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塊是隻煮了一回的頭道蠟,這一塊是煮了兩回的二道蠟,二道蠟要比頭道蠟耐燒,煙也少,兩種蠟都幾乎沒有味道,我們特買了如今坊間最好的蜂蠟去回去,兩種一齊燒,不管是光亮還是旁的,咱們出的這白蠟都要比黃蜂蠟好上許多。”
李妻恭恭敬敬地把桌上的蠟塊分别向季清菱解說了,哪一塊是什麽個情形,哪一塊又如何,說到最後,她再按捺不住,問道:“夫人,咱們明年能不能再包十來個山頭,多雇上六七百人?”
“今歲才是第一年,總共便得了兩千餘斤蠟,這白蠟比黃蠟要好這樣多,定然能賣得上價,便是打個對折,一根蠟燭也能賣上二三百文,算起來,一斤蠟簡直比一斤銀子還要金貴!”
她的聲音裏頭盡是興奮。
季清菱曾經說過,今歲的山上白蠟蟲出的蠟賣的銀錢,無論得了多少,去掉本錢之後,便會給他們兩口子分一成。
李妻從前并沒有把這話放在心上,雖然一心一心一意做事,養白蠟蟲不遺餘力,起早貪黑,卻是全爲了自家丈夫的出路。
原想着是給州衙裏頭的通判幹活,無論這官人讓自家做的事情再沒用,隻要能攀上了人,捏着鼻子也要認了。
誰曉得,這不起眼的蟲子,竟然當真能生蠟,還一生就生這樣多!
這簡直就是搖錢樹啊!
季清菱見對方說得激動,微微一笑,也不正面回複,隻問道:“山裏頭雇的那幾十号人,如今還在不在?”
李妻的面色微凝,道:“正要同夫人說一聲,當日按您的吩咐,特從附近的小村小宅裏頭尋了不少人過來照看,一個村子裏頭隻選一二人,不是裏正、村長家中的,便是族老家中的。”
“如今山上還在收蠟絲,那些個人卻是三天兩頭的,你告一天假,我告一天假,你請辭,我也請辭,上回我說如今人手少,要給多點工錢,誰曉得第二天,有好幾個人索性連工錢都不要,自己便下山去了,有人還偷偷帶了山上生了白蠟絲的樹幹走,前一夜人還在,第二天一早,人就不見了蹤影。”
她話語中十分憂慮,又道:“夫人,當日并不知曉,如今才曉得這白蠟蟲生蠟這樣厲害,早知如此,便不能找短雇,應是買了人回來,把山都封了,咱們就在山上頭一心養蟲,免得走漏了風聲。”
“眼下那幾十個人已是走得隻剩下十一二個,走的人又全是不同地方的,說不得如今白蠟蟲能得蠟的事情,已經傳得到處都是,明年也不是咱們一家養……”
季清菱聽她把情況說了一遍,留她吃了一頓飯,本來還要留過夜,可對方一心挂念着山上比銀子還金貴的白蠟絲,死活不肯留,草草吃了東西,便告了辭,急急忙忙走了。
見人已是去得遠了,秋月才遲疑地問道:“姑娘,您當日是不是就猜到有這樣一天?”
季清菱便笑問道:“哪一天?”
秋露也跟着道:“當初您特意交代,說山上尋短雇要出高價,還要找小村小寨裏頭那些個單姓人家,又要是族老、裏正、村長家裏的,是不是就是爲了叫他們看到這白蠟蟲的好處,回去同村裏頭人說,大家一并養起來?”
秋月也道:“記得您跟少爺說,養這白蠟,要緊是比誰養得好,出蠟多,養得早,早早得了名聲,以後便是其餘地方也養,都比不過這一處……”
季清菱笑一笑,歎道:“也是沒法子的事情,白蠟蟲養得越早,養的人越多,出蠟越多,将來州中能得的商稅就越多。”
蠟燭這東西,從來是供不應求,哪怕整個贛州的人都養起來,也不夠大晉使的。況且還能賣去西域,也能賣去其餘地方,便是将來養的人多了,這東西價錢降了下來,一樣也是好賣的,并不愁銷路。
白蠟蟲的事情,若是顧延章來管,定會謹慎行事,說不得要養得一二年,等出了效果,又仔細看過有無什麽要緊的問題之後,才慢慢往外吐露。
可季清菱卻不是顧延章。
她自後世而來,雖然不清楚白蠟蟲怎的養,卻是知道這東西并無什麽壞處,更清楚養起來門檻其實極低,便是亂養,也能得蠟,隻是得多得少的區别而已。
反正都是賺,賺多還是賺少,隻看個人能耐了。
這一陣贛州又要修暗渠,又要安置流民,多少銀錢糧米都不夠的,偏是朝中扣門得要死,什麽都不肯給。
雖然聽說要修渠,又聽說不用服役,隻用流民來修,贛州城裏頭無論富人還是平民,個個都願意出錢,可究竟也不是很夠。
季清菱算了算,按着今時蠟燭的價錢,若是明年能有三萬擔的白蠟,光是商稅,就能叫州中的賦稅翻上一番。
她心中有數,行事便另辟蹊徑,激進起來。
請來山上幫着照管白蠟蟲的短雇,個個都是精挑細選,要出身的村子小,人口簡單,最好都是一個姓氏的,最最好,那短雇在村子裏頭說的話,能有一二分分量——這樣的村子,往往行事喜歡同進同退,一家種什麽、養什麽,其餘人家便跟着來。
短雇們看到了白蠟蟲是如何養的,又能得多少蠟,十個有八個都會心動。
隻要是人,就沒有不愛錢的。
以利誘之,誰又能無動于衷?
眼見爲實,看了白蠟蟲如何出絲,又如何得蠟,若是那些個短雇不想着回鄉去養起來,當真是活該窮一輩子了。
除卻這些,季清菱還打算讓李勁邀請岑莊上山看蠟。
跟農人不同,商人的膽子往往會更大,也會更貪心。
季清菱相信,隻要讓岑莊看到了那一樹一樹的白蠟絲,不用多說幾句話,對方就會傾盡全力,種樹養蟲。
等到明年秋天,贛州的白蠟有了點樣子,自然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摻和進來。
然而這之外,還有一樁更重要的事情要提前做好準備。
季清菱取了幾塊蠟,回了書房,仿着顧延章往日具折的口吻,寫了一封奏章,内容不是其他,正是将贛州新得之特産,名喚白蠟的,進呈天子。
——世上有什麽辦法可以讓自己不背鍋?
讓最大的那一個人,幫你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