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車輪聲響,俊美郎君聞聲而動,頭微微往左一偏,視線便落在了秦瑟所在的馬車上。
明明是輕飄飄的一眼,卻讓秦瑟心中生出了一種驚慌,她有種被顧修遠透過車簾看見了的錯覺。她連忙将車簾的縫隙掩上,生怕被顧修遠看穿,給了梅香一個眼神,梅香頓時心領神會,立馬吩咐車夫走到前面的時候繞道而行,從平康坊的後門進去。
梅香吩咐的話剛剛落下,便見顧修遠一夾馬腹勒着缰繩來到了的馬車前面,擋住了她們的去路,顧修遠聲音沉沉道:“車内可是秦娘子?”
秦瑟唯恐被他識出,給梅香使了個眼神。
梅香便故意壓低聲音,冷冷的道:“車外郎君是何人?你怕是認錯了人,我們家娘子姓餘。”
負責駕馬的小厮先是一愣,而後也點了點頭。
顧修遠的眼神從那小厮的面上掠過,唇畔抿起一個了然的弧度。
幾乎是梅香話音落下的同時,顧修遠便伸出雙手,朝前淩空揮出一掌。這一掌不知被他施了什麽法,好似帶了一種無形的力,竟引得一陣勁風拂來,生生的将車前的簾子掀開。
秦瑟的一張臉,就這樣暴露在了顧修遠的面前。
顧修遠眸色一沉,而後當着秦瑟的面拱手道:“秦娘子多日回避不見,無奈之下某隻好使如此行事。方才是某唐突,還請秦娘子恕罪。”
秦瑟輕咬下唇,心道,今日怕是躲也躲不過了,隻好對顧修遠道:“郎君說的是哪裏的話?既然郎君在此誠心候我,妾豈有不應之理。郎君若是不嫌,一會兒便與秦瑟一同進去吧。”
顧修遠點了點頭道:“榮幸之至。”
二人一道入了平康坊後,秦瑟将他引入了一間十分幽靜的雅室。
雅室臨窗,正好可以瞧得見外頭的碧波泛起的粼粼水光,辰光正好,日光撒在上頭,波光粼粼流動,煞是好看。
秦瑟與顧修遠二人相對而坐,中間隔着一張玄色的桌案,桌案上還擺着烹調茶水的用具。
此時此刻,秦瑟正低着頭仔細的煮茶。
今日她身上着的是一件丹霞色寶相花紋的對襟齊胸襦裙,一頭鴉羽般的青絲,斜斜的挽了一個雲髻,髻上裝點了銀色花樹和步搖,随着她煮茶的動作,步搖相擊,發出泠泠的聲響,宛如一曲悅耳的樂音,煞是好聽。
她身形纖長,皮膚極白,穿上這種照人的丹霞色,比她平日裏穿素色好看得多。
方才秦瑟是從外頭回來的,顧修遠打聽過,她昨夜去了晉王府,方才被自己攔在巷口,還沒來得及換衣服,所以便以這樣的打扮出現在他的眼前。
晉王一向喜愛色澤鮮豔的衣裳,想必眼前秦瑟這樣的打扮,也是因爲晉王的緣故吧。
思及此,顧修遠不由得垂眸,眸中掠過幾絲晦澀難明的光。
很快,他再次擡眸,細細的将秦瑟煮茶的動作收入眼底,生怕自己錯過一絲一毫。
秦瑟十指纖纖,如同蔥白。
她先用木質的夾子将茶葉分揀出來,然後讓梅香特意去取了泉水,待茶具中的水燒得滾開,便先将茶具溫燙一遍,随後才開始真正的煮茶。
溫具,置茶,沖泡……很快,茶香陣陣,白霧飄蕩。
秦瑟将茶傾倒而出,杯中便蕩開了碧綠,這茶的顔色甚是青翠,配上那雪白的冰裂紋杯,更是碧色如洗,十分澄澈。
秦瑟将沏好的一杯茶,慢慢地放在顧修遠的前面,擡頭對他道:“茶好了,請郎君吃茶。”
顧修遠一直注意着秦瑟的動作,有些出神。
見此,秦瑟又喚了一聲,“茶好了,請郎君吃茶。”
顧修遠陡然清醒過來,随後将目光落在那杯她沏好的碧綠的茶上。
茶湯濃淡适中,色澤極佳,縷縷白煙不住地往外冒。白煙漂浮在空中,竟在他的眼前結了一道朦胧的霧。
他将那白氣往自己的方向扇了扇,清香無比,十分甘醇。
光是觀其色,嗅其味,便已極佳。
不必品嘗,顧修遠便她這茶喝起來必然不會差。
顧修遠早就聽聞過她有一手極好的沏茶功夫,隻是一直未能得空親自品嘗一番。
不光沏茶,她的品貌才情,言行舉止……都與世家女子一般無二。
若将她帶出去,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想到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卑微的妓女。
如此明珠本應在适合她的地方發光,如今卻淪落此地,實在是讓人心生唏噓。
待到茶湯漸涼,顧修遠輕輕抿了抿,後歎道:“清香無比,唇齒留香,秦娘子的茶技真是愈來愈好了。”
秦瑟微微一笑道:“郎君謬論了。妾還靠着這些傍身的技藝呢,若是連個茶都沏不好,妾又如何在這種地方立足呢?”
話語之間無不提醒着顧修遠她的身份,她好似毫不在意地笑着道:“我不過是一個低賤的娼妓罷了,郎君實在是不必高看我。”
顧修遠心中微微一澀,對于她這樣輕賤自己有些惱怒,他擱下茶盞,擡頭看她道:“你實在無需如此輕賤自己,以你的才貌才學,實在是不必繼續呆在此地。”
平康坊内的紅人說着好聽,瞧着也風光,若是有一技之長的或許還能被人稱一聲大家。
可南秦的妓者,要麽是樂籍要麽是賤籍,說到底,都是些卑賤之人罷了。
秦瑟聞言微微一笑,對顧修遠道:“不必在此?那依郎君所言,妾若不在此地,又能在何處呢?妾始終是需要生存的呀。”
顧修遠知道她是個自尊極強的女子,爲了不傷及她的尊嚴,他一直遲遲未能将贖身提出,可眼下他實在是不忍看着她繼續如此了,思索半晌,擡頭對她鄭重的道:“若是秦娘子願意的話,某願意替你贖身。”
秦瑟道:“郎君莫不是在憐憫我。”嘴角的笑意凝固,神色冷了幾分。
顧修遠鄭重道:“不是憐憫,是憐惜。”
憐憫和憐惜,二者雖隻有一字之差,但這其中囊括的情緒卻是截然不同。如果一個男子肯說他憐惜你,這話中暗含的情緒,不必多言,已然十分明了。
秦瑟心弦微動,說不出什麽滋味。
正在此時,聽他又道:“贖身之後,秦娘子願意做什麽事情便做什麽,某絕不相擾。”
秦瑟更加驚愕了,她道:“這樣的話,郎君豈不是白忙活一場。若是我贖身之後,跟我的情郎跑了,你又待如何?”
秦瑟的語氣聽似無奇,但細細去品,卻是隐隐帶着幾絲逼問。
顧修遠不由微微一怔,他竟不知她還有如此直白的一面。他道:“秦娘子說笑了。某知你并無情郎。”言罷,瞧着她道:“就算有,那又如何?總歸,某也是有機會的,不是嗎?”
秦瑟以爲他會如那些虛僞的男子一樣,說着滿口的謊話來哄騙她,誰知他最後竟是毫不避諱地表明了他自己的心思,這一點坦誠實在是難能可貴。
不過這又能怎麽樣?這樣的男子始終是不屬于她的。
她這一生注定要活在仇恨當中,這些虛無的東西,對她而言毫無意義。和他在一起,既不能爲死去的母親報仇,也不能讓那些狼心狗肺的東西付出他們應有的代價,又有什麽用呢?即便與他相處,能讓她感到放松和愉悅,可這些,對于複仇而言,都是沒有用的。
無用之物,注定要被舍棄。
顧修遠道:“方才我的話句句發自肺腑,秦娘子是否願意?”
秦瑟聞言搖頭道:“郎君的好意,秦瑟心領了。不過。”說到此處,她忽然一頓,然後唇畔揚起一個嘲諷的笑容,“你該是不知我與晉王的關系吧?”
說下這句話後,秦瑟的心腸漸冷,神色也在一瞬間變換,她不再是如之前那樣面上笑意盈盈,她偏頭對顧修遠道:“是了,郎君固然可以帶給我自由。可妾已經攀上了晉王這棵大樹,妾爲何還要舍棄眼前更好的富貴?我知道郎君你乃西平郡公府的顧三郎君,你在尋常人中也算是顯貴的,但比起晉王,你還差得遠呢。”
她伸出雙手,在他們二人面前的桌案上比劃出一大截距離。
說完這話,她自己好似也感到有些許樂趣,微微的搖了搖頭,頭上的花束和步搖跟着她的動作泠泠作響。
但此時此刻這泠泠的脆響落在顧修遠的耳中,卻已不複當初那般悅耳,反而是刺耳至極,仿佛也在嘲笑他的天真,讓人無所适從。
秦瑟的眼眸微微一眯,唇畔的笑容展開,她對顧修遠道:“顧三郎君常年出席風月場合,應當曉得我們這些低賤人的手段。同時與許多客人交好乃是常事。之前我與顧三郎君刻意交好,便是爲了以備不時之需。可現在我尋到了更好的大樹,顧三郎君的這顆小苗,便顯然不再是我需要的了。”
顧修遠被她這樣一番話引得心緒起伏連連,額頭青筋微浮,仿佛極力的忍着自己的怒氣,他眸光灼灼定定的看着她道:“我之前與你說過的。在我面前你無需假裝,更無需有所顧忌,你何須這樣輕賤你自己。”
秦瑟再次搖頭,十分不解道:“這不是假裝,我本就如此。以前你瞧見的我,不過是我刻意想在你眼前營造出來的樣子罷了,眼前的我才是真正的我。愛慕虛榮,趨利避害,乃是風月女子的天性。”
她瞧着他面上似帶痛色,心中隐隐一滞,放在身側的手收緊,咬牙繼續道:“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若是顧三郎君繼續在此與我對飲,秦瑟自是願意。不過,今日我便要進晉王府了,還請郎君注意分寸。”
顧修遠咬牙道:“你……”
他隻說了個‘你’字,後面的話便再也說不出來,隻這樣怔怔的看了她幾眼。
良久,他歎息一聲道:“隻要你自己歡喜便是。”
“今日某還有事情在身,就先告辭。”說罷,拂袖而去。
秦瑟看着他的背影漸行漸遠,良久口中溢出一聲幾乎不可聞的輕歎,梅香一直在不遠處候着,見顧修遠走了,便撲到秦瑟的跟前道:“娘子,你這是何苦啊。顧三郎君如此之好,你卻非要往晉王府那龍潭虎穴裏走……”
秦瑟搖了搖頭,随後目光順着粼粼波光往外看去,她道:“正是因爲他很好,所以我才不能毀了他。與其不明不白讓他深受其害,不如現在便斷個清楚明白。”
“我累了,梅香。”
梅香見她面上的确呈現出疲倦之色,忙拿來巾布替她擦拭了一下臉頰,随後伺候她回床榻上歇着。
*
昨夜東宮宮宴之上突厥公主被殺之事發生後,甯玖心緒一直不甯。
她半夜裏輾轉反側不知道多久,最後在昏昏沉沉中陷入了夢鄉。
隻是這一覺,她睡得很不安甯。
半夢半醒中,甯玖聽到紫蘇叫她起床,她掀開錦被,坐在床榻前兀自思索着昨夜的事情。
昨夜最有嫌疑的兵部的崔侍郎已然入獄,那崔侍郎乃是晉王派系的官員,毫無疑問,背後的人想要對付的必然是晉王。
甯玖懷疑這事極有可能是端王在背後搞鬼。
若是真的如此的話,那麽昨夜事情發生之後,端王此舉無異于是打草驚蛇了。
晉王那邊必然也已經察覺了此事。
晉王在朝中經營這麽多年,根基繁茂,眼前案件正處于審查之中,晉王若要在此時動手腳,尋求對他自己有利的局面也是極有可能的。
若他懷疑到端王的頭上,那麽上次的舊賬加上這次的新帳疊加起來,足夠端王受。倘若晉王存心對付端王,怕也會讓他付出慘重的代價。
端王行事素來小心謹慎,力求風險最小,這次的事情似乎有些不大符合他的行事風格。
所以甯玖雖然懷疑端王,但總覺得事情有些不對。
想着想着,甯玖忽然想到晉王上一世的死因,腦中仿佛有電光閃過,眉眼一頓。
是了,她怎麽把這事兒給忘了。
甯玖如醍湖灌頂,仿若大夢初醒般,忙叫紫蘇道:“紫蘇,速替我準備一套男裝,我要出門一趟。”
紫蘇有些不解道:“六娘子今日不是還要去明文堂嗎?”
甯玖定定搖頭道:“明文堂那邊,你尋個由頭,替我告個假便是。今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去辦。”她必須去平康坊見一面秦瑟,好證實她心中的猜想。
很快,紫蘇便尋來一套雨過天青色團窠紋的翻領胡服。
想了想,甯玖還是決定一會兒等上了馬車之後再将衣服換上。她與甯四娘在院中會和之後一道出門,裝作如往常一般去往明文堂。
甯玖和甯璇二人一直都是同行的,可馬車行到半路的時候,甯玖忽稱身子不适,讓紫蘇給甯四娘說,要她替她代爲請假,甯四娘不疑有他,關心了甯玖幾句,便朝着明文堂去了。甯玖裝作回府,實則讓車夫改道,往平康坊而去。
馬車上,甯玖連忙将明文堂的衣服脫下,讓紫蘇替她打點。
紫蘇将甯玖一頭鴉羽般的墨發束成一股,替她帶了一個軟腳幞頭,腰間束上玉帶。
甯玖身形挺拔,容色不俗,這麽一大半遠遠瞧着,的确是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模樣。
待到紫蘇替甯玖妝點好後,甯玖攬鏡自照,總覺得有些不對。照了半晌,她終于意識到有什麽地方不對了,太過青澀了,想了想貼上了一副之前就備好的假胡子。
假胡子貼上以後,原本的少年郎立時變得成熟起來,見此,甯玖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而另一旁的紫蘇和沉香二人也換了一套衣袍,打扮成了兩個仆僮模樣。
甯玖去平康坊的路上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仔細一瞧,才辨出對方是顧三郎君顧修遠。
他身着一藍色團窠圓領袍服,腰束玉帶,頭帶玉冠,無論怎麽瞧,都應該是一副風流的模樣,可此時此刻他的面上卻帶着幾分落寞的神色。
甯玖忽然想起上次他到平康坊也瞧見了顧修遠,不由得有些疑惑。
很快馬車便到了平康坊,甯玖大搖大擺的領着沉香進去之後,點名要秦瑟伺候,結果老鸨對她笑笑道:“這位小郎君可不巧,今日秦瑟剛好回平康坊收拾了東西,方才已經被晉王派來的馬車接走了,從今以後她都不會在平康坊獻藝了。不如,郎君點點其他人?”
甯玖心下一震,随後和老鸨攀談幾句,便回了馬車。
甯玖心道,果然,果然如此。
端王從來不是一個會做沒有把握的事情的人,他既然敢設計陷害晉王,便一定算到了晉王的反撲,所以不出則已,一出必須是絕殺之招。
甯玖差點就忘了秦瑟的存在。
是了,上一世晉王便是死于秦瑟之手,敗得一塌糊地。看來這一世,晉王多半也會落得如此結局,如今再加上突厥公主遇害的事情,若是晉王逃脫不了此劫,必死無疑。
隻是上一世晉王的死是在一年之後,這一世的好多事情,都因爲她的重生而發生了或多或少的改變。
上一世晉王死後,他身後的許多勢力都被端王收編了,尤其是崔缇,不知與端王達成了什麽條件,二人竟暗中勾結。因爲崔缇爲端王提供了許多助力,是以後來端王即位以後,崔婉便入了端王的後宮,做了妃嫔。
而崔缇直接從原本的尚書右仆射遷升到了左仆射。
晉王的安危如何,甯玖并不關心,隻不過若晉王的死會給端王帶來極大的便宜,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想看到的。
眼下這個時機,晉王若是倒台的話,原本三足鼎立的局面就會被打破,朝中的局勢勢必會更加動蕩。
比起上一世事情的發生軌迹,甯玖覺得這一世的事情發生的都太快了。
甯玖越思索,眉頭便蹙得越緊,最後眸光浮現出一絲堅定之色。
晉王目前還不能死,最好能讓他借着這次的機會揪出端王,從而将端王扼殺在搖籃中,否則等到端王羽翼豐滿起來的時候,到時候隻怕會更難對付。
晉王若是倒台,太子和齊王一派的人,必然樂見其成。
所以這事情也指望不上他們。至于宣德帝……他已經在開始着手削弱齊王和晉王,這次與回鹘人關系密切,謀殺突厥公主的罪名一旦成立,宣德帝怕是會毫不留情的斬殺掉他的羽翼。
晉王這次……在劫難逃。
甯玖面色越發難看,薛昱必然也是算準了這些,才會選在這個時候卯足全力對付晉王!
甯玖咬牙,就算晉王走入死局,也絕對不能讓薛昱坐享漁翁之利,絕不。
甯玖對馭夫道:“去西市東邊往南數第十三家鋪子。”
馭夫點頭應是,調轉車頭很快便到達了甯玖指明的地方。
此處乃是胡人所開的一間寶石鋪子,各色珍寶,應有盡有。
甯玖進去後,便伸手在櫃台前叩了三聲。
那寶石鋪子的老闆是一個高鼻深目,瞳孔棕灰的胡人,正打着瞌睡。聽到這突然而來的聲響,不由得一驚,嘴裏叽裏咕噜的說着什麽,随後看到甯玖站在他的面前,這才松了口氣,他道:“這位小郎君需要些什麽?”
甯玖道:“要我想要的。”
她邊說手邊在櫃台上比劃,掌櫃的順着她的手,看到她在櫃台上清清楚楚的寫了一個玄字。
“我今日來此,是想和你們的主上談談,不知是否方便?”
由于玄衣衛平日裏辦的差事都是十分隐秘和招人忌恨的事情,是以玄衣衛沒有公衙。
但自古以來,無論什麽機構總得有個具體的寓所才是,是以這間隐匿在西市裏的胡商珠寶鋪子,便是玄衣衛的隐所之一,這還是甯玖上一世甯玖無意中從薛昱的口中得知的,今日她來此也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态。
那胡人先是一驚,随後面色一變,撓了撓頭,故作不解道:“小店賣各色的琉璃珍寶,但是小郎君剛才的這番舉動,某很是不解。”
甯玖今日來此也隻是碰碰運氣,她知道對方不一定會見她,想了想道:“既然做生意,那麽來者便是客。你不若進去通報一聲,看看你家主子願不願意做成這樁買賣。”
掌櫃的眼神忽的變得有些淩厲,眼風倏地落在甯玖身上,猶如實質。
在他的注視之下,甯玖面色定定,不見絲毫慌亂。
二人對峙片刻,掌櫃的胡人松了口氣,朝着屋内的某處無聲的勾了勾手指,隐藏在屋内的暗衛點了點頭,随後消失不見。甯
玖忽覺有一陣風從她身側掠過,心下微凜,垂眸故作未察。
此處的确是玄衣衛衆多的寓所中的一個,今日甯玖來得正巧,薛珩剛好在此處處理事情,便見玄五進來,對他道:“主上,六娘子來了,說是想要見你。”
薛珩聞言眉頭一蹙,問道:“她來做什麽?”
玄五回道:“屬下不知,主上是否要見?”
薛珩心中十分驚訝,玄衣衛的寓所除了他和宣德帝外,極少的人知道,甯玖又是如何知曉此處的?
薛珩眉頭微微收緊,自他和甯玖相識以來,甯玖的身上便疑點重重。之前她還打着逍遙子門徒的名聲在他的面前招搖撞騙。其實當初在甘泉行宮,甯玖自請爲幕僚的時候,薛珩便想拆穿她的面目,可随後一想,若是就這樣輕松的揭穿了她的面目,實在太過無趣,于是他故作不覺,任由甯玖裝神弄鬼。
可誰知,她所以以爲的裝神弄鬼,到最後竟件件都應驗了。
若一件事情是巧合,那她預料甘泉行宮裏發生的幾件事情,便不是巧合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薛珩隐隐有種感覺,甯玖的身上藏着一些他不知曉的秘密。
思索片刻,薛珩道:“喚她進來。”
甯玖由人引着進去,在越過中間院子的時候,發現這房裏瞧着一切如常,并無奇特。
待她入了内院之後,她才發現這院中别有洞天。
甯玖越往内便發現通道越窄,這院子裏面的内部構造十分複雜,她繞過了許多處回廊之後,終于被人引到了依靠池塘的院子。
若是沒錯,院子設了奇門遁甲。
甯玖到了回廊,踢掉腳下的鞋履往内行去。
屋内紗幔層層,隔着簾子,甯玖似乎看到在三重帳簾之後,依稀有一個人。
這屋内的簾子乃是用材質極爲特殊的鲛紗所織而成,從外面看去隻能瞧見裏頭的一個模糊的人影,但若從裏往外看去,則是能看得清清楚楚。
甯玖看薛珩就好似霧裏看花,隻有一團模糊的人影,可薛珩則是将她從頭瞧了個遍。
薛珩看着甯玖身着翻領胡服,腰束玉帶,頭戴軟腳幞頭的男裝打扮,不由得搖頭失笑,總覺得有些怪異。
果然,她還是穿女裝瞧着比較順眼。
薛珩在甯玖進來之前便已是些服下了溫琅配置的可以改變聲音的藥丸,所以他一出口便是一把極爲低沉的嗓子,和平時完全不同。
他啓唇道:“又是你甯氏六娘,你竟找到了此處,真是讓人意外。”
這聲音十分低沉,帶着一種冷漠,還有一種長居上位,曆經殺戮的睥睨感。
甯玖站在殿中,不經他吩咐,她也不敢上前。
“不請自來,還望恕罪。”
“既知不請自來是罪,你此刻卻要恕罪,未免自相矛盾。”他的聲音很沉,似乎帶着隐忍的怒氣。
末了,他用低沉的嗓音又補充道:“還有,我方才所言是問你爲何會知道玄衣衛寓所之事。”
這話落下的同時,甯玖好似感到了一種無形的壓迫,仿佛此時他如刀一般冷冽的目光正凝視着自己,若她回答稍有不慎,便可粉身碎骨。
甯玖心中動容,面上卻不顯聲色,她對着薛珩行了一禮,而後擡眸目光定定的道:“薛都尉難道忘了六娘算無遺策,這地方自然是算出來的。”
薛珩的聲音聽着似乎十分的壓迫人,但此時此刻,身形隐在三重紗簾之後的他聽到甯玖回的話,不由得愕然,面上揚起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坐在鋪着簟席的坐榻上,右手斜斜的靠在憑幾上,撐着下巴。
事到如今,甯玖竟還在他面前裝神弄鬼……薛珩下意識搖了搖頭,覺得甯玖的這番舉動落在他的眼中……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薛珩心中升起一種隐秘之感,他忽然覺得,這樣似乎也挺是有趣的。
甯玖屢次三番這種神秘的舉動讓薛珩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他想起了他在逍遙谷的往生境内看到的景象。
薛珩沉思,開始猜測甯玖是否也做過類似的夢境,否則她又怎麽會知道這些将要發生的事情。
若是今日站在此處說這種話的是逍遙子,薛珩絕對不疑有他,但說這話的是甯玖。
薛珩眼眸一定,愈發覺得自己的這個推測極有可能,如此一來甯玖屢次未蔔先知也似乎解釋得通透。
他是逍遙子的徒弟,逍遙子精通天文地理,身上會的一些雜七雜八的把戲更是讓人應接不暇。
加之經曆過往生境的幻想之後,薛珩對于有些玄乎的事情和以往的态度有所不同。
思索良久未果,薛珩不由歎了一口氣,罷了,這些事情,隻要他願意,總會有知道的一天,現在還不急于這一時。
于是薛珩便不追問甯玖爲何會知道玄衣衛寓所的事情,他道:“旁的我便不追究了,你今日爲何來此?若是有事便快些說,若沒事便盡快離去。”
聽着他的話,甯玖隻覺得态度極其冷淡敷衍。
然而薛珩心裏是很希望與甯玖多呆一會兒的,隻是他知甯玖素來敏銳,若跟她呆久了,現在又是白日,她怕他會對他的身份産生懷疑,隻能以冷淡的态度對她。
對于薛珩敷衍冷淡的話,甯玖不見絲毫怒意,她隻道:“今日我來此,便是爲了此次突厥公主遇害的事情。根據昨夜的卦象,此事極有可能是端王所爲,薛都尉不若在這方面多多留意一下,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薛珩聞言,眉頭一皺,沉聲道:“端王?”
甯玖點頭,“沒錯。”
方才薛珩清楚的瞧見甯玖在說到端王的時候,神情有些緊繃,眸光也比談及其他人時冷了許多,這樣子瞧着似乎此人對端王極其痛恨。
薛珩不由得想起他與甯玖在寶華寺第一次見面時,甯玖談到端王時的态度,當時她說:“咬人的狗不叫。”
光憑她這樣評論一個宗室親王,這一點,足以瞧見甯玖對端王的厭惡。
薛珩心中既有一半舒坦,又有一半說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舒坦的是甯玖對端王痛恨,那麽他之前在往生境内看到的甯玖最後會嫁給端王,且與他琴瑟合鳴的畫面,是絕對不可能出現在他眼前的。
至于心底那種類似于不舒服的情緒,則是她對于端王的态度比其他人要強烈的許多。
愛也好,恨也好,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付出的情緒越多,說明彼此的感情或是糾葛也就越重。
薛珩暗想,莫非甯玖和端王以前有過什麽糾葛?可從他查出來的結果來看,甯玖與端王似乎并無交集,反倒是端王屢次想要接近甯玖,最後都未能得逞。
薛珩壓下心底的情緒問道:“你懷疑端王的理由是什麽?證據又是什麽?”
甯玖這下被這話問住了,是了,眼下她沒有合理的解釋,沒有有力的證據,平白無故的将罪名推到端王身上,似乎有些不大說得過去。
但現在她已經确定此事乃是端王所爲無疑。
薛珩見她沉思,眉頭緊皺,垂在身側的手收緊,心下微歎。
他不舍得她爲難,于是便不再步步緊逼,“前幾次你提供給我們的消息都很是有用,這次我便再信你一次。”
聽此,甯玖松了一口氣。
薛珩接着道:“此事,我們會去查。”
甯玖點了點頭。
氣氛瞬間沉寂下來,一時無言,室内十分安靜,靜到能清楚的聽見外頭風吹過樹葉的沙沙之聲。
甯玖覺得氣氛很是尴尬,感受到裏頭那人落在她身上無聲的打量。
不知爲何,她似乎能夠感受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是有溫度的,這個認知讓甯玖心中有些莫名,總覺得怪異至極,想了想,她正欲開口告辭,裏頭的人卻先她一步說話。
方才薛珩的确一直都在打量甯玖,平素與甯玖相見,他不好或者是根本未來得及靜下心來仔細看她,二人每次見面,要麽是針鋒相對,要麽甯玖冷淡對之,總歸氣氛并不太融洽。
薛珩難得尋到這麽一個好機會,自是不會輕易放過。
他一手撐着憑幾,維持着一個舒服的姿勢,目光至甯玖的身上掠過。
先前薛珩未覺得甯玖有何變化,眼下細細打量起來才發現甯玖的身量竟拔高了許多。
不過才十多日,她的身量比起前些日子在甘泉行宮秋狩的時候又高出了一些,先前她隻到他肩膀往下的距離,如今若是站在他的身側,怕是人剛好到達他的肩頭。
她的身量拔長了不少,使得整個人看起來更加纖長苗條,盈盈一握的小腰用玉帶束得緊緊的。
薛珩想起自己曾一手握住她的腰肢,垂首看了一眼他寬大的右手,忽覺手有些微癢。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她有些鼓鼓的胸脯上,臉頰微熱。
------題外話------
眼睛往哪裏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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