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來二去,等到混得熟了,季清菱便讓管事的去尋了糧行中的行首,自陳願意幫着往廣南居中送糧,價格隻要别家的七成。
自陳灏南下平叛之後,潭州城中人力便一日貴過一日,若是往常,糧行自有用得慣的,哪怕這外地來的生人出得再低價,一則便宜一時,未必便宜一世;二則新人多半難勝舊人,雖說便宜,未必穩定,慮及這些,十有八九便不理會了。
可交趾攻下欽州、廉州兩城,又圍城邕州的消息傳開之後,廣南西路處處糧價飛漲,桂州城已是十分偏北,交趾再如何打,都不敢打過去,可城中原本一石糧米能賣八十文,此時早已漲到兩百文還多,實在是個好買賣。
唯有一樁,就是眼下潭州上下十分缺勞力。
若說往日運一擔糧米到邕州,雇人隻要五十文,眼下翻上一倍都未必找得到人手。
此刻見得季清菱這一廂瞌睡上頭送枕頭,送的枕頭還這樣松,這樣軟,被太陽曬得香噴噴的,自然再沒有不願。
季清菱開了這樣的狠口,自然也有要求,那要求極低,隻要借着糧行行首的名頭去外地招募勞力,又請那行首自派了下頭人去盯着,防止自己行亂事,還拍着胸脯把去監守的人來回食宿、盤纏都包了。
行事體貼到這般地步,知道的人懂這是在同行首做買賣,不知道的人,還以爲這是在給行首當爹做娘,拉泡屎都會幫着把屁股擦幹淨。
都說強龍難敵地頭蛇,她這一通亂攪和,本就異與常理,天上掉餡餅的事情,但凡是聰明些的,都要去糾結由頭,更何況能做糧行行首的,腦子更不可能那般簡單。
他同顧家管事做得兩次買賣,又聽得對方提議,轉頭便派人出去打探一番。
季清菱與那節度判官、戶曹參軍兩家的來往并不避人,送貼子的時候還特意問過客棧中的跑堂,入住登記時,更是沒做半點掩飾,那行首一打聽,腦子當中轉了兩回,立時便覺得自己知道了内情。
平叛軍中随軍轉運的家室,一個人匆匆來得潭州,能是爲了什麽?
估摸着是想要保住丈夫一條性命。
然則這哪裏是一個婦道人家能做得了主的!
莫說區區一個随軍轉運的夫人,便是州衙當中的知州,也要爲此事傷神。
潭州本該月初就往宜州、賓州發糧,供援兵用度,隻因人力、糧草皆是不足,拖到現在也遲遲未能送得出去。
既然是行商,自是沖着财帛去的,隻要是不能得利的買賣,無論州衙再如何鼓動,又如何壓着,糧商們盡皆裝傻,分派得一萬石的份額下來,湊個一千石上去,還要哭爹喊娘,說糧庫已空。
那行首探得了季清菱的底細,倒把一顆心放回了肚子裏。
——不過一個随軍轉運而已,不管從前多少名聲,左右邕州城被交趾攻破已成定局,由得這婦人在此如何折騰,寡婦是當得定了。
小寡婦的生意,自然是好做的,欺負了也就欺負了,誰能來出頭?趁着她此時走投無路,正漫撒錢财,不好好撈一把,便是老天爺也要看不過眼!
***
季清菱自到了潭州,無論同糧商行首打下手也好,上門拜訪兩位官家夫人也罷,另有在後頭做了許多小事,樁樁件件都行在前邊,果然引得城中一應糧商覺得這是個好欺負的,并沒有太多防備。
她來時一路多有留意,路過洪州、建州兩地時,便發現這兩處物價不高,再兼都離得潭州不算遠,此時一得了首肯,便派了人過去,借了行首的名頭作保,又花大價錢各招募了數百人。
她同當地糧商說了價格,運得一批糧米回潭州,隻加了一點價,賣給了那行首。
那行首做了幾十年生意,簡直是頭一回見得這樣的蠢蛋,不但賣得價格低,還幫着把貨一一送到糧庫當中,叫他連搬運的人力都不用出,簡直是傻得挑不出半點毛病。
季清菱這樣的行事,便是瞞也瞞不住,名聲很快便在糧商中傳開了。
各處都有行事規則,她出這樣低的價幫着糧商中轉運輸,全然不計成本,自然很快引來了潭州城中腳力行會的注意,沒兩日便上得門來,客客氣氣勸了一回。
季清菱順理成章入了那腳力行會,沒幾日,便把潭州城中腳力們的人數、規模、價格一一摸了一遍。
等到下一回州衙再行張榜發令,強要買糧商手中糧秣,卻又無人搭理之時,季清菱手下那一名管事便以糧商的身份,向州官提了一個建議。
那管事請州中将收糧的價格擡高了三成,卻又提出由糧商将糧秣送至宜州,不需州中出民伕運送,隻要長兵沿途護送即可。
若是用民伕運送糧秣,朝廷不用出一分一毫,可此時哪裏湊得出那樣多民伕。
而管事的提議雖然并沒有過先例,可是此時廣南戰事如此,隻要順利将糧秣送得出去,雖然銀錢是花得多了些,好好向朝中解釋一番,也就過去了,說不得還能文飾一番,将自己妝點成一張爲國是不惜一切的臉。
潭州州衙很快便同意了。
季清菱便用市價去買了各大糧商手中的糧,可倉促之間從外地雇來的人卻是不頂用,自洪州、建州走水路來還勉強能撐着,一旦要走陸路去賓州,便不行了。
她隻得又按當時的價格,雇了潭州城中一應熟手腳力幫着運送糧秣去往宜州。
這一筆買賣,季清菱不但沒有賺,因一應都是按着市價來,又要倒付自洪州、建州兩處雇來的腳力,還倒填了不少銀子進去。
一時潭州城中各個商戶引爲笑談。
然而沒兩日,衆人便再笑不出口。
潭州城中熟手的腳力一下子被季清菱雇走了大半,剩下的人,已經完全撐不起城中正常運轉。
州城中腳力的價格開始大漲。
而季清菱手中,卻是捏着自洪州、建州兩處雇來的數百腳力。
短短十來天功夫,送糧去賓州的隊伍還沒回來,季清菱此處已是把前一陣子的本錢全數撈了回來,還倒賺了一筆,恨得滿城糧商牙癢癢,還未來得及想辦法報複,廣南卻是已經傳來了消息。
——李富宰重傷,交趾傷亡過半,已然退兵。
——邕州守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