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識地伸手撫上自己的額頭,神色茫然。待到意識稍微清明些,他回憶起方才看到的景象,雙眉不由收攏,眸中浮動着疑惑之色……
方才他看到的是什麽?
爲何端王最後……會當了皇帝……
爲何他的妻兒會成爲端王的皇後和兒子?還有最後的景象裏爲何會出現逍遙子?
若方才他看到的景象便是他的上一世的話,似乎有些說不過去。
他上一世怎會和這一世如此相似?
他同樣名爲薛珩,同樣爲楚王,夢中端王喚他九叔……
薛珩眉頭蹙得愈緊,方才他看到的景象,該不會是他的一場夢境吧?
薛珩的目光忽然落在旁邊的布囊裏,眸光一凝,猛地想起了自己的來意。
他是來替甯六娘尋藥的。
眼下,他顧不得思考方才那個玄妙的夢,此事還是等他以後有空再想,現在他必須趕緊将藥帶出去救甯玖的命。
思及此,薛珩将布囊拿起,站起身來撫淨了自己身上的灰塵,運起内力,朝着洞外掠去。
薛珩到達草廬的時候,逍遙子正盤腿坐着一張矮塌前吃着燒鵝。
聽到響動,他擡頭看了薛珩一眼道:“距離你剛剛進去,一共過了三個時辰,動作還挺快的。”
說完,逍遙子伸出一個手指放在薛珩的面前,笑着問道:“這是幾?”
薛珩面色微僵,“一。”
逍遙子又比出三根手指。
薛珩無奈道:“師傅放心吧,我什麽事也沒有。”
逍遙子扯下一塊燒鵝,邊吃邊道:“無事就好無事就好,沒瘋也沒傻,看來比你那兩個師兄幸運。”
薛珩蹙眉問道:“師傅,那個往生境内會不會出什麽差錯?比如在裏面看到的景象,根本不是所謂的上一世,而是自己的一場夢境?”
若非如此的話,薛珩實在想不通,爲何他的上一世裏也有端王,也有逍遙子,而他自己的身份也是與現在一般無二。
逍遙子聞言一頓,随後目光定定地落在薛珩身上,問道:“哦?你在裏頭看到了什麽?”
薛珩道:“我看到了端王登上帝位,最後,我帶兵攻破皇城。”
一邊聽着逍遙子一邊将手上的油蹭幹淨,還留下一小半燒鵝,而後對薛珩道:“相由心生,境由心轉,你說的嘛,也是有可能的。”
“世間種種,不過人心執念所化,你若覺得那是前世便是前世,你若覺得那是夢境便是夢境。既然你無事,那你也不必将此事太過放在心上,取到了藥,就快些回去吧。”
薛珩點頭,想着他來時說的甯玖的命格,不由皺眉道:“師傅,我來時你說甯六娘的命數已盡?”
逍遙子擺擺手,瞪着眼看他道:“那是我爲了不讓你去往生境裏瞎編的,快走吧。”
“哦對了,你走就走,走之前無比記得将那什麽燒雞和醬豬蹄給爲師弄上來。”
薛珩無奈,随後點頭。
等薛珩走後,逍遙子忽然起身,他面上嬉笑不再,目光微沉,雙手負在身後,倒真是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模樣。
他看着渺渺雲海,随後道:“命途本多舛,奈何紫薇護,若能繼續得此相護,這一世必是福壽綿延,長長久久,若是不能……”
逍遙子的目光落在旁邊開敗的枯黃的花上,搖了搖頭,“一切皆有因果,端看造化罷。”
言罷,逍遙子一笑,哼起小曲兒于山間漫步,好不自得。
*
甯玖畢竟是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若是一直呆在楚王府必然會惹人非議,引起一些好事者的猜忌。
是以,她到達楚王府的那天,蔣氏母女以及紫蘇和沉香便在楚王府借了一些侍衛,湊足他們出行前的儀仗,裝作甯玖還在馬車上,一道回到了東陽侯府。
鄭氏聽聞甯玖她們平安無恙的歸來時十分震驚。
此次的事情鄭氏心中有些心虛,她怕被蔣氏以及甯玖看出端倪,所以聽說蔣氏等人平安回到東陽侯府的第一時間并未去探視。
但第二日她便發現有些不對勁了,瓊華院那邊傳來了消息說是甯玖得了風寒,這幾日需在家裏養病,就連明文堂那邊也請了假。
鄭氏直覺此事太過蹊跷,哪有前腳剛剛從寶華寺回來,後腳就生了病的道理。
她想了半晌,決定厚着臉皮,假借探病實則想去探聽虛實,去了瓊華院。
誰知她一到了門口就被沉香給攔了下來。
恰好此時甯晟也過來了,見鄭氏欲要探視,冷着個臉說甯玖身子的确不好,讓她鄭氏無事就退下。
甯晟的目光實在是太過滲人,看得鄭氏心中發虛,最後隻好硬着頭皮退下來。
回了漪瀾院後,鄭氏越想越發覺得此事奇怪。
這一兩日瓊華院裏神神秘秘的,好似在遮掩着什麽事情似的,莫非是甯玖出了什麽事情?
這樣一想,鄭氏便覺有些興奮了。
與此同時,她還發現一件奇怪的事情。
自前日寶華寺的事情發生之後,每到落日時分,甯晟和甯珏二人都要外出。
永安城有宵禁,且極爲嚴格,若是宵禁時間有人無故在街上遊走,是會被巡邏的禁軍拿下的。
所以按理來說,一般人都不會選擇在這個時候外出,唯恐在宵禁之前趕不回來。
可是甯晟和甯珏二人卻接連兩日選在在這個時候外出……這實在是不由得讓人深思。
這不,今日甯晟二人又一前一後的出了東陽侯府。
鄭氏早就察覺到此事有異,于是她便趁着今日甯珏二人外出之際,派了人偷偷的去跟蹤後一步出門甯珏。
之所是跟蹤甯珏不是甯晟,道理很簡單,甯晟常年習武,感官極爲敏銳,若是跟蹤他,這風險實在是太大了些。
隻是鄭氏不知道的是,甯晟父子二人雖是一前一後出的門,但很快二人便彙合了。
是以跟着甯珏的那個尾巴,當場就被甯晟給揪了出來。
甯晟的左手将鄭氏派的人按在牆上,雙眸一厲,冷冷道:“說,誰派你來的!”
甯晟不怒自威,久經戰場的身上帶着一種凜冽的殺氣,他的眼神稍微一寒,便讓那人吓得腿都直不起來了。
那人咬了咬牙,似乎不想将背後的人供出。
甯晟冷笑一聲,右手按在腰間的佩劍上。
他稍微一動作,那人便瞥見了那劍上閃耀着的寒光,當場如倒豆子一般的将自己的來意說明,“是,是二夫人派我來的。”
甯晟和甯珏二人對視一眼,随後甯晟冷笑,“回去告訴鄭氏,若她再敢肆意窺探我們的行蹤,别怪我不顧和甯濮的兄弟之情,必然叫她好看。”
那人連連點頭,逃也似的,屁滾尿流地離開了此地。
那人走後,甯珏面色沉重地對甯晟道:“今日便是最後的時限了,六娘的藥……還沒有消息……”
說罷,甯珏咬牙握拳重重地砸在一旁的牆上。
甯晟的面色也十分沉重,他道:“六娘一定不會有事的,溫神醫說已經派了人去尋藥,如今藥已在路上,今日,今日一定可以尋到藥的。”
話是這麽說,但甯晟的心中其實也沒什麽底。
之前他們也向溫琅提出想要出去尋藥,卻被溫琅一口否決了。溫琅要的藥在逍遙谷,逍遙谷非谷中人不得入内。
此事,他們就算想要幫忙也幫不了忙。
想着甯玖的身體,二人的心都好似懸着,趁着夜色以最快的速度趕去了楚王府。
薛珩将藥帶回的時候,已近第三日的夜晚。
甯晟父子二人剛剛從楚王府的偏門進去未多久,便聽人說楚王派去尋藥的人已經成功地将藥帶回來了。
父子二人對視一眼,幾乎喜極而泣。
太好了,太好了,六娘有救了!
楚王到達楚王府的第一時間便将那藥給了溫琅。
溫琅得了藥也是一臉喜色,忙帶了人下去親自煎藥。
甯晟見楚王風塵仆仆,顯然是以最快的速度從逍遙谷趕回來的,心中由衷感激,“此次的事情多虧殿下,殿下對小女的救命之恩如同再造,今日殿下的這個恩情,我甯晟記下了。”
說着甯晟就要跪下。
薛珩見此,忙上前将他扶住道:“打住,打住,甯将軍不必多禮。”
言罷,他看了一眼旁邊的孟嘉,而後以拳抵唇輕咳幾聲道:“我與孟三郎情同兄弟,這次的事情也是看在他的面子上。”
薛珩将甯晟攔住,卻沒将甯珏攔住。
甯珏對着楚王鞠了三躬,而後跪在地上道:“話是這麽說,但此次若不是楚王殿下出手相救,或許六娘就……上次清河之行雖然當時我神智混沌,卻也知曉你幫了我們不少的忙,這個謝,我早該說出口了。”
薛珩平日裏最是受不得的便是眼前的這種‘報恩’的畫面。
他微皺眉頭,随後擺手道:“好了,你們的謝意本王已經收到了,還是快些起來吧。”
他的話音剛落,屋裏頭便傳來了甯玖撕心裂肺的喊叫聲。
衆人聞言,忙往屋内而去。
床榻之上,甯玖面色蒼白,嘴唇發紫,緊閉的雙眼時不時地往外掉着眼淚。
此時,她的聲音已經嘶啞了,卻依舊在呢喃着,“六娘錯了,是我錯了……”
這幾日她一直夢魇,夢裏叫的最多的便是“阿爺阿兄,對不起。”
“六娘錯了,是六娘識人不清。”
甯晟和甯珏二人對視一眼,眸中滿是痛色。
二人上前,握住床上甯玖的手道:“六娘莫怕,阿爺和阿兄都在這裏,都在這裏。”
似乎是感受到了甯晟和甯珏二人的存在,床榻上的甯玖眉頭舒展了許多。
溫琅道:“剛才我已讓她服下了藥,接下來我要給她續針,待到餘毒排出,此毒便無後顧之憂了。”
甯晟二人點頭。
甯珏擔憂問道:“這毒解了之後會不會落下什麽病根?”
溫琅看了一眼床榻上的甯玖,随後道:“這事目前暫時還不知曉,按常理來說,應當是不會留下什麽病根的。”
聞言,甯晟和甯珏二人這才終于放下了心。
甯晟二人原本是想今夜留在楚王府陪甯玖的,但有了今日下午鄭氏跟蹤的前車之鑒,二人便不得不心生提防。
可二人又實在是放心不下甯玖……
孟嘉卻在此時道:“表兄、姨父,你們二人不必擔心,六娘這邊有我照看着,沉雪也留在此地,必然不會有什麽事情的。你們二人就先回去吧。最近你們府上二房的心思浮動……不得不防。”
父子二人對視一眼,良久才道,“那六娘這邊就由你代爲照顧了,她醒了務必要第一時間來東陽侯府通知我們。”
孟嘉點了點頭,将此事應承下去。
爲了方便有人照看甯玖,是以蔣氏便将沉雪留在了楚王府。
甯玖服過溫琅的藥後,唇上的烏黑漸漸褪去,面色也不再是先前那般蒼白如紙。
隻是,她依舊眉頭緊鎖,深陷于沉沉的昏迷之中。
房間内,沉雪剛剛替甯玖擦了額頭上的汗,正想要出去,便見楚王進來了。
眼下四下無人,沉雪想了想,将手上的盆巾放在一旁,而後跪在地上,對薛珩行了一個恭敬的大禮道:“此次的事情多虧楚王殿下,多謝殿下救了六娘子的命!”
薛珩點了點頭,随後就要進去。
他剛走了幾步,目光忽然落在沉雪的身上,腦中有一絲靈光一閃而過。
沉雪也察覺到了薛珩在看她,不由道:“楚王殿下,你有什麽吩咐嗎?”
薛珩的眸光微沉。
他知曉甯玖身邊名爲沉香沉雪的這兩個丫鬟會一些功夫。
隻是,以她們二人的身手若是應付一下普通的人還可,若是對上真正有本事的人……這二人的本事那就實在是太不夠看了。
眼前的這個名爲沉雪的丫鬟有眼色,心思缜密,能夠審時度勢,最重要的是……根骨相當的不錯,雖然她如今已是十五六歲,但好在本身就有武功基礎,若能好好磨練,未必不能練得更出色。
思忖半晌,薛珩道:“沉雪是嗎?”
沉雪點了點頭。
“你記不記得上次在清河的時候,你請求我救你家主子之時你答應的條件。”
沉雪垂着頭,眼眸睜大,心中有些驚訝,随後她點了點頭,“自是記得的。”
薛珩道:“現在本王這裏有個磨練你功夫的機會,但這個過程十分痛苦,非一般人能忍受。若你能夠成功的撐過去,你的武藝必然會精進許多,不可同日而語……待到事成之後,本王會将你放回甯六娘身邊。但若是你受不了訓練的強度,或許會在此過程當中死去。”
聽着楚王的話,沉雪垂在身側着雙手,不由得收緊。
這次六娘中箭,她的心中很恨,很不甘。
恨自己無能,很自己無用,恨自己沒有一身好功夫來保護六娘……
“現在,本王将這個機會擺到你面前,至于接不接受由你自己決定。”
沉雪擡頭道:“若是我能撐過殿下的訓練,事後殿下真願将我放回六娘的身邊?”
薛珩點頭。
沉雪又道:“若是殿下錘煉我,是想讓我做對不起六娘的事情,那麽我是絕對不願意的。”頓了頓,沉雪又道:“再有,若是有朝一日殿下和六娘子二人走到對立的境地,屆時我會毫不猶豫的站在六娘那邊。一仆不侍二主,這個道理想必不用我說。即便如此,楚王殿下還願意培養我嗎?”
薛珩想了想,覺得沉雪的想法很有趣,他道:“你放心,就算你是真的挺過了訓練,本王也不會讓你替我監視甯六娘,更不會讓你做對不起她的事情,你隻需待在她的身邊,好好護住她周全即可。”
沉雪看了一眼薛珩,默了片刻,她才道:“奴婢能問一句楚王殿下爲何如此行事嗎?”
薛珩眸光微斂,随後道:“誰知道呢?或許本王閑着無聊,想找些樂子呢。”
說罷,他頭也不回地進了屋。
沉雪本想待在原地,想着甯玖雖然躺着,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總歸不太好。
可随後想起薛珩的所作所爲,心中便放了心去了外頭,還順手帶上了門。
薛珩未走幾步路,便到了甯玖所在的榻前。
床榻之上,甯玖的面色雖已正常了許多,卻仍是有些蒼白,她的眉頭緊鎖,神色緊繃,似乎正爲夢中的事情所困擾着。
甯玖這幾日一直都做着壓得她喘不過氣的噩夢,直到今日,這個噩夢終于結束。
今日她又做夢了,隻是這個夢與往日格外的有些不同。
今日,她夢到了自己死後的事情。
她夢到她死了之後,崇安帝爲求心安,聯合了永安城裏的七七四十九個僧侶聯手做法,将她的屍體化作骨灰後裝于壇中,封在了永安皇城正西的冷宮當中。
她死了以後,魂魄一直被困于那個小小的盒子中,無法投胎,無法往生,無法解脫。
甯玖宛如一縷幽魂漂浮在空中,看着自己的魂魄被困,一時間有些分不清何爲現實,何爲夢境。
未過多久,場景一轉,她又看到了被她送往寶華寺贖罪的翊兒被人引到了一個山林之上,陪伴他的還有紫蘇和沉香。
甯玖下意識地想要呼喊,想要出聲提醒他們前方有危險,不要去。
可她卻無能爲力,她的提醒也不起任何作用。
最後,該發生的還是發生了。
她看到了翊兒,紫蘇和沉香三人被野獸撕裂成了碎片,那些野獸實在是太過兇殘,除了一團破布,竟然連肉渣子也沒剩下。
忽地,她開始哭嚎起來。
薛珩看着床榻上的甯玖忽然呼喊,心中微澀。
他在她旁邊提醒道:“你在做夢,夢中的都是假的,隻要醒來,醒來夢中的困境便會消失不見。”
想了想,薛珩上前,從懷裏掏出一根雪白的絹子,替甯玖擦去了淚痕。
睡夢中,甯玖似乎隐隐察覺有誰在她耳邊呢喃着什麽,但下一瞬,那感覺便消失不見了。
夢中的場景再次變換。
她的魂魄在皇宮正西的冷宮裏足足困了一年,直到崇安五年,轉機出現。
崇安五年春,楚王大軍攻破永安,生擒崇安帝,并将之他困于牢籠之中,與猛獸相争。
最後崇安帝的内髒腸肚被猛獸盡數挖出,殘肉亂飛,鮮血四溢……
死得非常的慘烈。
夢到這裏,甯玖不由得發出了一陣歡暢的笑聲,“死得好,真是死得其所,像他這般不忠不義不仁不孝之輩,活該與虎狼相争,活該被剁成碎肉。”
甯玖正在做夢,而躺在床榻之上的她也不由得将這段話呢喃出了聲。
方才薛珩便覺得她睡夢中的呢喃有些奇怪,于是便床榻靠得極近。
眼下見她又出聲呢喃,下意識百年俯身,想聽清楚她說的什麽。
可這一聽,薛珩便僵住了。
她在說什麽?
不仁不義不忠不孝之徒,活該與虎狼相争……
沒由來的,甯玖的這番話讓他想起了他在往生境裏看到的那個夢境。
爲何甯玖所說的話和他在逍遙谷往生境内看到的景象如此相似?
莫非……她此時做之夢與他在往生境裏看到的景象一模一樣?
薛珩腦中滿是不可置信。
怎麽可能?這世上竟會有兩個不同的人做一模一樣的夢……
這絕不可能。
心中十分震驚,薛珩索性坐在甯玖所在的塌邊。
他想聽清楚她現在夢中正經曆着怎樣的事,想知道她的夢境是否和他在往生境裏看到的景象一緻……
睡夢中,甯玖看到楚王下令将端王弄死之後,還派了人去搜尋翊兒的屍體。
夢到這裏的時候甯玖十分不解。
上一世她與楚王素不相識,二人更沒什麽交集,他怎會在攻破永安城後,就派人去收斂翊兒屍骨?
此事本就已足夠讓甯玖吃驚了,未想場景一轉,忽然又轉到了逍遙山。
她看到楚王跪在一個挂着逍遙無窮的草廬前,直直的跪着對草廬裏的人道。
楚王的聲音緩緩響起,“我薛珩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自問這一生從未負過任何人,但唯有她們母子,我虧欠她們太多,如今她的魂靈被禁锢在永安皇城,還請師傅出手解了她的禁锢。”
草廬内,逍遙子搖頭道:“沒用的,她的命數如此,命格如此,解不了的。”
這下甯玖更加吃驚了,楚王對不起她?
她怎麽不知道楚王有過對不起她的事情?對不起他們母子的事情?
他這番話,究竟是何意思?
甯玖心中疑惑至極,但害怕錯過楚王和逍遙子的對話,隻好提足了精神,細細的聽着二人的對話。
楚王猶豫不死心,他道:“論陣布法,這世上無人可勝逍遙子,怎會有師傅你解不了的陣?”
“……”
最後,楚王與逍遙子二人達成了一個共識,楚王願以二十年陽壽和帝王紫氣爲代價換她輪回重生。
聽到此處甯玖不由張大了嘴,有什麽莫名的情緒哽在她的喉嚨,讓她心中明明有什麽話,卻說不出話來。
她宛如遊魂一般漂浮在空中,對下面前的楚王道:“爲什麽?你爲什麽要救我?爲什麽?”
然而,下方的楚王和逍遙子根本看不到她的存在。
她的問題更得不到絲毫的回應。
甯玖還想繼續看下去,但整個場景卻突然一轉,接着化作了白茫茫的一片,随後消失不見。
她覺得頭腦發脹,喉嚨微哽,自己的手似乎被什麽扣着,壓得胳膊有些酸疼。
甯玖模糊的意識漸漸回籠,她這是怎麽了?她記得她中了箭,之後意識便開始渙散,她看到了王四郎,接着她便昏了過去。
那現在自己是在何處?
甯玖動了動身子,慢慢地從床榻上坐起。可不知爲何,甫一睜眼,她看到的景象卻是被一層霧氣給蒙住了一般,是模糊不清的。
隐約間,她似乎看到了一個人影正俯在自己的床榻之前,瞧其身形輪廓,必然不會是自己的三個丫鬟。
毫無疑問,眼下在她床榻前的這人是一個男子。
甯玖不動聲色地将那人的手挪開,随後那人的手動了動,接着悠悠轉醒看着甯玖,臉上難掩喜色道:“你醒了?”
甯玖皺了皺眉,她不但看着眼前這個人是模糊的,就連他的聲音聽在她的耳中,也像是如同在水裏過了那般,很是奇怪。
甯玖當即反應過來,這不是對方的問題,而是自己的身體出了問題。
她的聽覺和視覺,似乎有些異樣……
甯玖不想讓對方識破自己的異樣,于是便裝作正常的樣子。
她昏迷之前是王四郎出手相助,想來眼下這人應是他。
于是她面上揚起一個得體的笑意道,對面前的人道:“多謝四郎此次出手相助。”
正好此時,沉雪給甯玖端了藥進來,看見了這般情形,下意識朝薛珩看了過去。
屋内點着的燭火将一些陰影投射在楚王的臉上,此時此刻,楚王半明半昧的面上很是僵硬。
他宛若一塑雕像,僵在了當場。
沉雪見此咳了一聲,想借機提醒。
誰知薛珩先是一愣,随後冷眉哼聲道:“等着,本王這就去替你喚你的王四郎。”
說罷,薛珩甩袖便出去了。
甯玖的神色有些僵硬,她想着是王四郎救了自己,所以方才會理所應當的以爲自己面前的是王四郎。
誰知救了她的人竟不是王四郎。
方才那人的語氣,那甩袖的動作,就算此時她看人和聽聲音都有些模糊,卻還是第一時間便反應了過來,此人竟是楚王薛珩。
剛剛走到門口,薛珩便頓住了,他在生個什麽氣?
方才甯六娘那樣子顯然是身子出了問題,所以才會認不出他來。正常的情況下,他這麽大個人站在她的面前,似甯六娘這般謹慎的人,怎可能犯認錯人這種低級錯誤。
思及此,薛珩暗道自己跟個病人置什麽氣,站在門口對屋内的人道:“等着,本王去叫溫琅過來。”
薛珩走後,甯玖道:“旁邊的是沉雪嗎?你給我說說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沉雪見狀也知甯玖身體有異,她見甯玖的眼神明顯不對,擔憂道:“六娘子,你怎麽了?”
甯玖搖頭,“無事,就是眼睛有些模糊。”
沉雪鼻間微酸,“六娘子。”
甯玖道:“先别管這個,你先給我說說,爲何楚王方才會在我的塌前,還有……我們現在在何處?”
于是沉雪便将甯玖中箭之後的事情娓娓道來。
甯玖聽完之後,心底有些複雜,她道:“此次若不是楚王派人去取藥,那我身上的毒便無解是嗎?”
沉雪沉默了一瞬,随後道:“是的,雖然旁人都說你的解藥是楚王派人去尋的,不過昨日奴婢無意間聽到溫神醫和楚王談話,說是……”
甯玖追問:“說是什麽?”
“說是此藥是逍遙谷的靈藥,十分難得。”
逍遙谷的靈藥啊,甯玖的眉頭微微蹙在一起,不由陷入沉思。
她知道溫琅和薛珩都是逍遙子的徒弟,這逍遙谷不比其他地方,不是誰人想進都能進的。
逍遙谷除了逍遙谷的弟子旁人都不得入内。
在她昏迷的這段時日,溫琅一直在照料着她的身子,沒離楚王府半步,既然這藥從逍遙谷取的,那麽剩下這取藥的事情隻有……
楚王薛珩。
雖說從沉雪方才的講解中,甯玖知曉此番她之所以能在楚王府就醫,是因爲借了孟嘉的光。
但若是楚王看在孟嘉的面子上親自去爲她尋找解藥,這實在是有些太過了……
不是爲了孟嘉……那是爲了什麽?總不可能是……爲了她吧。
察覺自己在想什麽,甯玖不由吓了一跳,随後她搖了搖頭,試圖将這不着邊際的猜想從自己的腦中驅散。
就在這時,甯玖方才暫時忘記的那個夢境,在這一刻又被她記了起來。
夢境的最後,楚王去逍遙谷求逍遙子爲她解除禁锢。
最後,逍遙子提出以楚王的二十年陽壽和帝王紫氣換她遁入輪回……
楚王欣然答應。
甯玖眉頭微蹙,不由着思索起一件事來。
她此番的重生,究竟是天命還是人爲?以前她隻以爲自己獲得重生是老天有眼……可昨日的那個夢,實在是太過真實。
若昨日那個夢是真的,那麽她重生的理由也就說得通了。
可是她與楚王素無交集,他爲什麽會付出如此大的代價,讓自己遁入輪回?
沉雪見甯玖沒了動靜,便詢問道:“六娘子可是有什麽煩心事?”
甯玖正要說沒有,便聽一陣腳步聲響起,原來是先前拂袖而去的楚王帶了溫琅進來。
溫琅看過之後道:“甯六娘身體裏的餘毒才剛剛拔除,聽覺和視覺會有一些影響也是正常的,待一兩個時辰之後,她的聽覺和視覺自然就會恢複如初,這一點你們不必擔心。”
說完之後,甯玖由衷對他感謝,她正想起身下來給溫琅和楚王行禮,卻被幾人聯手攔了下來,溫琅道:“此次我不過是出些力氣罷了,要謝你就謝九郎吧。”
甯玖通過聲音辨别出薛珩的位置,随後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雖然知曉甯玖此時眼睛看不清楚,但被她眸光定定地牢牢盯着,薛珩總覺得心中有些不自在,他朗聲道:“有什麽謝的,本王不過是看在孟三郎的面子上才出手相助的,你且收起這幅樣子,本生平王最看不得的便是這種婆婆媽媽的場景。”
言罷,薛珩再次拂袖而去,隻不過這一次,他的神情有些倉皇。
溫琅将這一切不動聲色地收入眼底,歎了歎氣,随後一笑:“他慣是如此,六娘不必放在心上。”
甯玖點了點頭,随後垂眸,若有所思。
她本想将欠下楚王的另外兩個條件還清之後便和他撇清關系,可如今……自己卻在不知不覺中又欠下了他一個天大的人情。
此時正值卯中,天色已然隐隐亮了起來。
薛珩剛剛出去未過多久,便在一處回廊遇上了往這邊來的林管家。
林管家看見薛珩之後神色甚是詫異,“殿下怎麽在此?”
林管家落在薛珩身上的眼神讓他有些不自在,“那林管家覺得我應該在何處?”
林管家哎喲一聲,以一副恨鐵不鋼的語氣道:“我的殿下耶,我聽說甯六娘醒了,便連忙過來瞧瞧,原想你也應當在裏頭的,未想你竟這般盯不住時機。這麽好的時機,九郎你怎麽也不好好把握?如今她的身子好了,天一亮必然就要離開楚王府,日後你上哪裏去找這麽好的機會啊。”
林管家的話讓薛珩有些煩躁。
林管家道:“啧,九郎這是拉不下自己的臉?”
薛珩反駁,嗤笑道:“本王何時有拉不下臉的時候?”
林管家暗道死鴨子嘴硬,急得在原地直跺腳,豎着蘭花指着薛珩道:“聽我一句話,此時正是好時機,你應該在甯六娘面前好好說些話!”
薛珩眸光微凝,本不想回答,最後還是忍不住問出聲,“比如?”
林管家語氣十分激動,連忙道:“當然是讓甯六娘心動神馳,不能自已,聽了之後一見你心便怦怦直跳的好話。”
薛珩點頭。
林管家以爲薛珩懂了便道,“你先說幾句來我聽聽,讓我替你把把關。”
薛珩有些詫異,不由道:“說什麽?”
甯管家跺腳道:“哎呦,你不懂那你方才點什麽頭?聽着,現在我将這些絕技教給你,你隻管拿去讨小娘子歡心,保證你萬無一失。”
林管家得意一笑,清了清嗓子,然後道:“比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啊,比如……”
林管家一口氣背出了幾十首求愛的詩,背到一半,便被薛珩打斷。
薛珩詫異,他怎麽不知道,林管家一個宦官竟還會這個?
他堂堂兒郎,要對一個小娘子吟誦這些酸詩……
光是想,他便覺得别扭的緊。
他薛珩此生是絕不可能爲了讨人歡心,對着一個小娘子念這種詞的,當下薛珩便搖頭,“這些詩詞,林管家你還是自己留着用吧。”
說罷,頭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林管家氣得在原地吹胡子瞪眼,他指着薛珩背影,“不聽是吧,不聽算了,以後你來求,我也不教你。”
末了,林管家在原地憤憤哼道:“等着吧,若是你再這樣繼續别扭下去,總有一日你必然後悔。”
------題外話------
有點晚,sorry,獻上一個小劇場
——不寫情書的打臉九——
多年之後,甯玖外出收到某人來信,信上寫道:吾妻阿玖,見字如吾。久别未見,如同隔世,夫念你至甚,盼卿速歸……
每隔一個時辰,玄二等人必然送上一封信催促甯玖速歸。
甯玖冷道:我才出門兩個時辰
(發到一半感覺地在震,原來不是錯覺,我擔心居然是文還沒發出去…。)
——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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