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修遠此番意爲秋狩,很是有一番雄心壯志,事先還揚言說他打到的獵物必是最多的,可今日他運氣着實不佳,一路上遇見的都是些野雞,野兔,隻獵到了幾隻狐狸。
最後反倒是作爲陪客的薛珩和孟嘉二人收獲頗豐。
尤其是薛珩,還打到了一隻極爲罕見的成年紅狐,那狐狸皮子油光發亮,若是冬天戴在頸脖上,置身于雪地當中就如同雪中燃起的一團火焰,别提有多美了。
怪的是,薛珩将那紅狐拿到手的第一個想法便是,這皮子做出來的圍脖,必然極襯甯玖。
顧修遠一行人獵得差不多後,便讓各自的侍從将列好的獵物收好,騎馬往永安城的方向而去。
幾人快要到達永安城的時候,忽見一隊人馬疾疾而來。
等到那群人馬走得近些了,幾人凝神一看,發現竟是王四郎帶着一衆人馬護衛着兩輛馬車,正急忙朝着永安城疾馳而去,似乎是遇上了什麽十萬火急的事情。
孟嘉被隊伍經過時馬蹄濺起的灰塵嗆了一臉,不由撇嘴道:“這個王四郎還真是威風。啧,這永安城除了聖上還有誰有這麽大的架子,竟還能由他王四郎親自護送?”
這話剛說完,孟嘉的目光落在那兩輛馬車的家徽上。孟嘉不由一怔,“奇怪,這不是東陽侯府的馬車嗎?”
此言一出,他又看到隊伍的最末騎着馬的幾人。
行在較前位置的的人是林青遠,他的身上有好些處已然負了傷,不過他旁邊幾人身上的傷勢更重。
很顯然,他們方才必然經曆了一場激烈的争鬥。
孟嘉是認得的林青遠的,寒門出身,憑着一身本事在甯晟的手下混出了頭,他今年不過二十出頭,便已官至從五品下的歸德郎将,是甯玖父親麾下十分了得的一名猛将。
若換做是尋常的人,林青遠是絕對不會來護送的,除非,除非……此人是是甯玖。
莫非是六娘出了什麽事情?!
想到這一點,孟嘉陡然變色,對旁邊的顧修遠和薛珩道:“糟了,方才王四郎護着的那個馬車是東陽侯府的。我看到林青遠也護在旁邊,怕是,怕是六娘出了什麽事情。”說罷他搖頭,勒緊手中缰繩道,“不行,不去看看我無法安心,我先去看看,你們二人自便吧。”
“獵物記得給我送到輔國大将軍府便是。”說完,一揚馬鞭追着方才的隊伍去了。
薛珩聞言眉頭一皺道:“什麽?方才王四郎護衛着的是甯六娘的馬車。”
薛珩的心中有些莫名焦躁,手指不耐煩地在缰繩上面摩擦着,默了幾響,他似是不經意的對顧修遠道:“太原王氏和東陽侯府向來泾渭分明,今日,王四郎怎會護送東陽侯府的人?本王瞧着他,怕是沒安好心。”
顧修遠嘴上斂着一抹笑,目光落在薛珩的手上。
他和薛珩這麽些年的交情,還不知道他的性子?
眼下,薛珩明顯就是一副他一點頭,便要一沖而出模樣。
這樣想着,顧修遠心下不由得暗下,将他想說的話替他樹說出,“你說的甚是有理,不若,我們也跟上去看看?”
薛珩點頭,随後對身後的人道:“把這些皮子送回我們各自的府邸便是。”說罷一揚馬鞭追了上去。
雙方的距離本就不遠,加之薛珩和顧修遠的騎術不凡,很快便追上了甯玖和孟嘉。
薛珩追上之後,見孟嘉臉色難看,不由問道:“怎麽了?”
一行人仍是在馬上疾馳着,甯玖那邊情況緊急,容不得半分停頓,所以孟嘉一邊策馬疾行,一邊咬牙,忍着風吹在臉上的冰冷對薛珩道:“六娘遇刺,身中劇毒,危在旦夕。”
短短的十二個字,卻是讓薛珩的心中不由一顫,他面色一寒道:“懷化将軍甯勝剛剛回京,何人如此大膽?”
孟嘉的頭發被吹得極亂,他眼角微紅,憤怒的道:“剛才聽六娘的貼身丫鬟說,背後的人可能是……宣陽公主。”
這下薛珩的面色更沉了。
顧修遠也疑惑道:“宣陽公主?她不是早就被聖上流放到西北去了嗎?怎麽會出現在京中?”
眼下,薛珩已來不及思考宣陽公主爲何會出現在京中的事情。
他隻知,若今日行刺甯玖的背後之人真是薛貞的話,那她今日絕對是兇多吉少。
薛貞這個人,薛珩十分清楚,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毒招,且爲人睚眦必報,十分瘋狂。
上次從甘泉行宮回來之後,她便立刻派人去刺殺甯玖,隻可惜刺殺未果。接着便一直在暗地裏蟄伏,等待對付甯玖的時機,隻可惜還未等她報複甯玖之前,自己卻先栽了。
薛珩心中忽然有一種感覺,若是不讓溫琅替她醫治,今日甯玖必死無疑。
一想到這個,薛珩的腦中便浮現出那個身形單薄,瘦小無比的人,渾身無力,面色蒼白地躺在床榻上模樣……
薛珩心中愈加煩躁,他冷着臉一邊在馬上疾馳,一邊對孟嘉道:“想不想讓她活?”
孟嘉當機立斷回道:“當然想!”
薛珩道:“想就聽我的,攔住他們,帶他們去楚王府。”
孟嘉先是一愣,随後欣喜道:“是了,我怎麽忘了這事,溫琅在你府上啊。”
孟嘉猛得揚起馬鞭,很快便騎到了隊伍最前頭,将之攔住。
王四郎方才見楚王等人跟了上來,但由于孟嘉和甯玖的關系,所以他也未說什麽,隻當這幾人是空氣。
可如今正值關鍵之際,這幾人卻沖上前來,攔住他們的去路……
饒是王四郎平日裏在優雅有禮,此時也不由得冷沉下了臉。
王四郎握緊缰繩,他一聲喝下,隊伍齊齊停住。
他皺起眉頭,對孟嘉道:“如今你表妹甯六娘身中劇毒,危在旦夕,你身爲他的表兄,這個時候應當幫忙,而不應當添亂。”
孟嘉道:“多謝王四郎替我們護送六娘,但我是她表兄,當然不會害她。我要将六娘帶去楚王府。”
王四郎皺眉,“她的毒已然十分嚴重,若再晚上一些便會深入肺腑,你若真想救他,就應該讓我将她送去及時醫治。”
薛珩卻在此時沉聲道:“是了,我們就是在救她的命。”
王四郎的眼風落在薛珩的身上,随後他眉頭一皺,有些火,“你們分明是在胡鬧。”
蔣氏和甯璇感受到馬車忽然停住,還以爲是刺客又追了上來,當下心中一慌。待她們掀開車簾後才知,竟是孟嘉連同楚王一起将馬車給攔了下來。
蔣氏心裏焦急,“這個孟三郎真是糊塗,這個時候怎麽能夠耽擱!”
甯璇也道:“我們下去勸勸他快快讓行,切莫耽擱了六娘診治的時間。”
母女二人從馬車上下來,蔣氏走到孟嘉面前,不由滿面焦急對道:“孟家三郎,六娘的形勢十分危急,這個時候你莫要胡鬧。”
孟嘉搖頭道:“我沒有胡鬧,白衣聖手溫琅在薛珩的王府上,京城的大夫再厲害,但若要在解毒方面勝過溫琅的,隻怕是沒有。”
蔣氏一聽白衣聖手的大名,不由滿面欣喜。
甯璇也在旁邊,聽此激動的道:“你說溫琅?”
言罷她對鄭氏道:“是了阿娘,我聽六娘提起過白衣聖手溫琅,說是他的醫術十分高超,活死人肉白骨已然達到了一種出神入化的境地,有他在一定能治好六娘的。”
關鍵時刻,蔣氏顧不得思慮那麽多,滿心隻想着要将甯玖救活才是,于是便點頭道:“那就依你們所言,快點帶六娘去找白衣聖手吧。”
身爲甯玖長輩的蔣氏都答應了,這個時候王四郎自然沒有什麽說話的立場,他眉頭一斂,眸光從薛珩的聖上掠過,随後吩咐道:“去楚王府。”
既然他已經答應過了蔣氏要将他們護送到永安城,便必然會護送到底,即使是護送去楚王府,也是一樣。
約莫半個時辰後,終于到了楚王府。
一行人剛剛到達楚王府,薛珩便下馬對着王四郎道:“四郎公務繁忙,護送至此便可。”
言下之意是,你可以走了。
孟嘉也道:“多謝你們今日護送六娘,今日你王四郎這個情,我孟三,我們輔國大将軍府記下了。”
“舉手之勞,不足挂齒。”
王四郎斂了斂眸,看了一眼甯玖所在的那輛往楚王府駛進的馬車,抿了抿唇,随後對薛珩拱手道:“既然如此,那四郎便告辭了。”
随後,王四郎便帶着一衆禁軍掉頭而去。
甯玖的馬車一直在楚王府通行,直到到了馬車無法通行的台階才停住,沉香沉雪連忙将昏迷中的甯玖攙扶下了馬車。
薛珩一擡眸就看到甯玖慘白的臉色,烏黑的雙唇,整個人十分蒼白,毫無生氣,仿佛靈魂都被抽離了一樣……
他再也看不下去了,咬了咬牙,長腿一邁徑直上前道:“人給我。”
沉香、沉雪被他臉上的冷沉表情吓了一跳,有些猶豫。
孟嘉上前,“男女授受不親,你到底貴爲親王,有些不合适,不若我來吧?”
顧修遠在孟嘉身後用手肘捅了一下他,孟嘉不明就裏。
薛珩冷眉道:“沒有人比我更熟悉楚王府的構造,時間緊急,若非看在你孟三郎的面子上,你以爲本王想攤上這個麻煩。”
孟嘉這才一臉恍然,眸中浮出一絲感動,拍了一下薛珩的肩,隻說了簡單二字,“多謝。”
見薛珩這樣說,沉雪沉香心中的顧慮少了許多。
沉雪想着楚王曾多次對甯玖出手相救,尤其是在清河城的那次,若不是楚王及時趕到……沉雪抿唇道:“沉香,将六娘交給楚王殿下。”
沉香有些猶豫。
沉雪道:“快點,非常之際行非常之事,這是楚王府,今日在場的人不會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的。”
薛珩心中對于沉雪的賞識多了幾分。
沉香沉雪二人一收手,薛珩一把将甯玖抱在他的懷中,眉頭一陣緊鎖。
薛珩感受到,甯玖幾乎沒有什麽重量,則麽會這麽輕……
她身體更是如冰一般寒冷,薛珩皺眉本想運功替她驅寒,但害怕弄巧成拙,隻好連忙運着功,如流星般飛快的離開了原地。
離開的前一刻,溫琅直接給了隐藏在暗處的玄二一個眼神,讓他速去溫琅的院子請人。
薛珩将甯玖帶到了距離楚王府大門最近的一間客房當中。
很快,溫琅來了。
與此同時,與甯玖一同進入楚王府的蔣氏母女二人一同到了這間屋子裏。
溫琅見此眉頭一皺,對這些人冷聲道:“都散開些,屋裏不要留人,無幹人等全部出去,窗戶全部打開,保持氣流暢通。”
在溫琅的堅持趕人之下,最終屋裏隻留了蔣氏、孟嘉,薛珩和沉雪。
說話同時,溫琅正替甯玖診脈紮針,收了平日裏的嬉笑的不正經,此似他的臉色變得十分嚴肅,冷沉。
溫琅在甯玖的一處大穴紮上針後,甯玖忽然一個激靈,噗的一聲,便吐出了一口黑血,溫琅的眉頭皺得更緊。
薛珩看了一件幾乎穿透甯玖肩膀的箭矢,眉頭皺的更緊,“這箭——”
話還未完,溫琅便斬釘截鐵道:“現在還不能拔箭。”
“這毒裏加了一味化血散,若是拔箭之後不能及時止血止毒,她會血流不止,當場毒發而亡。”
溫琅慶幸,“好在你們沒有第一時間就拔箭。”
聽此,薛珩垂在身側的手微微的握着,面色極沉。
聽說甯玖中毒被送到了楚王府的林管家也趕來了。
看到外面站着幾人,林管家便走到一看便是丫鬟的紫蘇和沉香面前,詢問了事情到底是怎麽回事。
紫蘇和沉香簡明扼要的将此事到來。
林管家聽罷,一張老臉皺成菊花,雙手交握在一起道:“這背後的歹人真是作孽,好端端的一個娘子居然被人害成這樣。”
聽着林管家的話,兩個小丫頭不由得又紅了眼。
林管家見此連忙勸慰,“你們放心,有溫琅在,你們家六娘子是不會出事的。”
這話讓紫蘇二人安心了許多,二人的手握在一起,随後點頭,“是了,您說得對,六娘子不會有事的。”
林管家在此處轉悠了一圈,見自己在這兒也幫不了什麽忙,索性走了。
他先去向下面的人吩咐,一旦甯玖那邊有什麽需求,務必要第一時間供應上去,之後便去找了剛好在王府的玄六。
玄六見林管家一到來,頓時一個激靈,就怕這老家夥沒安什麽好心。
林管家冷着臉,不複往日的不正經,對玄六沉聲道:“你們去查一查今天那甯六娘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務必要查得仔細一點。”
玄六道:“此事方才主上一回來便吩咐下去了,現在玄二已經去執行此事了。”
聞言,林管家先是眉眼一亮。
果然啊,這個甯六娘在九郎的心裏果然是不同的。
随後,他面色又再次沉了下來,歎了口氣,希望甯六娘能挺過這次才好。
甯玖吐血的次數越來越多,溫琅的面色也越來越沉,紮在甯玖身上的銀針也越來越多。
終于溫琅搖了搖頭,垂下的手不由收緊,他看了一眼薛珩,眸中有些晦澀難明的光,猶豫了半晌,才道:“以我的能力,最多能讓她還撐三天。”
“什麽?!”旁邊的三人俱是一驚。
蔣氏聞言軟差點跌下去,好在孟嘉眼疾手快将她扶住,随後她扶住了旁邊的柱子,才堪堪穩住身形。
薛珩方才聽到溫琅說甯玖還有三天可活的時候,心中不由咯噔一聲。
那一瞬,他仿佛一個溺水的人,有什麽東西堵在了他的嗓子眼,讓他說不出話來。
有些原本模糊難明的東西,在方才溫琅的那番話後,漸漸變得有些清晰。
生平第一次,薛珩有了這種感覺。
薛珩難以置信道:“你說什麽?這天底下居然也有你解不了的毒。”
溫琅無奈,随即苦笑道:“九郎,我是人,不是神,這世上我不會解的毒多了去。”
沉雪在一旁聽到溫琅說他對甯玖的毒也無能爲力的時候,終于忍不住紅了眼眶,眼裏滑出幾滴淚。
她卻不死心,突然跪在地上對溫琅道:“溫神醫,六娘的毒,真的沒有辦法醫治了嗎?”
蔣氏也忍不住抹淚,她雖未開口,目光也帶着無盡的期許看着溫琅。
孟嘉雙拳握緊咬牙道:“三郎,請你,請你務必要盡全力醫治她。若要什麽人參,靈芝,我們将軍府多得是,若要什麽藥我們也可以去尋……”
“嗚,啊……”
正在這時,床榻之上的甯玖忽然發出了聲音。
聽到甯玖忽然發聲的幾人,還以爲是她醒了,忽然湧起一份希望,可誰知甯玖卻是嗚咽起來。
她好像在呢喃着什麽,但吐字實在不清,也沒人聽清楚。
她的聲音似乎是在哭,似乎又像是是笑,但衆人都從中體味除了一種情緒——絕望。
這是一種被逼入絕境,絕地泣血,已然無力求生的絕望。
這種仿佛痛徹心扉,通至骨血最深處的聲音,直擊衆人肺腑,在場的人都不由爲甯玖動容,或者确切的說,替她難受。
“外祖,阿爺,阿舅……是六娘識人不清,是六娘害了你們,是六娘害了你們,嗚……”
這下,衆人聽清楚了甯玖口中呢喃的話,她像是夢到了什麽痛苦的事情,陷入絕望之中無法自拔。
蔣氏驚住,眼眶更紅,用帕子掩着口,免得自己失态。
“她,她這……”
孟嘉也道:“六娘她怎麽了?”
這話剛剛問下,就見床榻上的甯玖突然起身,雙眼通紅,神情呆滞,語氣卻十分凄厲,“便是堕地獄,化厲鬼,刀山火海也罷,不得超生也罷……我要,我要害我之人……永無甯日,永無甯日!”
說完這話,她像是被抽去靈魂的木偶,接着雙眸一合就倒了下去。
雖說人的痛苦,旁人壓根無法感同身受。
但這一刻,不知爲何,薛珩覺得自己好似與她引起了共鳴,他的心在甯玖絕望哭嚎的時候微微抽動了幾下。
薛珩不是未經曆過死亡。
但這一次,是第一次他在面對死亡時有了種無能爲力,痛心的感受。
溫琅看着甯玖的樣子,也很是不忍,皺眉道:“她中的是一種名爲‘魇’的毒。‘魇’即夢魇,人一旦中了此毒之後便會陷入無盡的夢魇之中,内心深處最爲恐懼的事情便會不斷的在腦中重演,如此循環往複,三日之後,精神崩潰,意志渙散,七竅流血而亡。”
可以說,比起肉體上的折磨,精神上的打擊更能夠摧垮一個人的求生意志力。
這毒的确很符合薛貞的性子,先将人的精神擊潰,最後讓人以極爲慘烈的方式失去。
至此,薛珩已經可以肯定,暗害甯玖背後的人便是薛貞無疑了
方才甯玖的模樣實在是太讓人心疼……薛珩目光落在溫琅的身上,見溫琅隻手攥拳,似乎有些隐忍的樣子,眸光不由一凝。
而後,薛珩擡頭,眸光一瞬不瞬的落在溫琅的面上,直直看着他的眼睛,啓唇道:“師兄……你真的沒有辦法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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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mmm今天也碼得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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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珩:誰說英雄救美沒有本王的份?王四走開,且看本王來截胡
王四郎:MDZZ
薛珩:男主王道,不可逆的
甯玖:遲到半個時辰,負分滾
薛珩:媳婦莫怪,我給你打圍脖去了
紅狐:MDZ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