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太後正在氣頭上,隻道:“兢兢業業又有何用,當真是個有本事的,如何會像今日!我從前便覺得……”
她說到此處,見得面前坐着的是三子,忽然住了口,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道:“隻盼将來你這二哥,能給我省點心才好!”
趙颙恨不得鑽進張太後腦子裏頭去聽一聽,她那“我從前便覺得……”的後面半句究竟是什麽。
他心中如同貓抓一般,也有些感歎,複還有些不足,心道:二哥皇帝都做成這個樣子,同下頭那些個人,君不君,臣不臣的,什麽野貓野狗都敢跳到他頭上拉屎,是個差不離的,就能把他支使得團團轉,如何當得起那個位子!
饒是這般,我如此好,他如此差,我比他聰明十倍百倍,可當着我的面,明明已經看得出來他的能耐不足我之十一,母後還要維護他,不過因爲他是皇帝而已!
我隻晚生了幾年,然則而今地位待遇,與他相比,實在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縱然再如何出色,俱已無法!
若我是四哥那樣沒用的,或是老五那個蠢樣,自然也就認了,偏我有如此才幹,若是不能得天下而用之,隻留那庸人在位,連子嗣都無法留下,一旦過繼,朝中免不得又是一番動蕩,實在是煮鶴焚琴!
原來這幾年間,趙颙雖說時時圍在張太後身邊,仿佛極得寵愛的樣子,可心中卻是十分不平,蓋因張太後面上對他好,卻全是小恩小惠,大事之上,永遠把趙芮放在第一位。
對于趙颙來說,哪怕見得張太後在他面前罵上一百句“昏君”、“無能”,可不管趙芮這個二哥錯了什麽事,或是亂了朝綱,她也隻會幫着收拾首尾,等到如今,明知皇帝無法再有後嗣,張太後頭一個的想法,竟是過繼。
過什麽繼呢?!
趙芮身體本來就不好,兄終弟即,難道不是“依故事”嗎?!
大哥是庶子,又是殘疾,皇位自然沒有他的份,二哥下來便是自己,不但健康英武,機智敏捷,樣樣拿得出手,複還名正言順。
太祖同太宗皇帝,不就是如此的嗎?
明明有例可循,爲何要繞了路?
想到此處,趙颙的心便如同被蟲蟻啃噬一般難受。
趙署才故去沒多久,他便着人偷偷去試探過張太後,想要叫她同天子提議,由自己去做京都府尹。
大晉王公任職京都府稱“尹”,重臣任職京都府叫“權知京都府”,而京都府尹,幾乎是所有皇子繼位前必須要任的職位。如果他出任了京都府尹,等于就是給了衆臣一個暗示一一濟王趙颙将要繼承大統。
趙颙其實并不覺得那時候是一個好時機,他命人去同張太後提這個,不過是探個口風而已。
然則卻是被斬釘截鐵地一口拒絕了。
對于趙颙來說,縱然過繼也有一部分可能會過繼自家的兒子,可兒子當皇帝,同自己當皇帝,何止天差地别?被過繼了去,便是親生骨血,也不再是自家這一脈,而變成了趙芮的子嗣,同自己還有什麽關系?
他心一狠,牙一咬,片刻之間,腦中把事情前後複又細細想了一回,複才做一副甚事都沒有的表情,笑道:“母後且放心罷,雖說楊家人心不足,二哥他行事自有分寸,再一說,就算将來有了什麽不妥,您不也在一旁幫忙盯着嘛。”
他又說了幾句,慢慢把話題帶開,忽然道:“母後,上回兒子引薦的那一個道士,您覺得他醫術如何?”
張太後面上卻是好看了些,笑道:“那松巍子着實有幾分能耐,我初時見他相貌奇異,又是乍然得名,還不怎的當一回事,可按着他給的吐納之法練了一陣子,複又和着他給的藥膳方子吃了,果然這一陣精氣便足了許多,晚間睡得也好了。”
趙颙哈哈一笑,道:“兒子原本也不信,隻是他這幾個月在京中頗有盛名,拿脈看診,無不應驗,聽說還善于看相,相手、相面俱是十分之準……”
張太後奇道:“他還善于相面?怎的不曾聽他說?”
趙颙便道:“他說相術乃是妄言,也是遊戲之言,不能輕信,也不肯随意給人看相,哪怕看了,言說過去事,十分笃定,言說未來事,卻要改動一二,以免洩露天機,隻他醫術精湛,道法精深,以這兩者出名,相術倒是排在了後頭。”
張太後年輕時倒是不怎的信這些,可年紀越長,越發對長命百歲,輪回永生之事感興趣,聽得趙颙這般說,倒是起了興緻,笑道:“那改日便要請他進來給老身相面一回!”
兩人說了幾句,張太後複又想到什麽似的,道:“前一陣聽人說竦兒得了百日咳,病得厲害,許多太醫看過了,因小兒月份小,不好用藥,總不見好,許多天不曾抱過來,這一向可是好些了?”
聽得母親問到自家幼子,趙颙忙道:“早間出來的時候,兒臣才去看了一回,已是大好了。”他說到此處,笑了笑,“這也是松巍子的功勞,他善看小兒病,請得過來,也不紮針,也不怎的吃藥,隻開了兩張藥膳方子,三劑下去,已即見效,吃了不到十天,便已全好……”
他複又歎道:“松巍子能治小兒,也能治疑難雜症,當日若是……他早在京中知名,請進宮來,還能有救也未必可說……”
張太後如何不知道兒子說的是小皇子趙署,一時也沉默了下去。
然則她聽得那“疑難雜症”四字,卻是起了心,思忖片刻,想到:太醫院那一群人已是不中用了,可天下名醫,也不僅存于太醫院中,未必他們看不好的,旁人也看不好,這松巍子既是善治疑難雜症,不妨再好好試他一試,當真是個厲害的,拿去給二哥看一看,醫得好,便算是撿回來的,醫不好,左右也是醫不好了……
如果能醫得好,便給他一個太醫院奉藥之職,又待如何?
她雖說嘴上對趙芮百般嫌棄,心中也不甚滿意,可兒子畢竟是兒子,如何會半點不放在心上,況且張太後攝政十餘年,甚爲清楚皇位異常更疊的壞處,最好還是能叫天家親子繼位,趁着自己還能動,便是兒子不幸去了,也能幫着再看着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