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論公權私用與杜檀之平日爲人行事相悖,退一萬步,若是當真給他行了方便,被禦史台知曉了,給誰人參上一本,他那官也不用再做了。
隻是近日朝中人員輪換,董希顔正要轉官,自有小道消息傳言說那孫卞将要接手大理寺,若是此言屬實,一旦杜檀之拒絕了拿着孫卞帖子上門的李程韋,将來在其手下,也不清楚會不會被穿小鞋。
與範堯臣、黃昭亮不同,這一位孫參政雖然丁憂回朝早過了一年,可因他分管政事并不打眼,杜檀之也不曾聽過多少其人傳言,是以總有些不知如何應對。
爲着這一樁,那日柳沐禾才急匆匆去尋了柳林氏,想要找祖父母問一問,有無什麽妥帖的辦法,把這三番兩次貼上來就粘得死死的狗皮膏藥給撕了去。
柳沐禾并不知道李家内情,隻想着找祖父母幫忙将李程韋應付過去,季清菱卻是曉得那一戶後頭的腌臜事,總覺得事情未必那樣簡單,隻是顧家一府上下用得稱手的親信俱不是京城人,人手也不多,正忙着要準備随顧延章赴任,旁的又才雇來,不曉得底細,也不好叫人出去打聽,隻好把此事放下,留給柳伯山處理。
她白日自柳沐禾處聽來李程韋上得杜府尋後門的事,又不瞞着人,自然幾個貼身丫頭也知道了,其餘人都沒有旁的話,隻秋爽做完手頭的活,一邊繞着門口打轉,過得半日,再忍不住問道:“夫人……不是說松節年初已是南下去得潭州尋咱們?去了這好幾個月,便是爬也爬得回來了,他從前又不是沒有領過差外出辦事,怎的這一回這樣久也沒有消息?怕不是遇得什麽事情?”
季清菱自洛陽聽得邕州被圍的消息,南下未有多久,松節便自泉州回了京,因府上一個主家也無,他也不願在京城閑坐着吃幹飯,便匆匆跟着南下尋季清菱去了。
算一算時間,若是一路順利,松節早該尋到了潭州。當日季清菱帶着一行人在潭州倒賣腳力、糧秣,鬧得動靜極大,隻要到得地方,絕不可能打聽不到去向。
季清菱還未回話,旁邊的秋露便回道:“他雖是早早去得潭州,隻那時候廣南正打着仗,後頭又有疫情,又封了消息,怕是隻以爲疫病鬧得厲害,不便去得邕州尋人……”
她話隻說到一半,後頭半句還未出口,秋爽已是打斷道:“他絕不是那種人!”
語調中竟是有三分不悅。
一時屋中人人都看了過去。
秋爽這才覺出自家方才話語不對,連忙又把語氣放得緩了,道:“他脾氣好,膽子卻大,又忠心得很,一旦曉得廣南解了圍,交趾退了兵,哪怕是知道邕州有疫病,隻要是聽得說夫人往那一處去了,定是要跟着的,絕不會膽小怕事,隻顧自家保命,不顧夫人安危!”
她這話不補還罷,一補上去,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隔壁阿二不曾偷。
衆人更是像看稀罕一樣看着她。
秋露本是站在一旁收拾行李,聽得她這樣回話,也不着急了,卻是轉頭笑着道:“我又不曾說他貪生怕死,隻說邕州鬧疫病鬧得厲害,消息又鎖着,他在潭州聽那轉得幾道手的信,不知道情況,誰曉得以爲那一處是個什麽樣子,穩妥起見,等一等也是有的……”
秋爽大大咧咧的性子,哪裏聽得出其中暗示。
秋露見她沒反應,複又道:“隻那松節忠不忠心,自有官人、夫人二人去管,你這樣着急幫他出來辨白,卻又是爲了什麽?”
秋爽聽得一愣,過了好一會,才讪讪道:“我一慣是這樣熱心腸的人,你們又不是不曉得……”
然則她話一出口,便見屋中人人都微笑着看着自己,那眼神十分奇怪,像看什麽稀罕物似的。
秋月正按着單子做增做減,此時也擡起頭,笑道:“雖是一慣熱心腸,可你自家品品方才說的話,怕叫那不曉得的聽了,怕要以爲他是你家兄弟,或是你家什麽人……”
屋中此時尚有幾個粗使丫頭在幫着搬東西,聽得衆人說笑,也跟着插起話來,拿秋爽打趣。
秋爽本來一張巧嘴,然則再如何厲害,一人單打獨鬥五六人,哪裏打得過,說到後頭,竟是把腳一蹬地面,惱道:“你們這些個人,總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自去廚房催飯去!”
說着果然蹬蹬蹬地沖得出去。
一時屋中人人拍着桌子扶着肚子,笑作一團。
季清菱原也聽人說了幾句,卻不似這一回這樣親眼得見來的清楚,她跟着笑了一回,便把秋月拉近房中,細細問了幾句。
秋月自是沒有什麽好瞞着的。
原來自贛州回京後,也不曉得怎的回事,那松節便常常尋了理由來找秋爽,一時說她不會做繡活,身上佩的香囊不夠精巧,自外頭買了好看的給她,一時又說她一個大丫頭,有時候說話不曉得轉彎,十分起不得領袖作用,要被旁的小丫頭看笑話,便将人吊得出來,教她說話行事。
卻說那松節也是個細心的,因怕在府中兩人一處,被旁人看在眼中要說笑話,還特在休息的時候,将人帶得出去,順着将飯食也解決了。
他送東西也好,教授也好,皆是不要回報,秋爽雖然腦子從來少了那一根筋,卻也是個知恩圖報的,回得來,一則卻是覺得學到了東西,二則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開始還忍着,畢竟不是個能藏得住話的,後頭便時不時在秋月幾個人面前說松節的好話。
旁人哪裏有她那樣蠢,自然會要點醒她,說那一個乃是另有心意,隻秋爽當真是個傻的,總說衆人拿她說笑雲雲。
兩人中間這一番來往,到得而今少說也有半年有餘,後來松節被季清菱安排出去辦差,秋月還不習慣了好一陣子,好幾回買了好東西,都說要“留一份給松節”。
季清菱聽得好笑,也不去管她,隻心中算了算,要等松節回來再說這一樁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