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呼吸不由得重了幾分,這麽說……此事她是知曉的?她是願意嫁給太子的?
薛珩唇畔的慣常挂着的笑忽而變得有些澀然。也是,畢竟她是甯晟的女兒,就算聖上要賜婚,也不可能罔顧甯晟的意見。想必,聖上事先已然知會過甯晟,或者說他們已然達成了共識,所以她才會這般八方不動,波瀾不驚。
不知是出于什麽心理,薛珩忽然有些不願與她目光交彙,二人視線在空中觸及的瞬間,他便倏地移開了視線。
顧修遠聽聞此訊後便下意識往薛珩這便看了一眼,見薛珩如此模樣,若有所思。
而另一旁,端王眸光微斂,垂在身側的左手緊緊攥着,他面色看似無常,内心卻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宣德帝此番賜婚怎麽如此毫無征兆,竟是一絲風聲都未漏出……若他知曉今夜宣德帝打的是賜婚的主意,說什麽也要将此事給攔下來。眼下這旨意既已告知與衆,便再無更改的可能。也就是說,甯六娘将注定會成爲太子的妃子,而不是他端王的人。
這個認知讓端王的眸色更沉,憑空生出了一種自己的東西被他人奪走的憤怒,不甘。
憑什麽?憑什麽他看中的人,看中的東西就要被人奪走?
端王的眼垂得更低,被睫毛蓋住的眼中是黝黑的恨意。該死……宣德帝,太子……這些人都該死。
陳德宣讀了三道旨意之後,衆人眼尖的發現,一旁内侍拖着的托盤裏面竟還剩下了兩道聖旨。
待到陳德宣完剩下的兩道旨意時,衆人不由得更驚。
竟是連端王和定王二人的婚事也一同定下了,賜給端王的乃是淮陽侯府的柳若靈,賜給定王的則是戶部尚書家的嫡次女。
這戶部尚書家的嫡次女還好,這淮陽侯……是永安城出名的破落戶兒,皇帝将這家的女兒賜給端王……
這下衆人看向端王的眼神不由得微妙起來,嘲笑有之,憐憫有之……很是複雜。
端王本就瀕臨怒火邊緣,聽到了這份旨意之後,心中的熊熊怒火更是如決堤之水一般将他整個人吞噬殆盡。
宣德帝,簡直……不可饒恕。
待到所有的旨意宣完之後,見幾個親王都沒有動靜,陳德不由咳嗽一聲。
宣德帝見此沉聲道:“怎麽?莫不是你們幾個對朕的旨意不滿,一個個的杵在一旁,還不上來接旨?”
宣德帝都如此發話了,幾人若是還不上前,那就要落得一個抗旨不遵的罪名了。
齊王和晉王二人本想借聯姻,娶到一個有力的妻族,好爲自己大業增添更大的籌碼。如今宣德帝卻将他們二人各自的表妹賜給了他們……
鄭家和崔家本就分屬于齊王和晉王兩個陣營,就算不聯姻,這兩家也會支持他們。本來他們二人的正妃之位将會是個極好的籌碼,可如今宣德帝已然賜婚,便已是木已成舟的事情。不過比起端王的正妃,永安城除了名的淮陽侯家……他們二人也該值得慶幸了,他們的正妃雖沒有錦上添花,倒也不至于雪上加霜,如此倒也算是說得過去。
正妃的人選被宣德帝框定了,好在他們還有側妃的位置可以利用。
這樣想着,齊王和晉王雖不太滿意,心中卻也平衡了許多,齊齊上前謝旨。
太子倒是素來對宣德帝的決定唯命是從,加之她對甯六娘的名聲早有耳聞,知曉自己的兩個兄弟或許也觊觎着她背後的勢力,是以對這門親事還是極爲滿意的。
端王和定王勢弱,宣德帝禦賜婚姻對他們而言便是榮幸,是盛寵。即使心裏再不願,再不甘又能如何?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他們又豈敢說個不字?
至于女眷那邊,自然也是有人歡喜,有人憂。
鄭娴愛慕王四郎已久,對于齊王妃之位壓根不感興趣,即使平日裏再好強,想到日後與王四郎再無可能,隻能成爲陌路,她還是忍不住紅了眼眶。
王氏用手掐着鄭娴,低聲道:“眼下聖上既然賜婚,便再無更改的可能。三娘你且收起這幅樣子,還不上前領旨。齊王是你表兄,王貴妃是你姨母,日後她們必然是不會虧待你的。”
鄭娴穩住情緒,往殿中而去。
崔婉的心緒則比較平靜,她早就知道以她的身份将來必然是要加入宗室做宗婦的,這一天于她而言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甯玖往甯晟和甯珏二人的席位上看了一眼,見二人都是愁眉緊鎖,如臨大敵的模樣,不由對他們揚起一抹笑,随後搖了搖頭。
她告訴他們,她是中意這門婚事的。
甯晟二人見甯玖如此表情,不由歎息。
甯晟問道:“你妹妹真的是中意太子的?以往可曾對你提起過?”
甯珏眉頭微蹙,“未曾,不過她的表情……瞧着雖是樂意的,但我總覺得……”
總覺得的六娘對太子并無什麽感情。
聽此,甯晟不由歎,“罷,隻好六娘歡喜就好,旁的事情便由我們替她解決吧。”
于是便見偌大的明光殿中,五對衣着光鮮華麗的男女在殿中跪了一排,齊齊對着宣德帝謝恩。
宣德帝笑着說了些吉利話,便讓他們各回各位。
正在此時,有一内侍忽然上前,在宣德帝的耳畔附耳低語幾句,宣德帝眉眼一沉,随後便借故退下,讓他們年輕人繼續玩樂,自己便先退開了。
宣德帝走後,幾個妃嫔也因宣德帝這突然的賜婚鬧得心神不甯,精神惶惶。她們幾人如坐針氈,也想離去,但礙于這場宴會必須有人主持,所以隻好硬着頭皮留了下來。
甯玖身上的傷藥每隔兩個時辰便必須更換一次,此時距離她上次上藥已經過了兩個時辰。
于是甯玖便假借方便爲由,差了自己的丫鬟由宮婢引着暫時離開了明光殿,往後面去了一間偏殿去了。
方才紫蘇和沉香雖在殿外等候卻也知曉了裏面傳來的動靜。借着在偏殿上藥的功夫,紫蘇二人問道:“今日之事是怎麽回事?聖上怎麽突然就給六娘子賜了婚?”
甯玖搖頭道:“聖意難測。”
紫蘇将甯玖的衣裳扒至肩下,将傷藥往她的傷口上敷去。
溫琅配的傷藥經由紫蘇的手,敷在傷口帶來的刺痛讓甯玖忍不住咬牙,眉頭下意識蹙緊。
如今她傷口已經開始結了些痂,原本破開的皮肉不久之後便會由新長出的肉取代,但這種時候剛剛結痂的時候傷口奇癢難耐,最是磨人。
見甯玖面露痛色,紫蘇忙放輕手腳,“六娘子,你忍着着點。”
沉香也在旁邊道:“紫蘇姊姊,你下手可要輕些。”見甯玖臉色實在難看,她想了想,用語氣歡暢地道:“我們六娘子才貌雙全,合該是做貴人的命。不愧是聖上,慧眼識珠,一眼便相中了六娘。”
甯玖道:“此話休要胡說。”
沉香笑道:“知道啦,奴婢也就在六娘子你的跟前說說罷了。”
很快,主仆幾人将藥換好欲往回而去,經由一個回廊行至一片假山旁時,甯玖幾人遇到了正朝他們走來的楚王。
此時天色已沉,回廊的兩旁點着宮殿,橘紅色的燈火照在他的面上爲他的臉籠上了一層柔和的邊兒。但此時,他眉頭微蹙,薄唇慶抿,顯然是心情不佳。
隔着三步的距離,甯玖對他淡淡地行了個禮,正想擦肩而過時便覺手忽然一緊,自己的胳膊被楚王捉住。
她有些驚愕,有些不解的擡頭對上他的視線。
“跟我來。”
紫蘇和沉香二婢目怒驚色,沉香看着楚王放浪的行爲,瞪大雙眼道:“楚王殿下,此處是皇宮,況且方才聖上已然給我們六娘與太子殿下賜婚,你如此行爲,怕是很不妥當。”
沉雪口裏的賜婚聽子在他的耳中尤爲刺耳,楚王回首,冷聲道:“閉嘴。”
紫蘇也上前一步,看了一眼四周無人之後不由松口氣,她意圖勸退楚王,“楚王殿下,趁着現在周遭無人,你先放開我們六娘子,若是叫旁人瞧了,誤會了您和六娘子……”
聽到這話,楚王眉頭皺得更緊,他有些煩躁,不過最後還是放開了甯玖的手。
他沉着臉看着甯玖道:“你跟本王過來,本王有話要說。”
甯玖想了想,随後對紫蘇和沉香二人道:“你們二人先在此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
二婢欲言又止,有些擔憂地往楚王那邊看了一眼。
甯玖道:“無事的。”
二婢隻好點了點頭。
薛珩将甯玖帶到了一處假山的後頭,借着密密麻麻的假山和泛着深藍的天色,二人的身形被極好的擋在了假山的後頭。
薛珩直接開門見山,看了甯玖一眼,随後一字一頓道:“瞧着你的表情,似乎對此次聖上賜婚之事并不意外。”
甯玖有些摸不着頭腦,他突然堵住自己将她引到此地,難道就是爲了此事?
甯玖淡淡回道:“此乃聖意,六娘又豈能揣測?聖上賜婚,便是聖旨,聖命難違,六娘自然隻有欣然接受的份兒。”
“聖意?”薛珩的唇畔勾出了一抹笑意,“你不是足智多謀嗎?若你不願,一道聖旨又豈能框得住你?”
甯玖皺眉,随後嗤笑,“楚王殿下這話倒是有趣,你未免太高看六娘了。自古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遑論這賜婚?便是聖上賜婚要我嫁一個缺胳膊少腿兒的,六娘也必須欣然應之。”
甯玖又道:“楚王殿下找我前來便是爲了說這個?若無其他的事情,恕六娘先告辭。”說着她便要繞開他,從假山伸出往外走去。
薛珩見她要走,心中有些急,他上前一步,鐵壁一伸,抵在假山上面發出了輕微地“咚”聲,在她的面前好似形成了一道牆壁,堵住了她的去路。
見此,甯玖薄唇輕抿,而後一扭身,意圖換個方向走。
薛珩見她執意離去,心下微怒,另一隻手臂也往前,将她抵到身後的假山上,他雙臂成環,形成了一個牢籠,将她禁锢在自己的身前。
甯玖被他方才的動作往後逼退,背後猝不及防地的撞上了假山,假山上面的起伏硌得她的背生疼,她下意識皺眉,環顧了一下四周。
此時此刻,二人的距離極近,近到她能清楚地問道他身上的氣味,很淡,像是一種熏香,又像是什麽不知名的藥草,聞着讓人很是舒服。她比她高出很多,此時她擡起頭,隻能看到他的下巴,壓根看不到他的臉。
甯玖想着這樣也不是辦法,正想縮低身子往他旁邊的空隙出逃,他的手卻往下滑了幾寸,身子也微低了些。
這下二人的距離更近,她幾乎被他環住。若是從遠處看過去,二人便像是一對暧昧相倚的眷侶。
甯玖忍無可忍,冷聲道:“楚王殿下,此處是皇宮,請你自重。”
等了半晌,薛珩卻等來了這麽一句話,他覺得心中那種被堵塞的感覺更濃。
思索片刻,他俯首看着她道:“若是你不願嫁與太子,隻要你肯求我,本王願意相助。”
甯玖聽此先是一愣,随後輕笑出聲,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着離她距離極近的薛珩道:“太子殿下一表人才,爲人謙和有禮,性情敦厚又身居高位,這樣的人實在是一個好歸宿,陛下又親自賜婚,此乃六娘榮幸,又何來不願之說?”
甯玖面上的表情淡淡的,唇畔也含着笑,一雙明麗的眼在皎皎月光的照耀下亮晶晶的,像是九天之上閃耀的星子。
薛珩此時心中又堵又煩,他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此時的心情,他都送上門來幫她推掉這門親事了,可她卻絲毫不領情……
昨夜夢中明明她還叫着自己的名字,今日卻當着他的面說太子的好話,莫名地,薛珩的心中生出了一絲近乎惱怒的情緒,“這麽說,你是對太子有意?”
甯玖眉頭皺得更緊,覺得他的問題越來越奇怪了。她對誰有意,想要嫁誰,跟他有什麽關系?這人的閑事,會不會管得太過寬了些?
于是甯玖道:“雖然我很感激楚王殿下這次出手相助,不過我嫁誰,有意誰似乎和你沒有關系。楚王殿下放心,這次的情和上次的情,我會一并奉還,絕不虧欠。除卻這些外,我和楚王殿下便再無交集,我們也并不相熟,殿下還是放開我,免得被旁人看見,惹人非議。”
甯玖想急于與他撇清關系讓薛珩更爲惱火。
他抵在假山上的兩隻手不由的收緊,身子微傾,眼眸輕眯:“本王屢次救你于危難之中,這個時候,你說你與本王不熟?”
此時他隔她實在太近,說話的時候溫熱氣息噴在她的面上,讓她十分不自在,她努力的往後縮了縮,垂眸竭力的維持住自己的心神,“本就不熟……楚王,你——”
甯玖面上淡漠的表情終于徹底地讓薛珩失控,印象當中,她似乎總是這樣神色淡然,不悲不喜,面上總是适時的揚起一抹假笑……好似這世上沒什麽事情能引起她的注意一般。
此時此刻,薛珩極力地想要撕破她的這張假面。不知怎地,他想到了昨夜的畫面,而後他的目光下移,接着就落在了甯玖小巧飽滿,如同鮮果的唇上。
不熟是麽?想要撇清關系是麽?
薛珩眼神一凝,頭腦一熱,便朝着她的唇樣湊了上去。
甯玖的唇猝不及防地被他的貼住,雙眸忽然睜大,她下意識地想要張口咬他,他卻似早有預料一般,右手捏住了她的下颌。
他常年習武,力氣極大,她的下颚被他捏住唇齒無法嚴守,他的唇舌自然而言便探了過來。
他的動作有些笨拙,猶帶着些怒意,隻知一個勁兒的亂舔她如花一般的唇瓣,如同犬類一般……
甯玖無法閉口,隻好用自己的小舌作防,想一個勁兒地将他往外驅逐。
誰知她一招落了下風,不但未成功驅逐他,反而還被他纏住。
唇齒相交,如蛇般糾纏……甯玖有些發蒙,她活了兩輩子,都未曾與人做過這麽親密的事。
甯玖怒極,想要轉動自己的手環,但她的手環裏針針劇毒,此處又是皇宮……若是楚王倒下必會迎來不必要的禍端。加之楚王曾多次救她……思及此,甯玖決定放棄手環,使出吃奶的力氣,發了狠地推攘錘打,又胡亂撓他,想讓他滾開。
薛珩本意是想要她難堪,想撕掉她面上的那張面具,誰知當他與她唇齒相接的時候,昨夜那種微妙的觸感再次席卷而來,尤其是她以舌相抵,意圖反抗他的進攻反而被他纏住的那一瞬,他覺得四肢百骸都似觸了電,從未如此歡暢過。
她的唇舌軟的不像話,如同最嫩的嫩芽一般,他雖然不知該如何接吻,卻不想錯失這個機會,隻循從自己的内心輕輕地舔舐着她。
隻是好景不長,忽地她開始激烈反應,發了狠地錘打,十分抗拒他的觸碰。
薛珩的心中陡然生出些挫敗感,隻好離開了她的唇,離開的時候還在空中帶出了幾條銀絲,在皎皎月下,透露出幾絲靡麗的味道。
薛珩的喘息聲有些重,他冷着聲将醞釀已久的話說出,“方才不相熟,此刻呢?”
甯玖的頭偏在一旁,并未回答。
薛珩知曉甯玖狡猾多端,害怕她就此逃離,便下意識捏住了她的肩,他一時間忘了她的傷口,下手也沒個輕重。
幾乎是甯玖肩膀被他左手捏住的瞬間,她的身子便微微地一抖。
感受到手下她的顫抖,薛珩如夢初醒,想到她還有傷在身,暗罵自己混蛋,以最快地速度放開了她的肩膀。
他放開手後,看到她銀朱色大袖衫上竟已然透着絲絲血色,眸中一沉,心下慌極了,面色的冷色全然退去,隻餘悔恨。他張了張口像個做錯事的孩子的,“我剛才,我一時失控,對不住……”
甯玖也未恢複過來,喘息有些重,她頭始終偏在右側,沒有看他。
見此薛珩心中更慌,悔恨幾乎将他淹沒,他不由再次伸手動作輕柔的将甯玖頭扳正,卻見她面色煞白,眼眶微紅,就像是一隻受了委屈的小獸。
看到她這副樣子,薛珩心軟得一塌糊塗,想着自己方才的種種行爲真是無地自容。
甯玖雖紅着眼,卻依舊冷冷看他:“殿下若想尋玩物,盡管去平康坊便是,那裏頭的又聽話又順從,絕不對像我這般,六娘實在……沒空陪你玩這些。”
“前腳陛下替我與太子殿下剛賜了婚,後腳若是被人發現我和殿下這般。殿下想必應是和我有仇,想置我于死地。”
薛珩啞然搖頭,“我并無此意,隻是,是情急之下才……”他看了一眼甯玖的肩膀,“你肩上的傷,不若去讓溫琅替你瞧一瞧。”
“不必,我隻求殿下放我走。”
薛珩本想挽留,張了張口,半天都未說出一句話來,他的手收緊,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沉了沉。
她發髻微微亂,眼眶微微紅不知是氣的,還是……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極冷。
最後他無聲歎息一聲,“你走吧。”
甯玖走後,薛珩一隻手扶在假山上面,另一隻手則是煩躁的揉了揉眉心。
他究竟在做什麽?原本他來想是與她相商,将這門親事推掉,可最後卻演化成了這樣的結果。毫無疑問,今晚之後,她必然恨透了他……
思及此,薛珩的心中不由劃過一抹微堵的澀然,他擡頭看了一眼皎皎的月色和閃耀的星子,不由得歎了口氣。
忽地,他精神一凜,猛的回頭查朝假山那頭的回廊看去,卻見隻有牆角的藤蔓微微浮動,并無旁物。
但他仍不放心,運起輕功上前,确定那處無人之後,方才面上的戒備之色才松了下來。
方才他覺得身後有異,想必應是錯覺。
薛珩擡頭看了眼紫宸殿的方向,決定還是親自去找宣德帝談上一談。
薛珩走後方才拐角的藤蔓處,端王的身影忽然從陰影當中走出,他面上的神色十分陰沉,但很快不知他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唇畔居然勾起了一抹笑意。
他方才在殿内見甯玖忽然出來,于是便跟了上來,未想竟然看到了這樣的一幕。
甯六娘居然和楚王有苟且之事……這事兒,還真是個不得了的大消息呢。如今聖上将她賜給了太子,若是稍加利用讓楚王從中作梗,想必最終他還是能夠如願的毀掉這樁親事的。
思及此,端王面上的笑意更甚。
此刻,他心中有一種執拗而又扭曲的心理,那便是他得不到的東西,旁人也不要想得到,更何況是他處處都看不起的太子?便是毀掉,他也不會讓旁人得到他的東西,人也好,物也好,他一向如此。
這樣想着,端王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當中。
甯玖出去後,紫蘇和沉香二人見她眼眶微紅,肩上帶着一抹血色,不由驚呼道:“六娘子,你這是怎麽了?”
沉香道:“莫非是楚王殿下傷了你?”
甯玖搖頭回道:“方才出來的時候天色太昏,一時不察不小心蹭到了假山,不妨事的。”頓了頓又問,“方才你們出來的時候,周圍可有旁人?”
二人搖了搖頭,甯玖聽此不由放心。
紫蘇上前替她整了整衣裳,理了理頭發,将一切收拾妥當之後,幾人再次往明光殿的方向走去。
隻是這回去的一路上,甯玖有些若有所思。
今晚上楚王的所作所爲實在是讓她大爲吃驚,她原本對楚王的印象是不大好的,以爲他就是傳言那般無所事事,好吃懶做,走馬章台的纨绔子弟。但接觸之後她發現,楚王這人并不像他表面那樣簡單,此人有手段,有謀略,爲人更是有些深不可測。
自她重生以來,每每遇險都有楚王相助,甘泉行宮之行如此,清河之行如此,這次中箭亦是如此。算起來,楚王一共救了他三次,而她也欠了他天大的人情。
在這世道,人們行事大多爲利所趨,她實在是不明白,自己的身上有什麽可圖的?讓他竟救了自己三次,這一點,她無論怎麽想也想不明白。
但到底,她還是因爲這些事情,對楚王的印象好了許多。
這些時日,甯玖做的那個有關楚王的夢境,更是讓她對此人的心境産生了一種微妙的變化。
甯玖原本不信鬼神輪回,但重生之後,對這些事情便開始變得敏感起來。若是那個夢境是真的,那……她欠他的可真是還不清了。
說來也可笑,甯玖已然經曆過一次死亡,知曉這世上最爲難受的便是人心。但她卻因楚王救了自己幾次,而對他産生了些許的信任,她認爲他并不會傷及自己,所以她方才放心的随他去了假山之後。
未想,最後他竟對自己做出了那種事情……
所以她才會在方才那麽震驚,但震驚之餘,她不知爲何更多的卻是惱怒,甚至還有一絲委屈。想了半晌,甯玖理不清自己的心思,索性不理,将此事抛在了腦後。
甯玖審視了一下自己,覺得她以後對身邊的人更要警惕些才是,免得在發生今日這樣的事情。
甯玖回了明光殿呆了一會,宴會便散了,甯晟有事被宣德帝召了過去,她便與甯珏二人一起坐上各自的馬車出了永安的皇宮。
明光殿内,阿史那穆爾和阿史那古麗二人正要離開之際,卻見一名内侍上前,說是宣德帝有請邀他們去明光殿的偏殿一叙。
兄妹二人對視一眼,随後便跟随那内侍來到了宣德帝的所在之處。
兄妹二人一進殿,便見宣德帝擡頭,目光如隼,直直的落在二人身上,“小可汗還真是好大的膽子,不但設計淫我南秦貴女,居然還下令截殺,朕實在佩服。”
阿史那穆爾聞言,雙眸瞪大,“什麽?皇帝陛下,這話是什麽意思?我承認的确是對,甯六娘動過心思,後來陰差陽錯抓到了甯二娘,但這截殺一事,是從何說起?”
此話一落,阿史那穆爾便覺身上一寒,有一道冰冷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他方才未注意,甯晟居然也在殿中。
甯晟雙眸淡淡,目光如冰一般落在阿史那穆爾的身上,幾乎恨不得立馬将他生吞活剝。
阿史那穆爾被他這刺目的眼光,弄得渾身一僵,氣都不敢出。
這截殺的事情阿史那穆爾不知道,但他旁邊的阿史那古麗卻是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是以聞言後眼神飄忽,冷汗直冒,一下就漏了底兒。
阿史那穆爾見此,不由吃驚看着阿史那古麗低聲道:“古麗,此事莫非,莫非與你有關?”
阿史那古麗連忙撇清自己,“不,我不知道,阿兄你在說什麽。”
宣德帝道:“此事目前已經證據确鑿,甯六娘幾日前有在永安京郊遭到一批人刺殺,其中有一半便是你們突厥的人。這事兒小可汗若是不給朕一個合理的解釋,此事朕必然不會善罷甘休。”宣德帝的手掌在面前的桌案前重重地一拍,發出的聲響震得人心直亂跳。
言罷,宣德帝看了旁邊的甯晟一眼。
阿史那穆爾忽然指着跪在一旁的阿史那古麗,“古麗,老實交代,此事是不是你所爲?!”
阿史那古麗艱難地張了張口,本想隐瞞,但他兄長以及周圍的人的目光實在是太過滲人,她知道,此事瞞不下去了。
僵持了半天,阿史那古麗終于将此事如同倒豆子一般,說了出來。這其中,當然隐去了他愛慕楚王的事情,隻說甯玖讓自己難堪,所以她才有心想要報複一下她。
聽罷,宣德帝的手拍在桌面之上,“大膽!這裏是我南秦,不是你們突厥,你們竟敢犯下如此事情,莫不是不将我南秦放在眼底?”
阿史那穆爾聞言背後,冷汗直冒,他忙跪下道:“南秦的皇帝陛下,此事我确實不知。”說完,他指着旁邊的阿史那古麗,“方才你們已經知曉,此事乃是她一人所爲,與我沒有關系,我現在将她交給你,你要如何處置古麗,我絕無怨言。”
阿史那古麗見他毫不猶豫地将自己推出去,不由震驚,“阿兄,我是你親妹妹啊。你怎麽能如此對我?”
阿史那穆爾卻是冷沉着臉道:“親妹妹!你犯下如此罪過的時候可有想過我是你的親兄長,可有想過此事會爲我突厥帶來多大的麻煩?”
阿史那古麗實在是冷了心,南秦那句話說的果然沒錯,患難見真情。
眼下不過是見勢頭稍微不好,她的這位兄長便急哄哄的将她推了出來,生怕連累了她。
阿史那古麗覺得實在可笑。
甯晟見阿史那穆爾三兩下便将阿史那古麗推出來賣了,心中不由得由衷地看不起此人。
宣德帝又問,“阿史那古麗,你方才說那個阿貞現在在何處?”
聽到這話,阿史那穆爾忽然如夢初醒。他方才思考着自己的處境,所以阿史那古麗說明事實的時候沒怎麽在意,此事卻急忙的道,“啓禀陛下,那個阿貞她說她名爲薛貞,是你們南秦的宣陽公主,因犯了事才跑出來的。古麗生性單純,此事多是收人挑唆,才犯下如此大的事情。”
宣德帝聞言神色十分震驚,“什麽?你說,此事是薛貞在背後指使?”
阿史那古麗也不是蠢的,見他兄長心還沒爛透,連忙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薛貞身上,“是的,她知道我在明文堂和甯六娘起了争鬥,所以便找到我來說,有個好辦法要替我教訓教訓甯六娘,我當時正在氣頭上,自然就答應了她。可我卻不知她所謂的教訓,竟是要是甯六娘于死地,我,我要是知道她所謂的教訓是要要殺人,說什麽,說什麽我也不會同意此事的。”
宣德帝面色一沉。
而下方甯晟聽說了薛貞是主謀之後,不由直直着看着宣德帝。
宣德帝在之前就收到了明威将軍送來的消息,早就知曉薛貞跑了。但他萬萬沒想到,薛貞居然通過突厥人的隊伍跑回了永安城來。
宣德帝待薛貞的情分早已被她自己消磨了個幹淨,是以朗聲道:“此事必然要有一個結果,薛貞雖是朕的女兒,但她犯下如此大罪,朕必然不會輕饒。朕将她流放西北,她卻出逃,此罪其一,她唆使阿史那古麗暗害朝廷重臣之女,此罪其二。”
他看着下方的甯晟道:“甯将軍放心,朕即刻便派人捉拿薛貞,将她到你的手裏,還甯六娘一個公道。”
“至于這位突厥的公主,甯将軍想如何處置?”
宣德帝直接将難題抛到了甯晟的身上。
甯晟看了阿史那古麗一眼,目光十分冷,這個阿史那古麗身份特殊,若是想要置她于死地,自然是不可能的。
目前突厥和南秦尚處于和平時期,甯晟在邊關帶了這麽多年,自然知曉這和平有多麽的來自不易。若是殺了阿史那古麗,說不得便會成爲下場戰争的導火索。但也不能讓甯玖這次的傷痛白白的挨了。
想了想,甯晟道:“既然公主讓我兒受了如此大的苦楚,那簡單,同樣的罪公主也受一遭,此事便算扯平了。”
阿史那古麗驚道:“什麽?”
甯玖中的毒箭,這是要用毒箭來讓她也挨上一箭?
甯晟見此面上不動聲色,心下冷笑,“放心,我不用毒箭,隻用普通的箭即可,若是公主答應此事,你們突厥這邊的責任我便不追究,如何?”
宣德帝聞言點了點頭,他知道甯晟是個有輕重的人,何況這個公主心思如此歹毒,挨上一箭也是應該的。
阿史那古麗面色煞白,“不,我不,不要。”
但此時已容不得她不答應,阿史那穆爾上前,“多謝南請皇帝寬宥,舍妹犯了錯,的确該罰。”這是應下了這個條件。
很快便有人爲甯晟取來的弓箭。
他常年混在沙場,受過大大小小的傷,對于人體也是十分了解的,他知曉什麽樣的傷口能夠廢掉一個人的胳膊,什麽樣的傷能夠自一個人于死地。
今日,他雖不能直接緻阿史那古麗于死地,但若要廢了她的一隻肩膀和胳膊卻是易如反掌的。
甯晟眸光微凝,裏面有沉色劃過。敢害他的六娘,務必要他們付出代價才是。
宣德帝一聲令下,便有宮人上前綁住阿史那古麗讓她不能動彈。
甯晟眼眸一眯,将手中的弓拉至滿月,接着咻的一聲破空聲響起,那離弦之箭百年以一個刁鑽的弧度,從阿史那古麗的右手手臂往内穿破,箭矢直接從鎖骨的上方冒了出來。
“啊——”
阿史那古麗疼得面色發白,身子不住地抽搐着,她如軟骨蝦一般癱在了地上,被箭貫穿的傷口鮮血直流,濺了一地,實在是狼狽至極。
甯晟射出的這一箭是用了十分的内力的,是以阿史那古麗肩部有好些骨頭都被震得粉碎。
甯晟将弓箭還給那個内侍後拱手道:“此次我兒與突厥的恩怨便就此了結,接下來便是要抓到這背後的罪魁禍首,望陛下屆時務必公正行事。”
宣德帝道:“你放心,薛貞罪業深重,若朕捉到他,必然将她交由你處置。”
甯晟點了點頭,行禮道:“多謝陛下,陛下聖明。”
待到所有人都離去之後,宣德帝一回到紫宸殿,便聽内侍說楚王在此等候已久。
宣德帝歎了一口氣,知道這種時刻始終是會來的,于是邁步入了殿,一眼便看到了那個紫色的身影。
許是聽到了他的腳步,那紫衣郎君轉過神來,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不待楚王開口,宣德帝便道:“朕知道你有很多的話要說,說吧,朕都聽着。”
------題外話------
我突然想到個事情,昨天拼酒那章,大家都知道楚王大器。(斜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