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論趙芮平日之中再好說話,見得面前此人面上看着像是賣好,其實卻是火上澆油的一番話,心頭也忍不住生出惱意來。
他眯着眼睛冷冷地瞥了一眼對方,想着兄弟情誼,猶在勉強克制。
張太後卻不似他這般想法,聽得兒子搭話,從鼻子裏頭哼了一聲,道:“自有分寸?你二哥果真是個有分寸的,如何會叫人養出這樣的行事?!後宮内外私通消息,本就是不當之罪,其中竟還對着皇家血脈指指點點,誰給他家的膽子?!如若放之不理,爲人所知,怕是要認定這大晉的江山,不是姓趙,卻是姓楊了罷!”
趙芮聽得此話,又驚又怒,勃然變色,叫道:“聖人!”
張太後話一出口,也自知失言,然則以她的性格,即便說錯了話,自然也絕不會認,隻有旁人來将就她,沒有她去收回的道理,隻橫了兒子一眼,拉高了音調,質問道:“我哪一句說錯了你不成?我竟說不得你了?!”
如果此時隻是趙芮同張太後二人在殿内,便是其中氛圍有些難堪,到底是親生母子,也能慢慢調解,然則眼下另有一人在旁,無風他還要掀起三重浪來,更何況如今現成的扇子在面前擺着?
那人見得趙芮還在強忍,又見張太後也訓來訓去,似是訓出了火氣,心思一動,也不住嘴,卻是站到張太後身旁,半矮了身子,垂着頭,小聲勸道:“母後還請莫要由怒生言,江山自是姓趙,二哥多年臨政,十分勤勉,大是大非,必是能想得明白,母後本一心爲了二哥,可這般急急出口,太過直言,怕是要傷了他的心,叫他難以領會……”
他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口,簡直叫趙芮勃然大怒。
“多年臨政,十分勤勉”一一這話着實由不得他不多想一一是在說自家除卻勤勉,并無其餘能拿得出手的建樹嗎啊?
“大是大非,必是能想得明白”一一這話是說,自家隻有大是大非,才能勉強想得明白,平日之中的處事,就一塌糊塗了不成?
“怕是要傷了他的心,叫他難以領會”——這是不是在暗示張太後,自家是個不分青紅皂白,心量狹窄的小氣之徒?!
趙芮本就是個敏感多疑的性子,事關自己屁股下頭坐着的龍椅,如何能不多想。
被聖人訓示,乃是母對子,尚且讓他心中有些不悅,眼下看着弟弟在此處跳竄個不停,更是惱怒不已一一什麽時候自家這個皇帝,已經輪到一個藩王來指指點點,随意臧否了?!
趙芮爲着一個孝字,不好對張太後說什麽重話,卻并不代表能忍得了自家弟弟對自己張口評點,他轉向立在張太後旁邊那一個,拂袖道:“江山之事,尚且輪不到三哥你來啰嗦,且先管好你自家罷!”
原來這人,便是行三的濟王趙颙。
這一句話,放在旁人說來,并不要緊,可在趙芮口中說來,卻仿佛在影射旁人有心龍椅,聽得趙颙面色一變,又驚又怕,叫道:“二哥!弟弟絕無此意!”
一面說,一面往一旁退了一步,伏在地上巴着張太後的腿,哀聲叫道:“母後!”
話才出口,面上早已涕淚橫流。
張太後本就已經對趙芮有了幾分氣,見得三子被如此對待,更是惱怒,沖着二子罵道:“我而今還活着呢!當着我的面,你就這般對待胞弟,若是将來我死了,你又當如何?!”
……
……
走出慈明宮的時候,極難得的,趙芮面上的怒氣幾乎都無法掩飾。
他自然不可能同太後吵架。
到得後頭,幾乎是被張太後尋了個由頭攆了出來。
此時日頭才過天中,驕陽似火,禁宮之中蟬鳴不休,沿途草木被烈日曬得花葉都卷了邊,除卻巡邏的禁衛,幾乎不見行人。
他順着回廊直行,放慢腳步,眼見已是快要行到垂拱殿,卻是忽然立得定了,轉過身,扶着回廊處的圓木柱,對着遠處暗紅宮牆出了好一會兒神。
鄭萊跟在身後,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眼見時辰已晚,趙芮卻是半點動靜都沒有,不得不麻着膽子上前提醒道:“陛下,怕是要到用膳的時辰了。”
趙芮氣都氣飽了,着實并不覺得餓,然則自上回顧延章進宮那一回開啓之後,他便甚是注意三餐,眼下聽得鄭萊提醒,縱然腹中半點感覺也沒有,想着下午許多政事待要處理,縱然再氣,該做的事情一樣也得捏着鼻子做,還是轉身繼續往垂拱殿行去。
他這一廂一肚子氣地出了慈明宮,卻是剩得趙颙在宮中興風作浪。
自張太後的第五子意外身亡之後,趙颙趁着此時,知冷知熱,貼心貼意,樣樣幫着這一個娘着想,這幾年來,早已是張太後最爲疼愛的兒子。
他也知道厲害,挑得母親、兄長吵過一架之後,此時眼角雖是依舊見淚,卻是一面拿帕子擤着鼻涕,一面道:“母後莫要生氣,當時并不覺得,此時回想,果然是兒子的錯,二哥本就日日操勞國事,後宮之中還并不安穩,十分難爲他。”
“我爲天子之弟,不能爲他真正分憂,不過在此打些嘴仗,聽得起來,果然如同隔岸觀火,在二哥看來,必是十分不悅,着實是我的錯……”
趙颙這一招,叫做以退爲進,如果用得好,不但能叫太後覺得他受了委屈,還能叫她覺得天子可惡。
一次兩次,自然不一定有用,可十次八次,百次千次,一旦說得多了,水滴石穿,集腋成裘,隻要種下了那疑心的種子,何愁将來會不發芽?
“你二哥看着性子軟和,其實是個犟脾氣,做起事毫無規矩,也無章法,偏生還要一條黑路走到底,跟他那個皇後一般都是不靠譜的!”縱然把兒子攆走了,張太後的氣也依舊沒有消下去,對着三子數落起二兒子來。
趙颙深知過猶不及,卻是笑道:“母後且莫說了,母子哪有隔夜仇!二哥雖說性子固執了些,可他這些年卻是兢兢業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