的,對于俊美兒郎的好奇自是更甚了。聽人如此一講,心中的好奇心便立時被勾了起來,連忙擠到發聲的那少女旁邊,透過舫窗往外看去。
甯璇和韓嫣二人隔的遠沒聽到她們說什麽,但見所有的人都往那頭湧去,心裏也不由好奇,韓嫣和甯璇對視一眼,随後也走了過去。
甯五娘等了好久,好不容易等到與甯玖單獨相處的時機。
她與甯二娘對視了一眼,甯二娘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
甯珍道:“六娘子,今日四娘子未能出席,想必你應當很是高興吧。”
甯玖正坐在畫舫裏,看着外面的景色,聞言,不由得擡頭看了她一眼,神色很是莫名,眼光掃到不遠處的甯珊,心下頓時了然。
來者不善。
甯玖眼眸微眯,開門見山道:“你們費心将其他人引開,留我們獨處,想要做什麽?”
甯珍嘻嘻一笑,“六娘子真是聰明!不過,你現在猜到已然晚了。”
說罷,甯珍看了看甯珊,甯珊對她點了點頭,随後就着甯玖旁邊的舫窗一躍,隻聽‘撲通’一聲。
“不好!五娘落水了!”
甯珊立時大喊,然後震驚的看着甯玖道:“她不過是提了一句四娘子,你竟如此狠心将她推下水,你明明知道五娘子不會水!”
說罷,甯珊忙道:“來人啊!快來人,有沒有人會水,五娘掉入湖中了。”
端王此時恰在岸邊,方才他聽見聲音望過去的時候,隐約瞥見了甯玖的身影,那落水的聲音正是從甯玖方才的位置上傳來的。莫非……
想了想,端王三步并作兩步,将外袍一脫,便猛地紮進了水中。
端王将人救上岸的時候,才發現他懷中的人并非甯玖,而是一個他說不上熟悉,卻也不算陌生的人。
幾日前,此人拿着他的玉佩到了端王府尋他,竟學那不入流的女子自薦枕席。
端王将甯珍救起來的時候,甯珍已然陷入了昏迷。
他用自己方才脫掉的袍子,将她包住,聞聲而來的男賓們也到了此處。幾個丫鬟也跟着趕來,原本在湖中的畫舫靠近。
甯珊下了畫舫後,便吩咐丫鬟将甯珍帶下去讓大夫診治。
太子走到此處,一手負在身後,不解的道:“此處發生了何事?怎麽有人突然落水了呢?”
甯珊聞言,神色一變,看了一眼身後的甯玖,欲言又止。
這恰到好處的眼神實在耐人尋味。
甯珊等衆人猜測了一會兒,便裝作忍不住的樣子道:“反正明日我也要離京了,便也不怕在此說一說,方才甯五娘落水,是六娘将她推下去的。”
此話一出,滿場嘩然!衆人看着甯玖的眼神也變得有些微妙。
太子聞言,目光落在甯玖身上道:“六娘子,甯二娘子方才所言,可是真的?你爲何要甯五娘子推下水?”
甯玖聞言,搖了搖頭道:“我沒推她。”
甯珊對甯玖佯怒道:“那你的意思是五娘自己跳下去的!”
随後她又道:“方才可是有那麽多雙眼睛瞧着的,六娘你竟當衆抵賴,這實在是……我也知道方才你是無心之失,姊妹間小打小鬧本是常事,不過今日是乃你父親的生辰……五娘醒後,你道個歉此事便算過去了。還是莫要鬧大此事,省得大家臉上都無光。”
甯二娘沒有把話說完,給了現場的人足夠的想象空間,她這般欲言又止,比直接控告甯玖,可是高明得多。
同時還盡顯她身爲姊姊的通情達理。
果然,甯珊此話一出,太子落在甯玖身上的目光便多了一絲探究。
甯玖将四周各色人等的表情收入眼中,唇微微抿緊,心下暗笑。
看來,甯三娘提前送的消息是真的。
若是她所料的沒錯,鄭氏母女二人起先是想讓甯瑜當着太子的面落水,最後由甯瑜親口指證,從而引起太子對她的猜忌或是不滿。
畢竟甯瑜不日後是要随她一道入東宮的。
誰知事到臨頭,甯瑜裝病不出,無奈之下,鄭氏他們隻好臨時更換人選,讓甯珍陪她們唱了這出戲。
鄭氏母女此舉無非是爲了在太子跟前抹黑她。
思及此,甯玖下意識搖了搖頭,目光落在一旁眼底暗含幾分得意的甯珊身上,覺得很是無趣。
若她是平常閨閣女子,在未婚夫的跟前遭受不白之屈,或許會憤怒,不甘委屈。
但她并非常人。
太子對她的态度如何評價如何,她根本毫不在意,所以今日鄭氏母女策劃的這場戲,于她而言,實在是無關痛癢的事情。
甯珍不過是家中的一個庶女,而甯玖才是太子未來要娶的妻子,孰輕孰重,太子再清楚不過了。
雖然太子覺得此事有些蹊跷,對于甯玖推庶妹落水的行爲有些不滿,但是在人前還是須得維護她,于是便道:“既然甯二娘子也說今日之事是姊妹之間的打鬧,興許是六娘與五娘子二人不小心發生了口角,失手而爲。待到事後,六娘子到甯五娘子跟前道歉的,此事便算罷了!”
說罷,太子看了一眼衆人,又道:“今日的事情,無非就是姊妹之間的小事,莫要有人出去亂嚼舌根,都散了吧。”
太子最後雖算不上威脅,卻也算得上是明面的警告。
太子都已發話,在場的人自是不敢造次。
太子目光再度落到甯玖身上,自認爲自己這番處置很是妥當,誰知甯玖看着他道:“我說過,我沒推她。沒做過的事情,我不會道歉的。”
說罷,甯玖便要離去。
鄭娴見此不由得冷哼一聲,“都已經證據确鑿了,還不承認。太子都發話了,你竟然還不認錯,真是……”
甯玖聞言一笑,不顧他們的眼神,欲要在衆人的目光中離去。
正在此時,不遠處的一棵榕樹上忽然晃下一個身影,一個紫衣郎君就這樣出現在了衆人的眼中。
“方才本王在此小憩,正好看到那畫舫從湖面遊過,而且還瞧了一出好戲。”
衆人一聽這話,目光都聚焦在薛珩的身上。
紫衣郎君英俊依舊,就是嘴角……紅的有些不正常,一看便是被人揍了。
衆人心中暗自驚異,楚王這般無法無天,這永安城内竟還有人敢揍他?這簡直……
看見薛珩唇角的破皮,在場的人都眼觀鼻鼻觀心,故意裝作瞎子。
薛珩的目光落在甯珊身上,這目光看似沒有威脅,實則卻冰冷至極。
甯珊沒由來的有些心虛,她不由得想起年春在甘泉行宮楚王那把壓人的氣勢,不由得後退幾步,心想,楚王莫非真的瞧見了?
随後想了想,暗自搖頭。
不可能,距離那麽遠,楚王絕對不可能看見。
太子見薛珩前來,對他行了個禮道:“九叔。”薛珩點了點頭,上前幾步道:“方才畫舫上的經過,本王瞧得一清二楚。”
“那個甯五娘是自己跳下去的,與甯六娘毫無關系。”說話的時候,薛珩隻伸出手指了一下甯玖,目光都沒落在甯玖身上,似乎對甯玖一絲興趣也無。
将甯珍救起來的端王見薛珩這般動作,眼眸不由得微眯,心下雪亮。
薛珩此時跳出來爲甯玖出頭,卻要裝作一副和她并不相熟的樣子,分明就是爲了避嫌。
他心中不屑至極。明明已然不知廉恥地勾結在了一起,明面上卻還對甯六娘百般維護,好啊!真是好的很!
薛珩穿了一件绛紫色圓領袍服,腰束玉帶,腳踏長靴,一頭青絲用金館束起,忽略有些滑稽的嘴角,整個人無疑很是器宇軒昂,英氣逼人的。
甯玖目光落在薛珩嘴角的傷口上,目光微凝。
無法無天,猖狂慣了的人竟也有人敢打?随後她的唇微微抿起,心道打得好。想來必是他做了什麽缺德欠揍的事情才挨了揍。
若是打他的人在場,她必會當面給對方喝個大彩。
說實在話,鄭氏的這些髒水對她而言根本無關痛癢。但方才薛珩站出來爲她說話的一瞬間,她心中卻揚起了一種異樣的感覺。
那一瞬間,她好似是一件珍貴之物,被他呵護在手中,一種淡淡的暖意萦繞心頭,讓人很是舒服。
甯玖一怔,不明白自己明明是想着他的傷,怎麽胡思亂想到這處來了?
她理清思緒,迅速将他從自己的腦海裏驅逐出去。
太子也不是蠢人,比起甯二娘,他自然更願意相信薛珩。
想了想,太子素來溫和的目光變得有些淩厲,目光落在甯二娘身上道:“方才你們真是親眼所見,甯六娘将甯五娘推下去的嗎?”
甯珊面上浮出了一陣猶豫的神色,太子顯然已有所懷疑,若她繼續冥頑不靈下去,怕是讨不了好,索性趁着事情還沒弄僵,自己找個台階下吧。
這樣一想,甯珊道:“方才畫舫中的諸位娘子都聚到另一頭去了,六娘和五娘二人在單獨談話,我與她們距離有一段,沒聽清她們在說些什麽,但五娘落下的時候,确實是呼喊着六娘的名字,所以……應該是我誤會了吧。”
說罷,忙向甯玖道歉,“當時情況危急,二姊沒看清楚便誤會了你,六娘莫要怪我。”
面上是帶着歉意的笑,心中卻是不甘極了。
太子聞言看了眼甯玖,又看了眼甯珊,想到今日到底是甯晟的生辰,若鬧大了,怕是不大好看。
于是便道:“既然此事是個誤會,那諸位還是快些回廳赴宴吧。”
這是要将此事就此揭過的意思。
薛珩聞言眼眸微微一眯,似乎對此不滿足。
甯玖見狀隐晦地看了他一眼。
薛珩原本邁出半步的步子退了回去。
甯珊聽了太子的話松了口氣,點了點頭,與諸位貴女一道上了畫舫,朝花廳的方向回去。
甯玖并未上畫舫,自己一人抄了近道往花廳裏去。
薛珩望着她的背影,搖了搖頭,什麽也沒說。就在甯玖走過一處假山石時,斜刺裏竟突然沖出一個身影。
甯玖驚了一遭。
待看清來人不是旁人,而是薛珩的時候這才不由松了口氣。
畫舫的承載量有限,所以諸位貴女每人隻帶了一位丫鬟。方才甯玖帶在身邊的便是沉香,此時沉香看見楚王,面上立時揚起一抹戒備之色。
甯玖先是看了一眼薛珩,然後看了一眼沉香,示意她稍作回避。
沉香猶豫了幾下,而後退到一旁替甯玖把風,二人借着假山和綠植的掩飾,去了假山後頭。
甯玖眉頭一沉,“你跟着我做什麽?”
薛珩看着她道:“方才分明是她們一陷害你,你爲何不替自己辯解?”甯玖素來能言擅辯,若是她想,一定有爲自己開脫的方法,何必平白無故受這份冤屈。
甯玖聞言道:“她們要在我身上潑什麽髒水,我并不在乎,也懶得去辯解,加之今日是我阿爺的生辰,我不想将事情鬧大。”
薛珩聞言心中有些怒火,“那你就放任旁人污蔑你?”
甯玖道:“不然如何?我本就不想理會她們。”
薛珩聞言不由得歎了口氣,他伸手蓋過甯玖的頭頂,甯玖想要躲,薛珩卻不許她躲,執拗的将手落在她的頭上,像是安撫小貓小狗一般,摸了摸她的頭道:“今日這事我恰好在旁邊,正好可以出手助你,可若是我不在呢?”
又說這種話……甯玖不由的面頰有些微燙,很是不自在,她有些忍不住伸手握住薛珩的手,試圖将他放在自己頭上的手拿開。
甯玖不知他使了什麽勁,自己硬是無法撼動他分毫。
她有些惱,擡頭仰望高她半個頭的薛珩,咬牙道:“多管閑事。”
薛珩聞言挑眉一笑,日光落在他臉上,帶着一種類似溫暖的感覺,“日後若是有人膽敢辱你,你不想出手的話,便派人來知會我,我自有方法替你收拾那些個不長眼的。”
“明白了,嗯?”
話到最後,尾音一擡,好似醇美至極的酒入口,三分甘甜,三分醉人,三分勾人……還帶着一絲若有似無,惹人酥麻的顫。
好似慵懶的貓兒在心上極輕極輕地撓了一爪,癢意難耐,惹得渾身骨頭酥麻。
有一種無形的暧昧在空中蔓延,空氣被蒸得發熱而又窒悶。甯玖心有些慌,隻覺耳根都被空氣燙得微熱,不知道要說什麽好。
正在此時,忽然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與談話聲。
無形地暧昧瞬間消散,随風而逝,二人脊背齊齊一僵,凝神聽着來人的動靜。
隻聽太子問道:“二兄引我來此作何?”
端王回道:“聽聞東陽侯府前頭有個景緻不錯的花園,所以便想帶着三郎你來走走。”
薛珩和甯玖二人都是人精,二人對視一眼便猜到了端王的意圖。他把太子故意引到此處,想必是知曉薛珩會跟上來,想讓太子正好撞見甯玖與薛珩二人獨處。
其心思,昭然若揭。
甯玖面色不由一冷。
忽的,甯玖腰間一緊,她有些詫異的看了薛珩一眼,薛珩空着的另一手抵在唇前,示意她安靜些。
随後他摟着他身形一躍,就借着假山和綠植的掩飾,落在了圍牆的另一頭。
沉香機靈的狠,遠遠的見太子和端王來了,她便忙從另一處早早回避。是以,太子和端王從甯玖二人方才所呆着那處院牆旁邊走過後,并沒有發現什麽可疑之處。
甯玖和薛珩二人貼着牆根聽到二人的腳步聲漸行漸遠,齊齊松了一口氣。
隻是甯玖懸着的心還未來得及完全松下,便聽身後傳來一道冷不防的聲音。
“六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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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人真是精,曉得玖玖的攻略方法是先攻略嶽父和大舅子。
最後猜謎,最後的聲音是誰?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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