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玖眉頭微蹙,眼中掠過疑惑不解之色。
她不明白這突厥公主前一秒還好好的,下一秒爲何就突然被人殺害了,而且還是在東宮。天子的眼皮子底下都敢作案,這背後殺害突厥公主的兇手還真是大膽得可以。
薛珩見甯玖面上帶着若有所思,不由道:“方才突厥公主與你起過争執,若你此時貿然前去摻和此事,必然會惹上麻煩。你聽我的話先回女賓那邊吃完好好的待着。”
見甯玖依舊愁眉不展,薛珩又補充道:“到時候若有什麽進展,我知會你便是。”
甯玖神色略有松動,想了想他所言的确有理,點了點頭。
薛珩屈指喚出沉雪,“送她回去。”
回返宮殿的路上,甯玖看着沉雪,面上若有所思,就在在二人将要分離的時候,她終是忍不住問出口,對沉雪道:“你與楚王是什麽關系?”
沉雪不是得了機遇學藝去了嗎?爲何眼下和楚王摻和到了一起。
沉雪聞言,下意識頓住步伐,她知道甯玖心思素來缜密得很,害怕甯玖會多想,連忙道:“六娘子,可還記得上次我們在清河的事情?當時奴婢在這醉春樓裏請了楚王出手相助,楚王說隻說讓奴婢以命相抵,他便出手,當時情況緊急,奴婢不得已便答應了這個條件。”
“當時我和他雖達成了這個條件,但此事後之後卻一直未能履行,楚王本人也好似忘了一般一直沒能提起。直到上次六娘子去寶華寺回京的路上中了宣陽公主所下的毒……”
“那時六娘子昏迷不醒,楚王突然說奴婢他有一個可以提升奴婢武藝的機會,問我願意與否。”
“奴婢應了。之後,楚王便一直讓他手下的人訓練着奴婢。六娘子你放心,待到奴婢功夫有所長進之後,楚王便打算将我放到六娘子的身邊。”
甯玖聞言,面色一怔,垂在身側的手不由得收緊幾分,呼吸也有些沉重起來。
沉雪見此,對甯玖連忙解釋道:“六娘子,你千萬不要誤會。眼下奴婢雖在楚王的手底下學習功夫,但奴婢曾向楚王說過,待到奴婢學成之後,效忠的始終還六娘子你。若楚王殿下要讓奴婢窺探你的行蹤,或是做什麽不利六娘子的事情,奴婢是絕對不會做的。”
甯玖聞言點了點頭,不由得咬唇,心下微歎,原來他那個時候起,便開始爲自己打算了嗎?
甯玖心下晦澀難明,對沉雪笑道:“此事你無需多言,我相你,沉雪。”
沉雪心中一暖,同樣回以甯玖一個笑意,眼眶略有些濕。
沉雪偏過頭,揉了揉眼角,複又轉身對甯玖道:“六娘子,奴婢不在的這些日子,沉香和紫蘇二人過得好嗎?”
甯玖道:“她們二人很好,你不必記挂。”言罷,她擡頭看着沉雪道:“倒是你,卻清減了許多。不過精氣神似乎與以往有些不一樣了。”
二人正說着,便見紫蘇和沉香二人遠遠地迎了過來,沉雪對甯玖道:“她們二人來了,奴婢在此處的行蹤不便透露,奴婢先走了。”
甯玖點了點頭。
紫蘇和沉香一上來,不由得四處瞧了瞧遠處沉雪漸行漸遠,慢慢沒入黑暗中的背影。尤其是沉香,她下意識偏頭往那邊瞧了好幾眼,對甯玖道:“六娘子,方才那個宮婢是誰呀?瞧着竟有幾分神似沉雪姊姊。”
甯玖道:“不過是個普通宮婢,許是你看差了。”
沉香不疑有他,笑道:“也是,沉雪姐姐現在還在宮外苦練功夫呢,怎麽可能到了宮内呢。”
甯玖很快便回到殿中,在自己的坐榻上面坐下,和旁人一同欣賞着殿中胡姬正在表演的胡旋舞。
她雖看似在觀舞,實則心思早就飄忽到了别處。
她的腦中不住思索着今夜的事情,試圖将這些錯綜複雜的線一根一根的理清。
*
薛珩回到男賓所在的殿宇之後,殿中早已聚滿了人。
人群諸位賓客不時交頭接耳,似乎在讨論着這件駭人聽聞的慘案。
此時此刻,殿中身着一襲胡服的突厥小可汗面色十分難看,神色帶着十足的苦痛,他對太子行了一個突厥的禮節,而後忿忿的道:“南秦的太子殿下,此事一定要還我妹妹古麗一個公道。今夜我們來太子殿下的宮裏,本是爲了踐行,眼看再過兩日我們便要啓程回突厥了。可誰知,古麗她這個時候竟出了意外。”
“太子殿下,此事你務必要給我們突厥,給古麗一個交代啊!”
太子的面色也不太好看,上次在甘泉行宮跌到坑裏的傷還未好全,眼前的這事事發突然,讓他驚駭不已,竟是不由得咳嗽起來。
太子連咳嗽不止,隻好以手抵唇,免得自己失了儲君該有的儀态。
過了好半晌,太子終于緩了過來,對小可汗鄭重道:“小可汗,此事你不必擔心,孤必會還你們一個公道。現在孤已然下令封鎖了各處通道,在場的諸臣也會留在此地配合查案。這一點,小可汗請放心。”
今日在東宮設宴爲剩下的諸國使臣踐行本是宣德帝爲他制造的機會,誰知眼下突厥的公主竟然死在了宮宴之上。
若是今日死的是普通的使臣倒還好,死的乃是堂堂的突厥公主。此事若是處理不好,極有可能影響到南秦與突厥之間的關系。
小可汗聽了太子的話,面上的悲痛之色依舊,不過語氣比之先前已是客氣了許多,“有太子殿下這番話便夠了。隻是還請快些揪出背後殺害古麗的兇手,好告慰她泉下之靈。”
薛珩回大殿之後,剛好目睹了太子和阿史那穆爾的這一番對話。
薛珩回到自己方才的席位上坐下,看着站在殿中看似一臉悲痛,涕泗橫下的突厥小可汗。眉頭不由微蹙,眼前這突厥小可汗看似悲痛,傷心至極,實者眼神卻清明的很,并不見任何悲痛或傷感之情。
薛珩眼眸微眯,心中愈發覺得至極,目光不由在殿内逡巡,想試圖捕捉殿中人面上慌亂的表情或是異色。
忽地,他的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端王身上。
此時端王正微微側身對着他,薛珩看不清他臉上是什麽表請,但薛珩心中總有一種感覺,端王此刻似乎……很是高興。
想到在夢境裏看到的那個極善隐忍的端王,薛珩眉眼一眯,面上的神色略有幾分冷。
很快,接收到消息的宣德帝和刑部的人也來了。今日這個踐行的宴會,宣德帝之所以讓太子代他出席,一來是爲了替太子制造機會,替他奠定基礎,二來,他自己的身子也的确有些不大舒适。
未想,宮宴才開始不久,太子的東宮便出了這麽大的事情。
宣德帝是同刑部尚書與大理寺卿一同到達東宮的。
宣德帝徑直入内,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則是被他派到到西邊的偏殿勘察現場去了。
太子見身着赭黃龍袍,頭束金冠,面色沉沉,心情顯然極差的宣德帝近前,連忙從首座下來迎接,并将最上首的位置讓給了宣德帝,自己則是坐在宣德帝的身側。
宣德帝眉色極沉,他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如電的目光在殿内掃視一圈,問道:“今日之事,究竟怎麽回事?”
太子心中也很是焦躁,今日這事出在他東宮,若此事處理不好,對他的影響可想而知。
隻要他稍有差錯,齊王和晉王兩派的必然逮住這個機會,揪住這個辮子彈劾于他。
今日的這事有些複雜,太子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索性一揮手,讓人将方才發現突厥公主屍體的那個宮婢帶了上來。
太子沉聲道:“你速将你方才如何發現突厥公主的屍體以及相關事宜一一道出,若有一絲隐瞞,唯你是問。”
那青衣宮婢誠惶誠恐的跪下,忙道:“聖人面前,奴婢不敢造次,奴婢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宣德帝一揮手打斷她,“廢話少說,你直接說事情到底怎麽回事?”
青衣宮婢惶恐地道:“回陛下的話,奴婢是負責偏殿灑掃的下等宮女,今日偏殿正好是奴婢當值。”
“奴婢用過晚膳後便回了偏殿,奴婢進屋灑掃的時候,恰巧聽到了南邊的那個窗戶傳來了若有似無的滴答之聲,當時還以爲是下雨了。奴婢想着今日白天爲了方便屋裏通風,靠南的窗戶還沒來得及關上,奴婢唯恐雨水落進屋裏将屋内的東西淋濕,便趕忙丢了手中的活計,去了南邊。”
“誰知奴婢過去之後,發現那窗戶已然關上了,奴婢正覺得奇怪,想将窗戶推開看下是否下了雨。可誰知,誰知……竟接了一手的血。”
“奴婢當場就被吓得大聲尖叫了起來,正在此時,奴婢瞧見了有個人在窗戶外面鬼鬼祟祟的。巡邏的侍衛們被奴婢的那聲驚呼聲引來,及時趕到了殿中。還将那鬼鬼祟祟要出去的人抓住了。”
“最後,最後禁軍們上前,發現偏殿的屋脊之上,竟放了一具屍體。”
這具屍體,便是阿史那古麗。
青衣宮婢說完之後,宣德帝眸光不定,變換了幾瞬,他厲聲道:“你看到的那鬼鬼祟祟的人影是誰?現在他身在何處?”
青衣宮婢道:“方才那人已然被太子殿下下令拿下了。”
太子道:“啓禀聖上,那人乃是兵部的崔侍郎。”
“崔侍郎?”宣德帝的眸光愈發的沉了,他記得這個崔侍郎乃是柏林崔氏遠房旁支的人。又是崔家的人……思及此,宣德帝心中便泛上了些不舒服的感覺。
宣德帝道:“宣兵部崔侍郎上來問話。”
崔侍郎被壓上來之後便大喊,“冤枉,冤枉啊!”
此時他頭上戴的幞頭已然歪了,身上的袍子沾了一些贓物,尤其是他的袍角,赫然沾着絲絲血迹。
突厥公主前腳剛死,他後腳便鬼鬼祟祟的出現在了房子的外頭,身上還沾着血迹,若說這裏面沒有點貓膩,旁人是不會相信的。
宣德帝道:“你有何冤枉?突厥公主之死死後與你有關?還有,你爲何會出現在西邊的偏殿裏?”
崔侍郎惶恐道:“臣隻是喝得有些微醺,一時腹脹,想要放水,便讓東宮裏的宮婢領了臣去淨房。誰知,那宮婢竟将臣引去了那處偏殿。”
“臣進入偏殿之後,忽覺後頸一疼,便失去了意識。等臣再次醒來的時候,便發現臣被巡邏的禁軍給捉住了。陛下,臣真的冤枉啊。”
宣德帝聞言,神色有些古怪,他冷笑道:“你身爲兵部侍郎,按理說你的武功底子也是極好的,怎會如此輕易地就被人放倒?”
崔侍郎道:“陛下,臣真的冤枉啊。臣——”
宣德帝擺了擺手,不待他将話說完,便道:“先帶下去。”
眼下事情的來龍去脈已然弄清楚了,接下來還是等刑部尚書與大理寺卿那邊驗屍結果出來了,再做下一步判斷爲好。
很快,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二人一前一後的踏入殿中。同時,玄二進殿,在薛珩耳畔低語幾句,薛珩聽後眉目微沉。
他思忖片刻,冷眉道:“繼續去聯系,總歸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進來對皇上行禮之後,宣德帝便問道:“二位愛卿,可有查明突厥公主的死因?”
刑部尚書道:“啓禀殿下,方才我刑部的仵作已驗過突厥公主的屍首了,突厥公主應是被利器所傷,一刀穿腹,正中要害,死亡的時間約莫是一個時辰之前。”
大理寺卿蘇恪點頭道:“仵作細細查看之後,還發現她的右手死死地拽住了一片碎紙。”
“所以臣等目前有個推測,突厥公主應是撞見了不該撞見的秘密,被人殺人滅口。”
一旁的突厥小可汗聞言,眼眶通紅,咬牙立身道:“南秦的皇帝陛下,你一定要爲古麗讨回一個公道。”
宣德帝的眼神在小可汗的身上幽幽掃過,随後道:“小可汗放心,此事朕已着手刑部和大理寺仔細查審,必然會還突厥公主一個公道。”
刑部尚書道:“既然突厥公主是被刀所傷,所以微臣以爲今日在場的諸位攜刀者都有嫌疑。”
大理寺卿點頭道:“沒錯,且在一個時辰之前離席的人也在這嫌疑的範圍之内。”
宣德帝道:“既然你們說突厥公主的右手拽着一團碎紙,想必這是她拼死也要護住的東西。這東西或許能派上大用,爲了方便查案,朕特許你們逐個搜查今夜攜刀者和在一個時辰之前出去的人。”
二人齊齊道:“陛下聖明。”
在場的諸位貴客雖然不滿,但宣德帝已然下令,他們也無可奈何。一個個隻好梗着脖子,等着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來搜查。
殿内許多人都受到了搜查,其中包括端王,楚王。
待到殿内的所有人都一一搜查之後,仍未查出什麽可疑之處後,衆人又将目光落在了嫌疑最大的崔侍郎身上。
崔侍郎自覺行得正坐得直,他想,如今唯有這搜身一道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了。
他雖被綁了雙手不便行動,雙腿卻是自由的,看到對刑部尚書和大理寺卿經過他的時候忙道:“望二位搜崔某之身,還崔某一個清白。”
刑部尚書與大理寺卿二人對視一眼,而後喚人上前去搜崔四郎的身。
結果這不搜不要緊,一搜,竟在崔侍郎的衣襟裏搜出了剩餘的半封殘信,且那信上還沾了許多血迹。
那信隻有半封,太過殘破又沾了血迹,上面的墨迹早就暈開了,看不清上面所寫的是什麽。
刑部尚書将搜出的信與突厥公主拽在手裏的那半張紙片放在一起對比,神色大驚,連忙道:“啓禀陛下,從崔侍郎身上搜出的半截信紙,和突厥公主手裏拽着那一片紙張,是一模一樣。”
此話一出,滿場嘩然。
崔侍郎面色煞白,搖頭道:“怎麽可能,怎麽可能會這樣?這信根本不是我的。”他忙對着宣德帝跪下磕頭道:“陛下,臣真的冤枉,臣根本不知道,這信爲什麽會出現在臣的身上。”
“陛下,一定是有人趁臣昏迷之時,将其放在臣身上,以此來陷害臣啊,陛下。”
宣德帝神色極沉,崔侍郎的話并未讓他生出絲毫憐憫,他揮了揮手道:“先将此人暫時收押,接着審問吧。”
“至于其他人,在出宮之前,所有的人都得接受一道盤查,若無嫌疑者才能出宮。”
事情暫時處理妥當之後,宣德帝在東宮召見薛珩。
此時他正坐在一張幾案的後面,見薛珩進來,擡頭沉聲問道:“這次的事情,玄衣衛可有什麽線索?”
薛珩蹙眉沉聲道:“突厥公主臨死之前,我曾見過她一面。當時她試圖引我去西邊的偏殿,我覺得十分蹊跷,表面上應承了下來,待她走後留在了原地,派了一名普通的侍衛前去探聽消息。”
“結果方才玄二來報,說那名去探聽消息的侍衛已然失去了聯系。”
宣德帝眉色一沉,拍手厲聲道:“豈有此理!竟然在皇宮做下如此膽大包天的事情,今日敢在東宮裏無聲無息的殺害一國公主,他日是不是便要騎到朕的頭上來了。”
宣德帝面色鐵青,将桌案拍得震天響,“今日的事情務必要好好的查,刑部那邊查他們的,你們玄衣衛也不要松懈。”
薛珩點頭應是。
薛珩垂眸,心中隐隐浮現些猜想,今日除他之外,端王和突厥小可汗也出了門,按理來說,突厥小可汗沒有殺害突厥公主的嫌疑,至于端王……
薛珩不可見地搖了搖頭,總覺得今日這事兒處處透露着古怪。
宣德帝歎了口氣,随後揉了揉眉心,歎道:“你退下吧,朕也該回紫宸殿了。”
薛珩想着近日以來一直在心中籌謀的事情,神色一定。
拖延素來不是他的行事作風,既然已經确定的事情,那還是早早定下爲好。
他上前一步,撩開衣袍,在宣德帝的跟前直直的跪下,鄭重地道:“兄長,我有一事相求。”
宣德帝掀眸,看着他,他的手依舊停在他的額頭上,問道:“什麽事?”
薛珩擡頭,目光灼灼,定定的望着宣德帝道:“還是……上次我求你的事。”
宣德帝聞言先是一愣,随後反應過來他所求是何事後,右手不由得重重地拍在面前的桌案上,面色鐵青,“你簡直是荒唐,如今甯六娘已是太子的妃子,朕當着那麽多人的面賜的婚,絕無更改的可能。朕勸你還是早早死了這條心。”
薛珩道:“本來我也想死心,但在這次秋狩之後,我發現這心,死不了了。”
宣德帝的心中忽然湧起一種十分怪異的感覺,他手停在半空,沉聲問道:“你這話什麽意思?”
薛珩先是一笑,随後道:“在這次秋狩背後搞鬼的人,想必,兄長心裏很是清楚。”
“你我都知道齊王不過是個幌子罷了,真正操控背後事情的,乃是另有其人。”
宣德帝臉上的神色越來越難看,他道:“你究竟想說什麽?”
薛珩道:“當時崔四娘說這背後之人本來是沖着甯玖去的,最後災禍卻是降臨到了她的身上。”
“若崔四娘沒有足夠多的證據,她必然是說不出這話的。”
宣德帝聞言,牙齒咬得咯咯響。
“過去的事情,兄長既然不願追究,九郎日後也不會提及。不過,我想告訴你的是,當時背後之人的确得逞了。”
宣德帝愣住,“得逞?得逞什麽?”
薛珩道:“在甘泉行宮的時候,甯玖中了一種奇蠱,此蠱必須與未洩元陽的男子交合,才能解除……”
話說到這種地步,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宣德帝的臉色瞬間煞白,顫抖着手指着薛珩,滿臉的不可置信,“你是說你……”
薛珩點頭,朝着宣德帝一禮道:“當時情況危急,不得已之下,隻好出此下策。”
宣德帝氣急攻心,竟生生的咳出一口血來,他道:“荒唐!真是荒唐至極!”
說着猶不解恨,他将桌案上的東西狠狠的朝着薛珩劈頭蓋臉的砸去,“你怎麽能這樣行事?她可是你的侄媳婦,是你的侄媳婦啊!你這個畜生!”
待到宣德帝桌案上的東西砸到沒有可砸的之後,薛珩擡頭看着他道:“當時情況危急,就算太子在當場,甯玖也必須一樣與其他人交合。”
“太子并非童男,這是你我都知道的事情,不是嗎?”
憤怒之後,宣德帝渾身的力氣好似被抽空一般,陷入了極緻的疲憊,他的身子重重地靠着身後的憑幾,緩緩的擡頭。
這動作十分的慢,仿佛像一個垂垂暮矣的老者一般。
看着這一瞬間仿佛蒼老了十多歲的宣德帝,薛珩的心中忽然湧起一絲愧疚,他垂在身側的手不由收緊,愧聲道:“兄長,九郎知曉此事對不住你,但我上次都說過,從小到大我從未求過你什麽,唯有這一件事,希望你能夠答應我。”
“以後若兄長有什麽吩咐,盡管指使九郎去做便是。爲了南秦,爲了社稷,我可以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若兄長疑心九郎有二心的話,大可不必。我的爲人你最是清楚,我知你一心想要輔佐太子,那麽我也會如你一樣,幫他清除路上的障礙。”
宣德帝擡眼看他,一動不動。
是啊,事到如今有什麽辦法呢?薛珩和她都已經……
若是再将甯玖許配給太子,那太子成了什麽了?他從小便很是疼愛太子,舍不得他受半分委屈,若将甯玖這樣的女子賜給他……
宣德帝閉眸面上露出一絲不忍的神色。
的确,這是九郎他第一次向自己讨要什麽東西。
思考半晌,宣德帝重重地從口中呼出了口氣,随後睜眼。
宣德帝眸光中厲光乍現,仿佛出鞘的利刃一般,直至的看着薛珩道:“記住你方才說的話。”
薛珩聞言,心中綻放出一種狂喜,他道:“這是自然。”
宣德帝道:“既然你今日向我說明此事,想必你心中已經有了解決的方法。目前她仍是名義上的太子的未婚妻,你打算如何處理這件事情?”
薛珩道:“此事兄長不必擔心,我已有打算。”
言罷,便将自己的計劃說給了宣德帝。
宣德帝聽了之後,歎出一口氣,仿佛累極一般揮了揮手道:“就這樣吧。”
薛珩将這個在心中懸了數日的大石解決之後隻覺渾身暢快,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欣喜。
隻要宣德帝肯松口放棄她與太子的婚約,這便意味着她離自己又近了一步。
薛珩剛剛從殿中邁出,便見陳德行色匆匆的與他相向而行。
陳德在宣德帝的身邊伺候慣了,若無急事絕不會出現這般慌态,心念一轉,他忙頓住腳步,叫住陳德問道:“陳總管,可是出了什麽事?”
陳德聞言頓住腳步點頭道:“方才有個宮女出面,說是看到了今晚突厥公主遇害的經過。現在鄭尚書他們正在審問她。”
薛珩眉色一沉,心道果然。
他朝陳德眼神示意,而後大步邁出,忙往審訊所在的地方去了。
根據那出面指證的宮女口供,當夜兵部的崔侍郎和其中一個回鹘使臣锒铛入獄。
晉王因爲禁閉自然未能出席東宮的晚宴,不過他雖未出席晚宴,卻仍是十分自在逍遙的。
此次甘泉行宮秋狩雖未能如他原本設想那般害了甯六娘和端王,卻讓他收獲了一個意外之喜,對于齊王此次被派去守太廟的事情,晉王十分高興。
是以收到甘泉行宮傳來的這個消息後,晉王一掃前幾日陰郁,心情好了許多。
這不,今日宮中設宴,他便同樣差人去平康坊将秦瑟請到了府上,與他一同尋歡享樂,好不暢快。
晉王今日難得有興緻,他盤腿坐在鋪了一層簟席的坐塌之上,捧了一個紫檀五弦琵琶,伸手撫弄着。
聖穆太後在世的時候十分沉迷音律,她自己也是個極具才華的女子,曾作下不少樂章,傳唱至今。
所有的樂器當中,聖穆太後最喜琵琶。
後來聖穆太後去世之後,先帝悼念亡妻,也時時讓宮人出入宮中奏樂撫琴。是以南秦的貴族裏漸漸便養成此種風氣,到了現在,貴族裏面能夠譜曲作曲者,擅長的樂器者,比比皆是。
宣德帝因爲聖穆太後的緣故,從小耳濡目染,漸漸地對琵琶也有幾分鍾愛,年輕的時候興緻上來了偶爾也會自己親自彈奏一曲。
近些年國事繁忙,便失了這些閑情逸緻,鮮少彈弄這些了。
晉王當年便是爲了投其所好,所以也學了琵琶。
琵琶聲聲,婉轉悠揚,大殿之中秦瑟着一襲胭脂色廣繡襦裙,腰間系着宛若流水一般的飄帶,随着晉王指尖流動的節奏,她腰肢輕擺,步步生蓮,婀娜起舞。
起先,調子是悠揚的,後來随着漸漸入境,晉王的手越來越快,樂聲也越來越激昂,嘈嘈切切,珠落玉盤,樂聲悠揚輕快,靈動無比。
秦瑟一笑,如蔥般白嫩的雙手比作蓮花,一改先前的輕婉,腰肢大擺,單腳立地,不住回旋。随着她的旋轉,系在腰間的飄帶好似活了一般,飄飄揚揚,眼前美人欲乘風歸去。
節奏微滞,漸漸步入尾聲,秦瑟的動作也跟着節奏慢了下來。
最後,秦瑟于原地頓住,成蓮的雙手在胸前合十,右腳成勾,立在虛空。
晉王将琵琶放下,拊掌大贊,“妙極,瑟娘這一曲《飛天》可謂是妙至了骨子裏。”
秦瑟含笑垂首,“晉王殿下謬贊,是您的琵琶撫得好。”
晉王連忙擺手道:“你不必自謙,本王這琵琶談得如何本王自個兒心裏還不清楚嗎?”
“你跳了一曲想必也是累了,快些到本王旁邊,吃些茶酒吧。”
秦瑟點頭,蓮步輕移,靠近晉王。
秦瑟走到晉王身旁坐下,晉王執起一個盛了西域葡萄美酒呈花瓣狀的犀角杯還未來得及遞給她,外面他的扈從聲音響起,“啓禀晉王殿下,宮中有要事來禀。”
晉王聞言面色一沉,方才因秦瑟一曲舞帶來的喜悅瞬間消散。
宮中?今夜太子與東宮設宴宴請諸國使臣,莫非是出了什麽事情?
秦瑟見狀乖順起身,作勢欲要退下,“殿下既有要事,那便先處理要事爲緊,今夜瑟娘便先退下了。”
晉王對她的識趣很是滿意,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柔和了幾分,“嗯,你先下去罷,眼下天色已晚,今夜你便宿在王府。”
語氣不是征求意見,而是直接宣布他的決定。
秦瑟點頭,弓着身子緩緩退下。
秦瑟退下後,徑直去了晉王爲她準備的芙蓉院。隻要她在晉王府留宿,都會宿在此處。
秦瑟一進芙蓉院,梅香便應了上來,面上略帶幾分憂色道:“娘子,晉王殿下屢次提起要替你贖身,若是再繼續下去,會不會惹惱他?”
秦瑟走到妝奁前,随意的曲腿坐下,一邊結下發間的钗環,一邊道:“不妨事,若他再提,下場我應了便是。”
“可……”梅香欲言又止。
秦瑟手中的動作頓住,回首看她一眼,“有什麽話你直言便是。”
梅香點頭,“若是娘子你入了晉王府,若要與外頭聯系,豈非是很不方便?”
秦瑟道:“前日他已經給我送了消息,方才晉王的扈從也神色匆忙的進來禀事,想必再過幾日,晉王便要遭大禍了。所以我已經服了那藥了。”
梅香聞言瞪大雙眼,眼眶立時紅了,眼淚在眼底打旋兒,“娘子,你……”
梅香不知該說什麽,話到一半索性住了口。
秦瑟道:“你不必替我傷感的,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
末了又道:“乘着這幾日,梅香你還是尋個退路吧,免得到時措手不及。”
梅香搖頭,神色執拗,“奴婢哪兒都不去,奴婢要陪你一起。”
秦瑟皺眉,“梅香,你不必如此的。若能選擇,那個不想活?我這是注定的死局,可是你不一樣,聽我的話,莫要讓我死也死不安生。”
秦瑟從來都是這樣,從容不迫,清淡如風。
半晌,梅香拗不過她,隻好點頭道:“我聽娘子的便是。”
夜半時分,秦瑟在床榻上半睡半醒之際,忽然感到後背一熱,睡意全無。
她知道,這是議事完了的晉王來了。
她故作未察,忍住心中的屈辱和惡心,任由他爲所欲爲。
被翻紅浪,一夜旖旎。
……
翌日一早,秦瑟便起身收拾形狀,意圖回平康坊。
她先晉王一步起來,收拾東西的時候動作也十分輕柔,可還是在臨走的前一刻将晉王驚醒了。
晉王從身後圈住她,将下巴抵在她瘦削的肩上,聲音帶着清晨特有的幾分沙啞,“莫要回那種地方了,你還是留在本王身邊。本王不喜旁人觀你起舞,你的舞隻跳給本王一人看便好。”
話是婉轉的,卻是如梅香昨夜擔憂的那樣,晉王這是在以婉轉的方式讓她入府。
晉王感到她有些沉默,就在他以爲她不會回答的時候,她卻低低地道:“好。”
晉王幾乎以爲自己聽岔,眸中浮現出一抹難以置信,忙将她扳正,瞧着她道:“你真應了。”
秦瑟點頭,“殿下厚愛,色娘豈能三番四次的拂你的意?隻是希望日後瑟娘入了這王府後,殿下能多多垂愛,莫讓瑟娘成了那昙花,隻開一瞬。”
晉王摟着她,不贊同道:“什麽昙花?你乃雍容的芙蓉,本王自是要疼你長長久久的。”
秦瑟故露羞怯,垂下了頭。
長長久久?她心中不由得暗自冷笑。再過幾日便是你晉王的時期,長長久久……還真是可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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