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南坐在桌旁,有滋有味地喝着驿站供上的眉酒。
這酒雖然名字效仿京城豐樂樓的眉壽酒,在味道上,自然是比不過後者的,不僅看上去半濁半混,入口還帶着沙喉的渣滓。而面前擺的幾碟羊肉、驢肉雖然囫囵鹵過,可憑着他的舌頭,一入嘴就吃出來廚子用的鹵汁方子很是一般,不獨肉的香味沒有吊出來,連羊肉的膻味都沒能壓下去,驢肉更是煮得柴了。
況且那片肉的人刀工也是差強人意,若是放在他家,哪個廚子敢把肉做成這樣……
一面嫌棄着,李太南的面上那得意的笑容,卻是晃眼極了。
酒再差,肉再糟糕,可架不住他心情好,竟也吃出了幾分快意來。
同在廣信軍中,又是一前一後入京,今日在半途遇上那王彌遠,數月前還比自己高上好幾級,可等這回入了京,以後二人的身份便是平起平坐。
一樣是上陣殺敵,一樣是在馮遠麾下供職,自己隻是後來上陣打了個唿哨,随意撿了幾個人頭,便能比前線拼殺了兩三年,殺敵多,立功也多的王彌遠得的封賞還要多上數倍,又怎麽不叫他心中得志。
王彌遠要怪,也怪不得旁人,還是得怪他自己。
在廣信軍中任職了這樣久,資曆又深,又得原任都虞候信任,外能上陣指揮,内能節制下屬,早該料到新任上峰來了,自己會遭猜忌,偏還不懂事,樣樣都要顯擺,倒好似比上官還要厲害似的。
不會來事,沒有背景,還要顯本事。
這不是找打嗎?
自家剛進廣信軍時,本是要先得一個衛隊長的名頭,偏被那王彌遠三言兩語給否掉了,說什麽資曆不足,寸功未有,把那資格給了另一個小校。
偏他當時已是把牛皮向同批入伍的新人給吹出去了。
想到那一回自己的臉面如何被人按到地上踩,又想到現在的境況,李太南就解恨。
敢幫别人搶老子的位子,如今老子就來搶你的位子!
李太南一面抖着腿,一面眯着眼睛,心中暗自想到。
再厲害,再能耐,你還不是要被老子踩得死死的!憑着李家在川蜀的勢力,哪怕自家什麽都不做,隻要杵在廣信軍裏頭一日,馮遠就會想辦法多照顧幾分。
他已是盤算好,不獨這一路上要壓着王彌遠一幹人等,等入了京,領了差,回到廣信軍中,一般也給他那一系人好看!
威風是抖起來的,不把王彌遠壓下去,哪怕有着馮遠幫忙撐台腳,自己也難在軍中拿大。
索性也沒多久了。
又從桌上夾了一片驢肉,李太南一口肉、一口酒地拍着大腿,哼起小曲來。
然而沒等他享受多久,門口便傳來一陣拍門聲。
很快,幾個出去吃酒玩樂的手下便進了門,當前一個捂着裆,上得前來,有些畏縮地道:“殿直,咱們好似不小心開罪了個官。”
……
“太子中允?”
聽了手下一五一十地把事情交代了一遍,李太南的面色慢慢難看起來。
正八品的朝官,太子中允、直館使,才從贛州通判的位子上下來,如今正回京中述職。
聽得衆人你一言,我一語,七嘴八舌地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說了,雖然少不得添油加醋,又把自家的錯處減了又減,可無論怎樣,責任出在他們這一方,卻是無法辯駁的。
幾個兵卒被連打帶趕地逐出了包房,因見驿丞、驿卒們的态度,知道裏頭的人物并不好惹,饒是還醉着,也吓得醒了三分,當下抓着廳中的驿卒打聽起來。
那一串的官職差遣,叫他們知曉不能再瞞,隻得趕緊來回上官。
李太南聽着聽着,也有些發虛。
大晉重文也重武,雖然當真鬥起來,武官并不輸文官半分,可這都是官品到了一定位置之後的事情。
文官使筆,武官使槍,中下層官員之間,本來就是前者占便宜,文官一個折子呈上去,難道武官還能一個拳頭打回去?
他能靠着家中勢力讨好馮遠,再用馮遠這個上官把王彌遠擠兌得沒地占,卻不能再靠着馮遠把朝官的上折給攔下來。
況且若是當真彈劾起來,多半就不是彈劾自己了。
想到這裏,李太南心中翻江倒海。
他劈手用力打了一下那捂着裆部的兵卒的頭,罵道:“你眼睛瞎的嗎?便是看不上樓裏頭的,路邊多少好顔色的婦人,瞅着不敢吭聲的,随便拉一個,不過給幾個錢的事情,偏在這驿站裏頭亂來,是給我找事罷!”
衆人個個低着頭,不敢吭氣。
喝多了酒,亂做好事的先例,是李太南先開的風頭,如今他自家行事自家罵,小卒們卻是不能反駁。
等他罵了幾句,其中一人才道:“殿直,如今人都開罪了,又當怎生是好?”
又道:“照我說,那姓顧的官人也實在是太計較了些,又不是什麽事,不過一時失察,說錯了幾句話,還是對着個仆役,又是個男的……哪裏興得如此!”
李太南瞪了他一眼,惡狠狠地道:“怎麽辦!自然是去道個歉!”
說完,一面把門一踢,轉頭對幾人道:“發什麽愣,還不快走!”
一行人到了樓下的房間外,裏頭已是再無人影,隻剩下兩個驿卒在收拾碗碟。
聽得來人問話,驿卒回道:“顧官人已是回房了。”
李太南隻得又問明了顧延章的上房所在,帶着人去了敲門。
拍了半日的門,終于等得門開,卻是一個小厮來應,見了是他們幾個,幾乎是立時道:“我家官人已是歇下了,眼下不方便見客。”
李太南有些不悅。
才吃了晚食,下頭殘羹剩菜都沒有收拾好,怎麽可能就歇下了。
這擺明了就是給自己吃閉門羹。
他忍着氣,道:“等顧館使早間醒了,你同他說一聲,就說廣信軍中右班殿直李太南前來拜會。”
那小厮點了點頭,隻冷淡地應了聲是,便把門“砰”地關上了。
李太南氣得險些想要出手砸門。
一個兵卒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罵道:“神氣什麽!下回給老子撞見,打斷你的狗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