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延章搖了搖頭,道:“今日有些費神,肚子裏頭倒是沒什麽感覺,回來見你不在,吃了些糕點,也就對付過去了。”
此時沒胃口也是正常,季清菱便不再多說,隻道:“雖是午間,五哥也早些睡,好歹補一覺。”
兩人果然小憩了半個時辰,下午各自辦事不提。
次日休沐,因早得了杜檀之回複,過了午時,顧延章隻帶着松香,徑自去了松鶴樓。
杜檀之到得比他還早,已是坐在包房裏等候。
兩人見了面,寒暄了片刻。
杜檀之笑道:“聽說昨日延章入内奏對良久,多有進言,直到午間才罷,倒叫後頭觐見的諸位官人們許多隻露了個面,便被打發了。”
一個是柳伯山的孫女婿,一個是柳伯山的親傳弟子,有了這一重關系,兩人天然便親近了幾分。
杜檀之性格穩重,能力自是不弱,能短短數年便在京都府衙裏頭任推官,爲人處世上,自然也有他的過人之處,此時寥寥數語說來,分寸拿得不遠不近,讓人聽來十分舒服。
顧延章微微一笑,道:“贛州去歲至今撫流民十數萬,天子憂心百姓疾苦,自然問得多了些。”
兩人正說着話,小二已是将菜一一上齊了。
“杜兄身在左廳任職,屬位特殊,未免旁人多有議論,今日便不飲酒了。”指了指桌上的五六個菜碟,顧延章解釋道,“難免簡薄了些。”
“此舉才是正道。”杜檀之看着桌上簡單的菜肴,半點不以爲忤,反倒是松了口氣的樣子。
他任着京都府衙的推官,平日裏頭負責的是司法判案。
朝廷對司法官員管得很多,其餘官員宴飲享樂,隻要不違法紀,便不會有什麽問題,可若是坐到了大理寺官自卿、少卿、司直、評事,便是休沐、假日都不能外出玩樂、與會賓客,在外飲酒更是大忌。
杜檀之雖然不在大理寺,又兼如今官職尚低,可京都府衙也一樣是被衆人盯着的地方,他很快又到了要轉官的時候,差遣早已是定下來了,隻等時間到了,便要交接。
今日出來同顧延章吃一席菜,縱使不至于太過戰戰兢兢,可小心謹慎些,總是好的。
兩人一面閑聊着,一面飲茶吃飯,說起了大晉刑統。
杜檀之在律令一面算得上是專有所長,顧延章更是在曾經良山、清鳴兩院學考試法官時幾乎全中,隻有一題答案待斟酌的人,二者都翻閱過無數宗卷,也有過不少判案經驗,此刻尋了幾個案子來一一探讨,說得十分起勁,幾碟子菜吃了半日,還剩下大半是原封不動的。
“延章正該入大理寺才對。”眼見話題告一段落,杜檀之卻是忽然感慨般地道,“在其餘部衙任官,實是太過浪費了。”
果然又力勸起他去考試法官,做相應職務。
顧延章有些失笑,卻是擺了擺手,謙虛了幾句,并不放在心上。
世上值得做的事情太多了,如果樁樁件件都要摻和,隻會貪多嚼不爛。
他此次出來,除了有些刑統上的問題想要問詢,還有一樣極重要的。
一面同對方說着話,細細想了想,覺得該問的都問得差不多了,顧延章提起茶壺,給杜檀之添了點茶水,問道:“說起刑律,不知杜兄是否還記得神宗皇帝時的‘登州阿雲案’?”
聊了這樣久,又都是論刑統、案件,半點不涉及其餘,杜檀之早已沒有了半點防備,此刻聽得顧延章問,想都不想,直接道:“自是記得的。”
“不知杜兄如何看,阿雲當絞還是當流放?”
杜檀之答道:“自是應當流放。”
顧延章便道:“願聞其詳。”
“若是依照律令,‘殺人以傷者絞’,阿雲當是絞刑,可她當即自首,傷者不死,卻又情有可原,以法理論,當死,以情論,當減刑,流放正适量。”
“這事情歸根到底,罪魁乃是惡叔,律法隻能判案,不能判人,其餘全要靠教化之力,也是可惜。”口中感慨着,杜檀之把筷子放下,一時竟連菜都無心再吃了,過了好一會,才道,“倒叫那惡叔逃過一劫,隻那阿雲可憐。”
顧延章便點一點頭,道:“當日在書院之中,先生與我們說起此案,同窗之間莫衷一是,卻都覺得那叔父甚惡。”
所謂登州阿雲案,指的是在熙甯元年時的一樁大案。
登州某村有一個叫做韋大的老光棍,相貌醜惡,家中隻有幾畝薄田,不但窮,還愛醺酒,平日裏頭又好吃懶做,這樣的條件,平日裏自然不管同村還是鄰近之處,都沒有人家願意把女兒嫁給他。
某天夜晚,韋大吃了糟酒,正睡得得香,卻忽然覺得有人在襲擊自己,等到一睜眼,隻見一道黑影立在床前,手執柴刀,對自己砍來。
韋大忙中隻曉得擡手去擋,結果卻将手指迎了個正着,一陣劇痛,叫他嚎叫出聲,倒把那黑影給吓跑了。
村民們聽得此處有事,連忙來看,又有人報了官,很快縣尉便趕到了現場。
縣尉勘察之後,發現韋大雖然貌醜人窮,又懶又饞,卻并不偷雞摸狗,也沒有什麽仇人,而從門外田間的腳印與韋大身上的刀口力道來看,兇手應該是個氣力小的少女。
一番盤問之後,縣尉終于鎖定了嫌疑人。
鄰村一名叫做阿雲的少女。
将阿雲傳訊到縣衙之後,連訊問都不必,對方便全數自己招供了。
原來阿雲父母雙亡,家中隻剩十幾畝田産并幾間房舍,叔叔不想養侄女,又想要占據兄嫂的産業,便在收了幾擔糧食作爲聘禮之後,把阿雲許配給了隔村的韋大。
韋大的名聲,阿雲自是知曉,她走投無路之下,索性魚死網破,趁着天黑,抓了柴刀,去與韋大“同歸于盡”。
依照彼時的大晉刑統,縣衙認定阿雲家中已是收了韋大聘禮,兩邊文書已過,算是成了親家,阿雲此舉屬于殺夫,乃是十惡不赦之罪,依律當死。
多謝madoka1013親的桃花扇=3=
感謝檻外貓貓親的香囊:)
謝謝吾王好細腰、蘭葉春葳蕤桂花秋皎潔兩位親的打賞^_^
登州阿雲案是北宋一個非常出名的案子,應該不少親有聽說過或者看過,感興趣的朋友可以去搜來看一看,因爲後面要用到裏面的一點東西,所以我就把過程寫了一下。
本來以爲今天能還一點債的,結果這個案子寫死我了……不說了,内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