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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心緒難明,審問齊王

甯玖等人從大殿退下後,默默地沿着長廊各自往回走,一路無言。

甯玖與孟嘉二人一道行到一處拐角,正要與柳若靈分離之際,柳若靈忽然叫道:“甯六娘。”

甯玖聞言頓住腳步,擡眸看她。

柳若靈垂在身側的手緊緊的拽着,一口潔白的牙齒緊緊的咬着下唇,瞳眸微紅,像是在竭力的隐忍着她的情緒。

甯玖見此,不由恍然,想起這個柳若靈曾跟在崔婉後頭屢次跟自己作對,神色淡漠了幾分,啓唇道:“若柳二娘無事,我便同我表兄先行一步。”

說着,甯玖與孟嘉對視一眼,就要往前走去,柳若靈卻在此時上前幾步,從齒縫裏吐出一段質問的話來。

“方才……方才崔四娘子說的話可是真的?”

柳若靈開始是并不知曉崔婉和端王發生的這事的。

後來她回到自己的寝殿後,見自己的仆役神色有異,便察覺到了不對,追問之下,才知道端王今日竟在山洞裏頭和崔婉二人成了事。

柳若靈怒不可遏,氣得牙都快咬碎了。

端王在幾位親王裏面或許不算顯赫的,但他依靠太子,太子又深受宣德帝的寵愛。柳若靈覺得,若是跟了他,自己日後必然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以她淮陽侯府的落敗,能謀得這樣一門親事于她而言無疑是中了頭彩。

端王生得相貌周正,年紀也與她相當,最重要的是端王懦弱沒有主見,日後她若是入主端王府,以她的本事,必然大權在握。

是以,柳若靈對這端王妃的頭銜很是滿意。

自打陛下賜婚之後,她便常常夢見自己穿着端王正妃的華麗衣裙,仆役成群,派頭十足的擺着王妃的架子。

每每此時柳若靈都樂得合不攏嘴。

可她卻在這個時候聽聞了這樣的消息,這叫柳若靈心中如何不氣,如何甘心?

當然,除了怒氣之外,她更多的則是生出了一種自己的所有物被旁人觊觎的危機感。

方才殿内宣德帝在場,她自是不敢對甯玖發問,但眼下她實在是忍不住了。

甯玖被柳若靈灼灼目光的注視,嘴角微不可聞的勾了一絲極淡的笑容。

柳若靈一直注視着她的一舉一動,自是是捕捉到了,她很清楚的感受到方才甯六娘那一閃即逝的笑容,帶了幾絲嘲諷。

柳若靈等人平日裏素來以崔婉馬首是瞻,上次在明文堂也是受了崔婉的撺掇,所以才會激怒了甯玖,最後引起明文堂先生的不快,被強制的剝離了資格。

此事之後柳若靈的心中就暗暗記恨着甯玖,還有将自己當槍使的崔婉。

有時候她知曉崔婉是将她當槍使,但她爲了融入永安貴女的圈子,不得不如此行事。她恨甯玖,何嘗又不很崔婉?

隻是這二人的家世都比她顯赫得多,是以一直以來,柳若靈都是敢怒不敢言,将一切的事情都吞了下去。

此時此刻,甯玖這笑容,刺痛了柳若靈的心弦,上次因甯玖而在明文堂被剝奪資格的後怕也在此時煙消雲散。

她瞪大雙眸,語氣帶了幾分急切和咄咄逼人,“莫非這事真是你所爲,你竟……你竟敢做下這等事!”

激動之下,柳若靈上前了幾步。

原本一言不發的孟嘉面色一變,忙上前幾步,将甯玖護在他的身後。

孟嘉平日裏雖嬉皮笑臉的,瞧着挺是和氣。

但此時此刻身高馬大,體格健壯的他闆起臉來站在柳若琳的身前将甯玖護着,就好似一座巍峨的小山立在了柳若靈的面前,那含着不善的目光更是讓柳若靈沒由來的後怕,她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孟嘉語氣不善道:“柳二娘子,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

甯玖的目光落在柳若靈的身上道:“此事自有陛下聖裁,怕是輪不到柳二娘子來插手。”

言下之意,聖上的事情她柳若靈也敢插手,莫非是活得不耐煩了?

聞言柳二娘面色一白,當即道:“我……我不過是随口問問,絕無插手此事的意圖,你别亂诽謗人。”

甯玖聞得此言,點了點頭道:“如此甚好,我們便先行一步。”

甯玖身子一側,欲掉頭就走,但轉到一半的時候,好似忽然想起什麽似的,回過頭來目光再次落在柳若靈的身上,她一字一頓的道:“作爲之前的同窗,我覺得有些事情還是事先提醒一下柳二娘子。”

柳若靈的手心微汗,下意識脫口道:“何事?”

甯玖一笑,“有些事情,不該打探的,還是不要打探爲好。還有,柳二娘子對今日的事如此耿耿于懷,是不是有些末倒置呢。”

柳若靈聞得此言,眉頭一皺,目光戒備的盯着甯玖,“你這話什麽意思?”

甯玖語氣清淡如風道:“并無别的意思。隻是我若是你的話,此時有心思來打探這些事情,倒不如想想該如何保住這端王正妃的位置。”

柳若靈慣會阿谀奉承,爲人圓滑,自然不是個蠢物,方才她隻是腦子沒轉過來罷了,眼下聽甯玖這樣一提,心下不由一驚。

是了,崔婉出生博陵崔氏,其身份自不是她能夠比的。且眼下她與端王二人做出了那種事情,皇室爲了遮羞,極有可能将崔婉許給端王,這是最爲穩妥,且最能保全名聲的做法。

柳若靈打從心底不願接受這個事實,她瞪大雙眼,搖了搖頭道:“不,不可能,這不可能。陛下已将崔婉賜給了晉王爲妃,怎可能……”

甯玖一笑道:“這世上沒有什麽事是不可能?有些事情想必你自己心中也已有數。總歸,我若是你,絕不會再将時間浪費在這些無用的事上。”

甯玖這話剛剛說完,便見柳若靈神色慌張,對她道了聲辭,而後便神色匆匆的帶着奴仆走了。

待到柳若靈走後,此處便隻剩孟嘉表兄妹二人。孟嘉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左右,在甯玖的身旁低聲将心底的疑惑問出,“六娘怎知那……崔四娘拿不出證據?”話落後,孟嘉仍是不放心,再次往四周環顧了一圈,才接着道:“你不知道方才我的心都提到嗓子眼兒裏了。”

甯玖道:“自然是算的。”

當時她将自己的衣服換到崔婉的身上,原本隻是爲了借她掩人耳目,混淆視聽,哪知後面在假裝昏迷的時候,偶然聽得此次主使者乃是晉王。

聽到這個消息後,甯玖便開始思索,若是崔婉和端王二人的醜事被人撞破之後,會面臨怎樣的後果。

崔婉與她素來不和,不必說,若是崔婉知曉自己是頂了她的包才被害了,一定不會放過她。

是以,她早就猜到了崔婉會借那衣服做文章,事先便将崔婉的衣裳劃開了兩道口子,爲自己謀了條退路。

此次的事乃是晉王所爲,甯玖便猜想,晉王發現沒能如願害了她,反倒是害了崔婉之後,晉王一派必會轉換思路。

就算崔婉想将這衣服拿出,晉王的人也不會允許她将之拿出。

因爲這衣服一旦拿出,必然會牽扯出背後之人想要借機讓她和端王成事,從而讓太子與東陽侯府交惡這樣的後果出來。

無論何事,隻要事關太子,宣德帝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若是讓宣德帝順着查下去,查到什麽不得了的東西,那晉王那邊可就麻煩了。索性倒不如順着如今這樣的局面将錯就錯,讓人誤以爲背後之人是要陷害端王和崔婉。

崔婉是宣德帝賜給晉王的準王妃,她若是受害,屆時這懷疑的由頭自然不會指向晉王,如此一來可爲晉王洗清一些嫌疑不會,反倒可以給晉王他反咬其他人,譬如說齊王的機會。

甯玖早就猜測到崔婉拿不出證據。

事後果然如她所料,那所謂的證據已經被崔淑妃給銷毀了。

她也想過,若是晉王一派的人并未将那衣單銷毀,她便假借崔婉昏迷之際被樹枝挂破了衣裳,自己便好心除了衣衫替她遮掩作爲此事的借口。

這個借口或許有漏洞,不過隻要宣德帝承認,那她這個借口自然便成立了。

是了,此次除了猜測晉王一派的心思之外,宣德帝對此事的态度也在甯玖的預料之内。

就從方才所謂的審問來看,宣德帝似乎對此并不盡心。

甯玖眸光忽然一凜,若是她猜的沒錯的話,以宣德帝的性子,這次必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齊王一派的人,怕是要倒大黴了。

甯玖見孟嘉面上仍帶疑色,她看了眼周遭,對他道:“此處并非談話的好地方,等時候到了,六娘自會向表兄解釋。”

“今日我有些乏了,恕六娘就此告辭。”

孟嘉一聽,先是微征,而後眸中浮出一些隐忍的痛色。

他怎麽就忘了方才甯玖經受了那樣的事情,必然需要多休息才是。

孟嘉更加盡量讓自己的目光看起來如常,免得刺痛到甯玖敏感的心弦,他道:“也是,表兄便送你回去休息吧。”

甯玖推辭道:“不必麻煩,六娘自己可以回去。”

孟嘉不肯,堅持要送甯玖回去。甯玖拗不過他,隻好應允了。

王四郎得知今日端王和崔婉的事情之後,也覺非常震驚,他總覺得此事沒那麽簡單。

他從獵場上下來之後,便回了自己暫居的寝殿,換上了一身銀白的甲胄,欲圖回到自己防守的位置。

剛剛換好甲胄便聽宣德帝派内侍來,說要他即刻前去面聖。

王四郎整裝完畢,欲要出門,便見到了正朝屋裏面行進的王五娘。

王五娘見他,叫了一句,“四兄。”

王四郎點了點頭,随後問道:“今日在獵場上如何?可有傷着?”

王五娘搖了搖頭,随後想起什麽似的,問道:“四兄,楚王殿下還未從後山獵場出來嗎?”

王四郎的目光一下子便落在王五娘的身上,他的目光停了幾瞬,“你問這個做什麽?”

王五娘神色如常,看不出絲毫異常,她道:“今日捕獵的時候,忽然有一人神神秘密的到楚王殿下面前說了些什麽。之後他便與溫神醫二人一道消失,再也沒回來過。”

“未過多久,後頭便突然傳出崔四娘子與端王的事情。”說到此處,王五娘的眉頭微蹙道:“五娘覺得事情有些怪異,所以便想提前知會兄長一聲。”

王四郎聞言點了點頭,随後道:“兄長知道了,這事你先不要給旁人多說。想必,今日你也累了,先去歇息吧。”

王五娘點了點頭,随後往屋内走去,很快消失不見。

王五娘走後,王四郎的眉頭不由得蹙了起來。

楚王和溫琅一同失蹤,端王與崔四娘二人苟合……今日的事情,的确很是不簡單。

王四郎随後帶着一隊禁衛軍,向宣德帝所在的地方而去,卻正巧碰見了朝自己這邊而來的甯玖和孟嘉。

甯玖從獵場上下來之後,換了一件鴉青色的襦裙,發髻間也并未有什麽多餘的裝飾,連壓裙角的配飾都未帶,身上空落落的,十分的素淨。

她的身形好似拔高了一分,如雨後清荷的氣質更加清幽。

自上次在寶華寺外後一别之後,二人已許久未見。王四郎覺得她出落得更加明麗了。

那日楚王果然尋到了藥,醫好了她。

王四郎看着她,心中忽然浮現出這樣一個莫名的念頭。

不知爲何,王四郎總覺得她的精神并不太好,而且走的也極慢。

莫不是傷着腿了吧?王四郎的心中忽然浮現出這樣一個想法。

他帶着禁軍,與甯玖距離越來越近,二方人馬相向靠近的時候,甯玖對他行了一禮,淡淡的點了點頭。

王四郎對她點了點頭,本也要走,卻不爲何忽然回首,口中的話在他自己來不及反應的時候便已脫口而出。

“甯六娘子請留步。”

孟嘉與楚王玩在一塊兒,平日裏素來看不慣王四郎這種自诩清高的做派,此時他将甯玖叫住,孟嘉心中更是不喜,他道:“六娘子身子不适,請恕我們先行告退。”

王四郎聽此,心道她果然是受了傷。

甯玖看了孟嘉一眼,他這護犢子一樣的語氣不由讓她覺得有些好笑,而後看了王四郎一眼道:“我表兄素來直言直語,王四郎莫要見怪。”

王四郎道:“既然六娘子身子有礙,那便快些回去歇息吧。”

甯玖點頭,随後道:“上次在寶華寺外多虧四郎能及時趕到,出手相助。這些日子來,六娘一直未能得空想你親自道謝,今日正好可以當面向你感謝一番。”

王四郎扶了一下自己佩在腰間的劍,搖頭道:“舉手之勞不足挂齒,說來,此事出力最多的當屬楚王殿下。某也有要務在身,先行告辭。”

甯玖正對王四郎行了一禮,聽得此話,不由微僵,腦海裏忽然浮現出了方才楚王咳血的模樣。

她心下微揪,一種極不适的情緒籠罩在了她的心頭。

甯玖垂在身側的右手不由得微微收緊,眸光微沉。她猛然憶起,他出手幫了自己這麽多次,她似乎從未親口向他道過謝,一次也無。

甯玖擡首,眸光位側,看了一眼遠處郁郁青山,和藹藹雲霧,天空偶爾有鳥兒掠過,悠閑自在。

最初,她也是在此甘泉行宮與他結緣。

上次她在甘泉行宮被薛貞所害陷入困境,在她最無助的時候,是他出現了。

他本不願幫他,她便以三件事情爲條件,最後他還是幫了她。

甯玖覺得上一世自己與楚王二人沒甚交集,這一世也不必如此。所以從開始,她便存了要與楚王劃清楚河漢界的念頭。本來也是,他與她不過是各取所需,二人本就是因爲利益相識。

她是個從地獄裏頭爬出來的人,她這一世隻想保護好家人,然後手刃仇敵,除此之外别無所求。

不與旁人過分親近,不與旁人交惡。對她好的,她投桃報李,對她不好的,她自然如數奉還。

自她自重生以來,便一直便秉持着這個行事原則。

但漸漸地,她發現她重生的事不簡單,似乎也與他有關,而且她欠他的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甯玖自問行事問心無愧,不虧欠任何人。

但此時想到他,想到他方才吐血的模樣和溫琅欲言又止的話,甯玖莫名覺得……自己似乎有些虧欠他。

想着想着,甯玖隻覺心中有些煩躁,恰恰此時前段時日的那個夢境再次浮上心頭,使得她心中的煩悶更濃。

甯玖思緒遊離的同時,王四郎已然側身走到一旁,示意讓甯玖先行。

隻是甯玖神情卻有些僵,竟是愣在了當場。

王四郎喚了一聲,“甯六娘子?”

甯玖猛然回神,也不矯情,笑道:“多謝四郎讓行。”

甯玖邁着步子,漸漸的消失在回廊當中。

王四郎的目光,從那道鴉青色的身影上收回,随後對自己的下屬道:“走吧。”

孟嘉将甯玖送到丹霞殿後終于放了心,臨走時還囑咐道:“那王四郎看着人模人樣的,不是什麽好東西,内裏蔫兒壞,日後六娘還是少于他打些交道。”

甯玖點頭,眉頭微蹙叫住孟嘉,“表兄,上次我中毒之後在楚王府可還發生了其他事情?”

甯玖回來的這一路都在想這是,上次她在死裏逃生之後,溫琅對她的态度有些冷淡。

方才楚王當着她的面吐血,似乎……也是如此。

她總覺得,這事情有些怪異。

孟嘉想了想搖頭,“并無啊。”

甯玖知道他素來粗枝大葉,隻好換個說法,“那上次我昏迷後在楚王府發生的事情,你與我好好說說罷。”

孟嘉說完之後,問道:“你問這個作甚?”

甯玖搖頭,“沒什麽,隻是突然想到了。"

孟嘉點了點頭道:“你好生休息,表兄先走了。”

甯玖看了他一眼,又道:“今日之事,表兄務必保密,千萬别告訴我阿兄和阿爺,外祖父那邊更是不行。”

神色和語氣都是難得的嚴肅。

孟嘉神色也漸漸凝重,見甯玖竟主動提起此事,心裏不由有些堵,“六娘放心,表兄在此發誓,若出去亂言,叫我不得好死。”

孟嘉雖是個粗人,卻也分得清輕重緩急。

這種事情多一個人知曉,便多一份危險。即使是甯玖最親近的人也不行。

言罷孟嘉又道:“你若心裏有事可别憋在心頭,若是不嫌,也可以同我說說。”

甯玖道謝,孟嘉随後離去。

孟嘉離去之後,甯玖回到了丹霞殿,進去的時候下意識擡眸看了一眼不久前薛珩呆過的那張坐塌。

她眼眸一凝,而後又靠近了幾分,見那坐塌上竟還站着一絲不易察覺的血迹。想起溫琅走之前說的那番話,心中猛然浮出一個猜想,臉色微白。

難道……方才替她解蠱的是……楚王?

不,不可能。

當時她雖神識有些不清,卻也知曉這解蠱需同未洩元陽的男子交合。

楚王走馬章台,形骸放浪是在永安出了名的,怎可能會是童男?

這樣一想,她眉頭微攏,心裏更是浮躁起來。

方才孟嘉的那些話再次在她的腦中回放。

先前她中毒之後溫琅本說無藥可醫,但後來不知他與楚王說了什麽,竟又有了解決的法子。

之後楚王派人去尋藥,她的毒就這樣解了。

之前甯玖一直以爲上次的藥是楚王派手下去尋的,可此刻……她卻隐約猜到,這藥當是他親自去尋的,且還付出了不小的代價。

否則溫琅不會以這種冷淡的态度對她。

紫蘇見甯玖回來,忙要扶她回塌上歇息。甯玖擺了擺手,除了鞋履,和衣在床榻上躺在。

心緒起伏難明。

她的手背蓋上自己的眸子,閉上雙眼。

上次宮宴假山之後的場景如鮮活的圖畫一幕幕浮現,夜色下,他目光灼灼如火苗一般看着她。得知宣德帝給她賜婚之後,竟荒唐地說讓她求他,求他,他就讓這婚事作廢。

她拒絕了他,他怒不可遏……想着想着,有什麽糾結似繁雜線頭的東西好似在一瞬間被她理順,甯玖忽然将手拿開,睜着眼,目光空茫地盯着床帳。

她心下澀然,隐隐察覺到了一些東西,而後搖了搖頭。

……

王四郎到了行宮的大殿外,将腰間的佩劍卸下,随後讓太監進去通傳。

“宣左金吾衛大将軍,王詢之觐見。”

王四郎進去之後,對宣德帝一禮,随後擡頭道:“陛下召臣前來所爲何事?”

宣德帝的目光沉沉,直直的落在王四郎的身上,一字一頓的道:“齊王設局陷害端王與崔四娘,證據确鑿,朕命你即刻将他捉拿此處,不得有誤。”

王四郎眸色一緊,面上依舊是平素裏那般平靜,隻是呼吸快了幾分,“陛下,此事疑團衆多……”

宣德帝忽然從坐榻上起身,往前踱了幾步,雙手負在身後,居高臨下的看着單膝跪在地上的王四郎道:“你的意思是朕冤枉了齊王?冤枉了你的表弟?”

王四郎低頭連忙道:“臣絕無此意。”

宣德帝暗沉道:“哼,既然無此意,那便即刻将齊王捉來此處,朕有話問他。”

王四郎面帶難色,有幾分遲疑。

宣德帝道:“怎麽?莫非左将軍不願?若是左将軍不願做這個差事的話,朕可以換旁人代勞。”

王四郎忙行禮道:“臣即刻便去。”

王四郎心裏頭清楚的很,宣德帝這所謂的代勞,并不僅僅是讓旁人去齊王府将齊王拿到此地,更是會将他左金吾衛大将軍這一職也一并代勞。

王四郎退出之後,陳德在宣德帝的旁邊道:“陛下讓王四郎去捉拿齊王?這豈不是打草驚蛇,讓齊王有所準備。”

宣德帝一笑道:“朕故意讓王四郎去拿他,就是想要王四郎給他通風報信。也好讓他提前在心中權衡一下此事的利弊。”

陳德聞言垂首,心道,姜果然還是老的辣。

是了,眼下陛下派王四郎去拿齊王,齊王若是不來,那便是抗旨。屆時,原本的罪名再加上抗旨不尊,到時候論罪起來就不是那麽簡單的。

所以明知道這事兒有蹊跷,齊王也一定會來,或者說,他沒有選擇。

他不得不來。

王四郎出門之後眉色一沉,便對自己的一個親信道:“今日之事究竟是怎麽回事?快些給我查明。”

親信領命,應聲而去。

王四郎到的時候,齊王正叫自己宮殿裏頭的仆役備酒,打算好好慶賀一番。

這慶賀的自然是端王和崔婉今日的這事兒。

此事一出,可以想象對太子和晉王的打擊有多大。尤其是晉王,雖說那崔婉是還沒過門的晉王妃,但好歹也是個準晉王妃,在還未過門前,就活生生的給晉王帶了一個綠油油的帽子,每想及此,齊王都忍不住要拊掌稱快。

齊王想,等到這個消息傳回永安的時候,他那位平日裏素來笑眯眯的長兄,怕是臉都會被氣綠吧。

仆役們魚貫而入,捧着美酒和佳肴,齊王還未享受幾番,便見一銀白甲胄,威風凜凜的王四郎邁着大步朝自己走來。

齊王眸光一動,連忙招手道:“四表兄,你來得正好。本王方才才叫這些人備了酒,你我兄弟二人許久不曾相聚,今日正好乘此機會......”

齊王話說到一半便頓住了,隻因他發現王四郎的神色很不正常。

平日裏王四郎雖也是一副淡淡的表情,好似對什麽事情都興趣缺缺的模樣,但往日裏他若熱情招呼,他多半也是會給些回應的。

可現在,王四郎目光凜凜,直直的看着他,不由得讓齊王心中有些發憷。

齊王起身,往王四郎面前走了幾步,瞄了一眼王四郎身上穿戴得整整齊齊的甲胄,狐疑道:“四表兄,可是有事?”

正在此時,王四郎的身後,與他穿着同樣顔色甲胄的禁軍們,也齊齊湧入。

來者不善,齊王的腦中忽然浮現出了這樣一個念頭。目光轉回王四郎的身上,問道:“左将軍來此,所爲何事?

這次齊王未再稱他爲四表兄,而是稱的官職。

王四郎道:“臣奉陛下之命,前來捉拿齊王面聖,陛下有話要問。”話音一落,王四郎手一伸,身後的禁衛軍再次往府内逼近了幾步。

齊王面色一變,不解的看着王四郎,“敢問陛下爲何要捉拿本王?”

王四郎走近他,“陛下說齊王殿下你設局陷害端王與崔四娘,證據确鑿。”

齊王震撼道:“什麽?本王設局陷害端王和崔四娘?這分明是子虛烏有的事情。”

王四郎看了他一眼,以一個隐晦的眼神提醒他,“陛下已查明此事,證據确鑿,有什麽話齊王殿下還是到聖上的跟前去說吧。”

齊王立時反應過來,聖上說證據确鑿……

也就是說,此事乃是宣德帝授意爲之。

宣德帝此番要拿他去對質,想必套子早已設好,就等着他進去鑽。

齊王的心緒飛轉,若是他真的去了,那這設計陷害端王和崔四娘的罪名,十之八九便要落在他的頭上。

齊王不由的想起宣德帝壽辰時,晉王的遭遇,心中沒由來的一陣驚恐。

是了,每個人都看得出來,晉王是被陷害的,可宣德帝還是不由分說的将其拿下。最後由尚書右仆射崔缇出面與宣德帝達成了些條件,晉王才得以洗脫罪名,隻是他付出的代價也是巨大的。

這次自己所面臨的場景,與晉王在壽宴上的場景,可以說是一般無二。

不去,設計端王和崔婉這兩個罪名一樣會落下,還會多加一個抗旨不尊。

去了,那這個罪名想必便是闆上釘釘的事情。

齊王的額際不由的淌出了幾隻細汗,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王四郎忽然道:“齊王殿下不用擔心,若你是清白的,陛下自然不會治你的罪。你此次若去與陛下對質,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齊王的心念飛轉,而後想了想王四郎說的話的确有理。

是的,他在朝中布局這麽多年,多少還是有點自己的勢力的,宣德帝想輕易将他擊倒,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這次的事情就算宣德帝想将髒水潑到他的身上,也必然不敢有大動作。

今日這局……必須去。

齊王點了點頭,伸出雙手,做出一副順從的模樣,“本王與你們前去便是。”

王四郎點了點頭,而後在他身邊的時候低聲道:“此事你不必擔心。就算聖上想借題發揮,也絕不會有大動作。”

齊王不可見的點了點頭。

*

崔婉換婚之事,在宣德帝與尚書右仆射催提的商議之下最後敲定。晉王妃和端王妃雖隻一字之差,但其背後所代表的權勢與地位卻是千差萬别。

晉王乃是崔淑妃所出,崔淑妃出生柏林崔氏,那是名門之後,端王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宮婢所出,不但沒有有力的部族,他自己還要倒貼太子。

似崔婉這等人,想要做的不僅僅是王妃,她夢寐以求的乃是那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後位。

她原本覺得,若是嫁給晉王,她的這個夢想還有可能會實現。

可誰知,這個美夢卻在一夕之間被無情的擊得支離破碎,再也沒有回返的餘地。

嫁給端王,她這一輩子便隻能成爲仰人鼻息而活的王妃。

崔婉怒不可遏,氣得将嘴裏的牙齒都快咬碎。她實在無處洩憤,便将自己的衣櫃打開,拿出裏面的衣衫用剪刀不住的劃着。

聽着裂帛的聲音,崔婉這才覺得心裏頭好受了些。劃了半晌,終于劃不動了,她才認命的将剪刀往地上一扔,整個人癱坐在宮殿裏頭。

方才伺候崔婉的阿綠等人見狀,壓根兒不敢阻攔,眼見崔婉的氣消了,這才敢上前,欲要扶她起身。

崔婉卻忽的回頭冷冷的看了一眼離自己最近的阿綠道:“滾!别碰我。”

阿綠忍住心中對她的懼怕,勸慰道:“四娘子,地上涼,莫要傷了自己的身子,若你傷了自己的身子,豈不是讓那些人更加得意。”

聽阿綠這樣一說,崔婉的目光忽然凝住,裏面布滿了陰冷和濃得化不開的恨意。

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神情都因怒火而變得有些扭曲,“你說的沒錯。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甯六娘那個賤人所賜,我一定不會放過她的,一定不會。”

“我崔四娘做端王妃,她卻能做高高太在上的太子妃,想都不要想!”

正在此時,門外有内侍來報,說是崔淑妃給她送了東西過來。

不提崔淑妃還好,一提崔淑妃,崔婉肚子裏的氣更是包不住了。崔婉随後冷笑道:“姑母送的東西太過貴重,崔婉用不起,還是不用了。”

崔婉的母親三年前便去了,她跟家裏面的那些庶子庶女不親,是以對崔淑妃尤爲信任。

可她卻沒想到自己在崔淑妃的眼中不過是一枚棋子罷了,想用就用,想扔就扔。

今日她不幫自己,眼下竟想靠一些無用的東西便讓她對她死心塌地?

簡直是可笑!

崔淑妃差來送東西的宮人将東西擡回去後,崔淑妃正在修剪盆景,聽到這個消息,她不由一笑,手中的剪子一用力,便将方才那花連着枝葉一同剪了下來。

崔淑妃順手将剪刀扔掉,對旁邊的崔姑姑道:“這東西已經毀了,拿下去丢掉吧。”

崔姑姑看了一眼那盆景,知道崔淑妃是意有所指,不由得道:“眼下是缺了幾片枝葉,若是養下去的話,興許能夠恢複如初呢。”

崔淑妃搖了搖頭道:“根莖都壞了一大半,如何還長得好?棄了罷。”

*

雕梁畫棟,華貴異常的大殿之内布滿了身披甲胄,手持兵刃的禁軍。齊王正跪在兩個兩人合抱的柱間,他垂着頭,光可鑒人的玄色地闆,幾乎照出了他的身影。

齊王仿佛在光滑的地面上,看見了自己咬牙切齒的表情。

上首的宣德帝正坐在坐榻之上,面色冷沉,不辨喜怒,“齊王,事已至此證據确鑿,你可認罪?”

聽見這話,齊王的牙咬得更緊。

正在此時,殿門外傳來了一陣說話聲。

宣德帝看了陳德一眼,陳德點了點頭,越過重重禁軍到了大殿門口。

王貴妃見陳德出來,眸中染了幾分希望,她急切地道:“我要見陛下。”

陳德面帶難色道:“這,陛下方才已經下令,未經他的許可,任何人不得入内,貴妃還是請回吧。”

王貴妃聞言,神色一淩,語氣也硬了起來,“我豈是旁人,速去通傳。”

陳德見王貴妃執意要進,隻好歎了口氣,忙往裏走去。而後不待陳德回來,便聽宣德帝的聲音響起,“貴妃還是請回吧。朕說了,今日誰都不見。”

王貴妃聽到宣德帝的聲音,不由得大喊道:“陛下,齊王他冤枉啊。”

齊王聽到外面王貴妃的聲音,神色一動。

王四郎卻對她幾乎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齊王原本跪在地上有些松動的膝蓋,再次沉沉的跪了下去。

宣德帝的目光又落回齊王的身上道:“所有的證據都是從你的殿裏搜出,你手下的人也被朕捉到問過話了,他們都指認是你做下此事,你還有什麽話可說?”

齊王咬牙,依舊堅持道:“兒并沒有做過陷害端王和崔四娘的事情。”

宣德帝聞言,目光微冷,然後道:“若你認罪,朕念在你我父子一場的情分上,會對你從輕發落,若你執意不認……”

話雖未完,但威脅的意味不言而喻。

宣德帝的目光忽然一轉,虛虛的往下落下,好似沒有焦點,但齊王卻在他的眸中看到了幾分陰沉。

------題外話------

忘了說男子自稱也可以用某,不用加姓也可以的,并不是打錯了

寫了這麽久才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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