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菱同李家打過的交道并不多,與李程韋更是隻見過寥寥兩回而已,卻不妨礙她對此人印象極深。
頭一次是與張璧二人在李家的珍寶閣中那一回交集,李程韋能言善道,進退得宜,是個典型的商人;第二回則是去張家園子赴宴,席間對方提起從前季父對他的救命之恩,萬分唏噓,又是感懷舊事,又是綢缪将來,帶着妻子并女兒對季清菱百般體貼,千般照顧。
那一副執意報恩、萬分後悔的表現,實是把戲唱出了九曲十八彎,隻要将衣裳一脫,便能上得台去,腆着肚子演那“負荊請罪”的廉頗。
李程韋是個聰明人,他雖然一心想要借着季清菱的手結交張待一家,再與顧延章拉上關系,可無論表也好,裏也好,全數都不會透露出來。
然而李萍娘卻又不同。
她雖然也是個商家女,也嫁人生子過,算得上有些經曆,可同她父親比起來,實在是差上了十萬八千裏,縱然說話努力打了許多個彎彎繞繞,到底缺了幾分火候,其中深意隻要仔細留意了,認真想一想,便能叫得人悟出來。
季清菱越看越是狐疑。
顧家在延州的産業早已對外宣稱全數獻出,縱然有些祭田、老宅,卻并不是什麽打眼的,再一說,就算依舊藏着滔天富貴,又同李家有什麽關系?
李家雖是巨賈,也有些根基,可若說想要強奪一個七品朝官的家業,簡直是癡人說夢。
況且李家自己也有錢,酒水生意也好,馬匹、茶葉、布匹生意也罷,都能叫李程韋賺得盆滿缽滿,此刻他一心想要黏上來,其實多半是爲了放長線,釣大魚,一是看重張家那一條線,二是看顧延章将來的發展。
如今顧延章的差遣遠在廣南,少說也要過上半年才能回京,按理說,李程韋當一心追着季清菱去攀附張待一家,卻不該把心思放在顧家這一處才是。
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會讓李家覺得顧家竟是比張待一家更有價值起來?
季清菱起了疑心,便一反常态,不但不找借口端茶送客,反而與李萍娘閑談起來。
說起顧家在延州的産業,她十分坦然,道:“已是全數獻與軍中,打北蠻去了,眼下不過剩下些祭田、祖産而已。”
李萍娘“啊”了一聲,連道“佩服”,又問道:“如今那些祭田、祖産可是由顧官人族中親故幫着看管?”
這并不是什麽值得隐瞞的事情,隻要有心,在延州随意打探一番,便能得到結果。
季清菱聽得李萍娘這般問話,心中也半猜到了對方想知道什麽,她順着話頭往下引,便并不繞彎子,直接回道:“從前延州被屠,顧家族中已經不剩下什麽人,如今是府裏幾個管事在看着産業——不過幾畝田,幾間房舍而已,也不值什麽。”
李萍娘歎息一聲,捏着手中帕子,擡起頭看着季清菱,滿臉都是關切之情,猶猶豫豫半日,方才做出一副爲難的樣子,道:“季家妹妹,實不相瞞,我從前也嫁過一回人,因爹娘疼惜,給了不少嫁妝,其中也頗有些田産,當日我懷胎之時,陪嫁産業盡皆交給下人幫着打理,等到轉過頭來,卻不想被人使得手段,貪漏了不少。”
又勸道:“一分一厘也是銀,若是旁人,我也不多嘴,隻咱們兩家的關系,卻與尋常人家不同,我是看不得你被那等魍魉心思的小人欺瞞,因你年紀小,想來少見那些個壞事壞人,不曉得他們的手段。”
她說到此處,停了一下,複又道:“你是知道我家中行商多年,自有許多得力的掌櫃、賬房,若是你願意,我同爹爹說,從鋪子裏調得幾個給你,去延州幫着理一理那些個産業賬目,隻要聽得是給你這一處使力,我爹必是沒有二話的,隻不曉得你意下如何。”
季清菱便道:“我雖不曾經商,卻也知道得力的掌櫃、賬房有多難找,若是給了我這一處,彼處生意如何能做?隻好道一聲多謝,此事莫要再提了。”
李萍娘見她态度堅決,又勸了一回,并無作用,隻得道:“如今說這個還早,你我兩家雖說情誼深重,到底多年未見,等過上一兩個月,兩家往來多了,也叫你曉得我與爹爹人品性情,屆時一家人莫要說兩家話,再來論及此事罷。”
季清菱便耐着性子看她想方設法地在此“掏心掏肺”。
李萍娘複又道:“有一樁事情……你也曉得我那弟弟一心下場,整個人心中全是經義,讀書都要讀傻了,什麽旁的事情也不放在心上,他人又勤力,腦子也不像旁人總想些亂七八糟的,隻幹幹淨淨,白天夜晚都在學,等着來年下場——我這姐姐其餘忙幫不上,隻想問一問,當日顧官人科考,可是有什麽巧宗?”
季清菱随意答了幾句,都是些沒油沒鹽的套話。
李萍娘卻是做出如獲至寶的樣子,連忙道:“我先記得下來,等到回頭同三弟說一回,若是他有什麽不知道的,還要勞煩你幫着細細解釋一回。”
季清菱不置可否,隻同她又閑話了幾句,才狀似無意地問道:“聽得說從京城販酒去桂州,邕州,得利甚多,不知有無此事?”
李萍娘搖頭道:“怕是胡說的,桂州自有三花酒好賣,若是自京城運酒過去,路上商稅都要收好幾重,再如何兌水,也比不過它當地的成本低……至于邕州,往日倒是能搭着茶葉、布匹走兩回,如今這般形勢,哪裏還能去得,那一處的買賣已是全數停了。”
又說了些李家做的生意,誇了誇她那三弟日常如何品性高潔,一心向學雲雲。
李萍娘說着無心,季清菱卻聽者有意。
她本以爲李家是見顧延章在邕州平叛,又手中有着轉運之權,想要借着他的手,一來跟平叛軍做些買賣,二來也在當地把生意搭起來,是以特意遞了梯子過去,誰料到竟引出了李萍娘這樣一番話。
吉州、撫州兩處的廣信叛軍去的是廣源州,離邕州還有那樣遠的距離,再如何打得厲害,絕不會波及得到,哪裏又至于用上“這般形勢”的說法,更不至于會要将所有買賣“全數停了”。
她知道定是難從李萍娘口中得什麽準話,将人送走之後,轉頭便特把秋露找了過來,囑咐了半日,将她派了出去。
隻過了個把時辰,秋露已是轉了回來,她不待門口小丫頭通傳,一路小跑着沖進了屋子,到得季清菱跟前,一臉惶惶然地道:“夫人,聽得京中傳言,交趾連下了欽州、廉州,如今三十萬大軍,正圍城邕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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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