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用臣到哪裏去了?
這麽多年來,始終能深得太皇太後的信重,誇他一句人老成精,半點不爲過,自然不會白做工。
他知道自己并不是楊太後慣用的人,相反,是與楊太後向來關系水火不容的太皇太後的心腹。
崔用臣長了一雙好眼睛,把宮中幾位的性格看得透透的。
楊太後同先皇是一個性子,優柔寡斷,也沒什麽能耐,隻有一樁好,那就是戀舊,也好說話。
何苦要去跟舊人争這個出頭?
是以太皇太後新喪,他并不像其餘人那樣圍着到楊太後身旁,甚至也不去清華殿的西偏殿當中獻殷勤——裏頭住着剛搬進去的趙昉,眼見就要繼承大統,不少人都去那邊混個臉熟。
他卻不然,老老實實窩在殿上,陪着太皇太後的靈柩。
等到楊太後用慣的黃門官自垂拱殿尋過來的時候,他才跟着去了。
聽得下頭人說崔用臣是在殿中陪着太皇太後,楊太後的表情登時就變了,看向崔用臣時,目光裏也更多了三分和暖。
如此忠仆,正說明太皇太後沒有看錯人,也說明其人品性忠義,不是那等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
人既是到了,楊太後便開門見山地問道:“你可知道今日在那天慶觀中,爲何趙渚要推太皇太後?”
她忙了一日,方才才騰出手來,在親近人的提醒下,訊問了福甯宮中的内侍、黃門。前兩夜發生的事情雖然隐秘,可見到的人并不少,隻是衆人知道得都不是很清楚而已。
作爲拎着燈籠走在最前照路的,崔用臣并未,也沒必要做任何隐瞞——說一句太皇太後是趙渚害死的,并沒有半點冤枉。
崔用臣年事已高,伺候太皇太後多年,本來已是要頤養天年了,忽然挨了眼下臨門一腳,當真是哭也沒地哭去,眼下聽得楊太後問,自然就一五一十答了。
而楊太後聽得崔用臣所述,又與福甯宮中黃門、内侍所供一一對應,還是有些不敢置信。
如此荒謬之事,怎麽會在一個七歲的小孩,同一個二十餘歲的乳娘之間發生?
崔用臣佝偻着背,站在楊太後下首,回道:“因處置了那秦素娘,陛下便一直十分不滿,鬧着找人,福甯宮中宮人勸他不動,就哄他說等到祭天之後,便叫他見乳娘。”
後頭的事情,不用他說,楊太後也能想象得到了。
趙渚心心念念要見奶娘,好容易等到祭天結束,本以爲能見得到人,誰知全是騙他,還要去祭祖。他又如何肯?
她一面聽,一面忍不住感慨。
太皇太後,實在是藏得太好了!可正是因爲藏得這樣好,反倒害了她。
她私心裏,忍不住不孝地想:應當是報應。
趙渚這樣的一個不正常的脾性,又犯了這樣的大錯,爲何還要硬保?
當初見得不對,爲何不換一個新皇?
不過無論如何,這些事情終究是過去了。
眼下已是撥亂反正,自己雖然辛苦些,但隻要熬了過去,将來總有好過的日子在後頭。
至少會比今日之前要有盼頭許多。
***
楊太後的問題一個又一個,無論是對朝中官員背景,還是對宮中事務,崔用臣皆是對答如流。
他甚至還提議楊太後把朱保石暫時放在身邊。
“便是臣,畢竟年老,也多年不管勾皇城司,倒不如他得力。”
趙芮身故之前,還特地托付朱保石去敲鍾,說明他很是信任這個心腹,然而他才駕崩沒多久,朱保石就急不可待地投了太皇太後。
楊太後很是不喜歡這樣快變節的人,但是她聽了崔用臣的勸說,還是同意了。
她想起從前趙芮的話。好人要用,壞人也要用,隻要能做事,便不能要他樣樣齊全,隻是用的時候,要知道那人品性。
楊太後命人去叫朱保石,下了這個命令之後,就在心裏給自己鼓了一回掌。
沒什麽難的。
左右就是做不好而已,反正人人都知道她比不得太皇太後,想來也沒什麽人指望她做得太好。
除了朱保石,崔用臣還提了另一個人,那人便是被遣往外州的許繼宗。
“此人在州中、陣前皆有任事,若是生了戰事,有他在旁,雖未必能有大用,也能多問幾句。”
大晉外任節度使的宦官并不少,有幾個甚至此時還領了重兵在外,隻是俱都不好挪動,而那許繼宗卻又不同,雖是有些經驗,卻并非親自領過兵的,動起來并不爲難,而且他近幾年一直在外出使,對外州外縣情況,民間疾苦,可謂十分了解。
崔用臣如此大公無私,全從事情出發,舉薦全看才幹,不看與自己的交情,這般行事,倒叫楊太後又高看了他一眼。
許繼宗這個名字,她也記得。從前常見其人在趙芮面前伺候,是個很有眼力見的。
有眼色的人,一般都會有幾分能耐。
楊太後暗暗記下了,決定過兩日就下诏把人叫回來。
她正想着,無意間擡起頭,卻見得崔用臣不住往殿外看,好似有些焦躁的模樣,便問道:“是有什麽着急的事情嗎?”
崔用臣有些爲難,過了一會,還是道:“今日在天慶觀時,臣給殿下換衣,收了一樣他的貼身之物,因回來時徑直便去了殿上,沒能來得及還給殿下。”
楊太後腦子裏頭轉了好幾下彎,才醒悟過來,崔用臣口中的殿下指的乃是趙昉,暗暗又誇了一句這老太監措辭得當,反應得快。
不過既是聽得有趙昉的貼身之物,她也生出幾分好奇心來,問道:“什麽貼身的東西?”
因知道這個便宜兒子生母早亡,她想得歪了,以爲是從前的秦王妃給他留下來的什麽東西。
崔用臣搖頭道:“倒是不知,因怕殿下多想,臣當時直接就鎖了起來,也不曾看得清楚。”
楊太後很有興趣,一時也坐不住了,看了看角落裏頭的漏刻,道:“這樣晚了,也不知道他在清華殿中睡不睡得慣,既如此,我也一同去看看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