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解決不了,當真叫河水漫灌,淹了良田,傷了百姓性命,又該如何是好?
再一說,顧卿家本來好好在提刑司做着,聽得朱保石說,年年考功都是上等,正等着歲滿升官呢,要是被此事帶累得罰銅展磨勘,又要再等三兩年,豈不是耽誤人家工夫?
然而她還是跟着看向了顧延章。
範堯臣沒有什麽靠譜的法子,那顧卿家又有沒有呢?
顧延章答道:“臣不過粗通水事而已,并非都水監中專長者,也不曾主理過通渠清淤之事,此一段水域,也隻是巡看堤壩之時路過一回,未曾行過勘測,不敢妄言。”
聽得連他也這般說,楊太後頓時有些失望起來。
雖是今日才得接觸此人,連說過的話也不是很多,可這顧延章的一言一行,全無半點張揚,有一說一,有二說二,顯然從來不做無把握之事。
他不肯接,是說明他當真不确定,并不是推脫了。
楊太後看了一眼範堯臣,問道:“範卿家,既如此?”
她口氣裏頭,還有幾絲猶豫。
無論是都水監中遞上的折子,還是範堯臣等人的當殿陳述,俱是把這導洛通汴之事說得十分好,其實回頭想想也是,若是能不用黃河水,改用洛水,确實是一勞永逸的法子。
她頭一回掌政,一面不願意遇得難事、大事,生怕自己做錯了決斷,可一面也知道汴河年年大澇,京師上下皆苦于此,眼下又是十分着急,若是當真有良策,卻因自家膽小怕事而不肯用,贻誤了良機,将來被百姓唾罵,說自己牝雞司晨,又該如何是好?
其實楊太後是想得多了。
如若在位時無所作爲,百姓們最多嫌棄她占着茅坑不拉屎,其實是說不出牝雞司晨這種話的。
倒是那些個酸文人可能拽着筆杆子引經據典地拐着彎嘲諷她幾句,然而她又見不到,便是見到了,也未必能看懂。
範堯臣卻是不知道這位太後的想法。
同樣是聽得顧延章的回話,他的關注點,同楊太後全不一樣。
他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徑直對着顧延章問道:“顧延章,你話中之意,若是在得都水監中,又行過勘測,或能有所把握,可是?”
孫卞冷聲接道:“範參政這話豈不是強人所難?你爲一朝宰輔,尚且并無良策,延章又如何能有把握?”
見得下頭又要吵起來,簡直是沒完沒了的樣子,楊太後看着範堯臣一對三,已是獨木難支的頹勢,卻又想到對方從前在天慶觀中的一力支撐時,把牙一咬,心一狠,終于拍闆道:“莫要争了,便依範相公所說,行這導洛通汴之事。”
她一言既出,好幾個立在下頭的大臣都大聲攔道:“太後!此事萬萬不可!”
然而既是已經下定了決心,楊太後便不再爲人左右。
她一雙手攥成緊緊的拳頭,抓在桌案下邊給自己鼓勁,面上卻是露出一副不用商量的模樣,道:“也不是立時就行。”一面說着,一面又看向了範堯臣,“既是範相公說,要點那顧延章,便将顧延章調入都水監中,着他主理此事,且将此份章程之中規程一一查明,可有不通、不便之處,等到查得清楚,再來商議施行與否,爾等可還有什麽不滿?”
見得孫卞、胡權二人又要說話,楊太後便道:“提刑司若是當真忙得不開,便給你那處多添兩個人,實在不行,範相公要走了顧延章,叫他給幾個自己得用的人出來嘛!”
這話簡直是不經大腦,一通亂扯,叫人壓根無法同她講理。
叫範堯臣出人進提刑司代替顧延章,還一出出幾個,簡直是把貓送進老鼠窩裏,莫說正同範堯臣打擂台的孫卞不同意,就是胡權也要跳起來。
知道再糾纏下去,對上楊太後這樣的腦子,必是無法得好,衆人隻好忍氣吞聲,暫且不去理她。
隻是胡權壓了半日,還是有些壓不住,道:“太後,若是顧延章查實那導洛通汴之事,确不可行,将來他……”
楊太後倒是不爲難了,道:“還把他調回提刑司。”
有了她這一句承諾,孫、胡衆人也懶得再扯下去了。
左右查實之後,還要再來商議施行之事,至于那事情成不成,能不能做,難道還愁沒有說法嗎?
本就是個風險極大,又不太能成行的提議,隻要尋得其中毛病,不叫再做下去,便好了。
這般想着,便是一直反對得最厲害的黃昭亮也不再作聲了。
倒是楊太後還記得再問一句,道:“顧延章,此事關乎京師百姓安危,我着你即刻上任,且去勘探其實,你可有異議?”
你都當着人的面問出這樣不容拒絕的話,誰人還敢說不啊!
看着身旁的顧延章出列領旨謝恩,站得極近的胡權,心中已是開始滴血。
連交接的功夫都不給!
多留兩日都不行嗎!
***
都說世事難料。
早間上朝的時候,顧延章心中還在想着大朝會散去之後,自己要抓着胡權一齊去雍丘縣看一回河堤,誰料得等到下了朝,出了宮,不過短短一日功夫,他便身上的差遣,便從提刑司中轉去了都水監。
雖然楊太後叫他即刻上任,可提刑司中的事情,又怎麽能不做交接?
幸而他平日裏行事一慣有規矩,每日做過什麽,進度到得哪一處,次日、三日内、七日内、十日内、乃至一月内、三月内、一年内,又有何事要做,俱是已有條條框框列得出來。
至于從前所主大案、要案、大事,除卻衙門裏頭的宗卷,他自己另也有一份詳細過程,此時雖是并無空暇,可隻要交代下頭吏員将東西提得出來,連整理都不怎麽需要,隻用謄抄一份,交于後來人便可。
他知道胡權着急,一出崇政殿,雖是聽得前頭範堯臣喚叫,卻是先拱了拱手,請對方稍待一回,旁的先不說,隻先朝着正等自己的胡權行去,走得近了,同他道:“公事,今日要去雍丘縣中查東水河堤,行程、待查之處,我已是交代楊素拟了出來,并無什麽問題,等到回得衙中,便是一時走不開,多少也要交代人去一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