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菱确實吃過蜂王漿,可卻不是在今世,而是在前生。
此時蜂王漿并不易得,也甚難保存,一旦離了冰,隻要過上一夜便不能再做服用。延州地遠風沙大,幾乎沒有養蜂人,蜂蜜隻能自外地州縣運得過來,價格雖然翻了數十倍,到底隻要有錢,都能買到。
可那蜂王漿,便是有銀子也無處去買。
季父隻是個钤轄,又不是能日行三萬裏,下海五千尺的神仙,便是他官職再高,能力再強,弄不到的東西,始終都是弄不到。
至于後來“季清菱”跟着季母逃難,路上餐風宿露,莫說什麽蜂王漿,能把飯正經吃了都要偷笑,此時她說漏了嘴,心中咯噔一聲,竟是有些驚吓。
顧延章卻是沒有想太多,聽得季清菱這般說,略有些惋惜地把書合上,擡頭道:“竟是會生皮疹子嗎?那我再翻翻看有無其餘得用的……”
季清菱見他并不在意,複才把心放回肚子裏,奇道:“五哥尋這些東西作甚?我身體這樣好,倒不如尋了蜂王漿,送去給師娘同大柳先生——他們二人年紀大了,倒是當到了吃這個的時候……”
她說着說着,忍不住皺起了鼻子,道:“隻是蜂王漿隻得‘貴重’二字,說稀罕是真稀罕,可要說味道……倒還不如吃藥……”
顧延章雖說出身豪富,倒也真沒吃過,看得醫書上說“味酸臭,有辛香”,并不覺得有多嚴重,見得季清菱這樣大的反應,複才奇道:“有那樣難吃嗎?”
季清菱點了點頭,道:“我頭一回單獨空口吃的,入口簡直比藥還讨厭,後來合着蜂蜜一起吃了,複才沒那麽辛臭,卻也沒什麽好味道——幸而後頭發了疹子,就再不用吃了。”
她其實更願意吃藥,畢竟捏着鼻子一口氣吞進去就好,可吃那蜂王漿,吃完之後,喉嚨裏頭盡是酸臭辛辣滋味,漱幾次口都清不幹淨。
顧延章聽得忍不住笑,道:“那便不吃了,我先着人四處找一找,看能不能尋到了,再給先生同師娘送一點子過去……”
季清菱自然知道蜂王漿是個好東西,除卻難吃,實在挑不出什麽毛病,此時見得不用自己吃,半點意見都沒有,笑道:“五哥衙中忙得很,我叫他們去尋便罷……”說着卻是有些好奇,問道,“怎的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去翻書?”
顧延章自然沒什麽好瞞着的,把自家擔憂說了,又道:“……我怕你将來若是有了身孕……總歸提前把身子養一養是好的……”
他說着說着,竟是有些惆怅起來,道:“我是一點也幫不上忙……”
季清菱聽得好笑,道:“柳姐姐是頭一回懷胎時遇得事情,傷了身,今次心中難免想得多一些,偏生路上驚了馬,又是早産,才這樣兇險……”
她說到這裏,想到昨日的情景,雖是未曾進得産房,然則想到柳沐禾進去生了足一日,又憶起其中聲音,一時也不敢再說,心中未免頗有些發起虛來。
說到底,季清菱也不過是個剛滿十八不久的新婦,家中并無長輩,同顧延章兩個樣樣摸索着往前走。若是其餘事情,無論官場也好,生活也罷,就算做得錯了,也有大把機會重新試過,可放在孕事上頭,一旦有了什麽問題,果然就是跨那鬼門關,誰曉得會如何?
顧延章心中其實怕得不得了,見得季清菱被自己吓到了,哪裏還敢再說,忙把話題岔開,道:“等你柳姐姐那一處好些了,咱們去問問她,師娘也是過來人,等過了這一陣,咱們去細細問問……”
他正說着話,卻見門口處影影綽綽有人站着,轉頭一看,卻是秋月立在那一處,面上頗有些糾結的模樣。
季清菱循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叫了一聲秋月,問道:“怎的站在外頭?”
秋月這才行得進來,猶豫了一下,道:“夫人,昨夜我同松香去得孫參政府上取藥,不想遇見上回在大相國寺中見過的孫家姑娘随行的大丫頭……那人不知怎的,竟是認出我來了……”
她語氣十分自責,把頭夜事情來龍去脈說了一回,複才道:“……是我不好,若是小心些……她家問我是哪門哪戶的,我也隻好答了——其時就算我不交代,她們也能從胡公事家打聽出來……”
季清菱原本就沒想過上回能得什麽回報,聽得救的人是孫卞的父親與妹妹之後,更是不想同對方沾上什麽關系,是以才不願意自報家門,然則當真被人知曉了身份,卻也并不覺得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便安撫秋月道:“你哪裏做得錯了?不過是聽了我的命去辦差而已,既是去得她家,又是見過的,被認出來也不是什麽奇事……”
又笑着道:“多大的事情,把你吓成這樣?去幫我瞧瞧廚房裏頭早食好了不曾,若是還不未好,快催一催,我與五哥肚子都有些餓了。”
秋月昨夜一晚上沒有睡好,被得了季清菱這一句,又有了事情做,頓時把那忐忑之意放下了,連忙出得門去催飯。
等到她走得遠了,季清菱才歎了口氣,轉頭同顧延章道:“五哥,孫參政眼下兼管着提刑司,此時被他家中知道了那一樁舊事,不會以爲咱們是特意拿捏着在手裏去讨回報的罷?”
孫卞才分管了提刑司,就遇得秋月上門被人發現身份的事情,不早不晚,偏偏這樣巧,季清菱将心比己,若是自家也在孫卞的位子,難免會多想。
她當着秋月的面,不想叫對方太過自責——此時也不同秋月有關系,确實是她考慮不周所緻,如果昨日派去的是個不曾同她去過大相國寺的小丫頭,便不會有這一遭了。
然則倉促這種,實在沒有留意到這一個細節,不得不說是她自己疏忽了,須怪不得旁人。
顧延章則是搖了搖頭,道:“你才同秋月說不是什麽大事,怎的自己竟是擔心起來了?我又不是靠着長官器重晉升,隻要手頭攢了功勞,憑上頭那一個是誰,自也抹不掉——我在這兩個官品耗了這樣久,隻要朝中沒有大事,多則一年,少則半年,也當要轉官了……”
他走的那一條路,雖然艱辛些,可從來不怕上官偏頗。
三分的功勞可以被昧下,五分的功績也能被颠倒黑白,可一旦做到十二分,一次還罷,若有了兩次三次,十次八次,龍椅上那一位又不是瞎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