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兒子這一本《論語》上頭幾乎都是幹幹淨淨,極少數地方抄了些注疏,也不曉得是他胡亂寫上去的,還是先生講得不清楚,俱是亂七八糟。
這還罷了,旁邊那張紙上不過寫了幾十個字,偏生一個大一個小,橫七豎八的,教人一看就想扇他兩巴掌,看他是不是左臉跟右臉也像這一手字一般,腫得一大一小!
這樣的水準,别說将來想要求一個進士,連秀才,恐怕都夠嗆!
顧平忠看得一肚子火。
延州如今才複,沒幾個讀書人肯來,好容易花大價錢從旁邊州縣聘了幾個老儒過來給兒子講學,隻盼着他能好生向學,待年底州學開了,又考又買,能擠了進去,再去考明年初的發解試。
他拿那樣多貫錢喂了這樣久,才從幾個州衙官員口中得了話,楊平章已經發了折子去京城,求聖上給延州開恩科,他如今是帶兵出征,等回了延州,多則半年,少則三四個月,就要重開發解試。
這是延州城才複的第一輪發解試,一則學生少,二則聖上開恩,名額會格外多,試題也會是最簡單的。
自家兒子自家知道,如果這一回考不中,下一回也不要想再考什麽了。
花這樣多的開銷,費這樣多的精力,甚事都不讓他幹,隻叫他一心向學,就學成這個樣子回來!
顧平忠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他在這個年紀,已經出去搬泥瓦磚砌牆了!一天不幹活,一天就沒飯吃!
再不好生管教,難道自己好容易謀求來的這偌大家業,就要交到這灘爛泥手裏?!
他把那本《論語》一摔,扔回桌上,指着一旁的地面,道:“你給我跪下,甚時把這《論語》抄完三遍,甚時再起來!”
顧思耘吓得臉都白了,他哆哆嗦嗦地站起身來,也不敢多問,顫着腳走了過去,因裆下有東西,步子扭捏異常,正要跪下,不想雙腿一個沒夾穩,那一隻象牙船兒直直掉在了地上,“啪”的一聲,斷成兩截。
他隻覺得自己兩腿之間那二兩軟肉幾乎要頂不住,就要尿了出來,再不敢辯解,隻“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把頭伏在地上。
顧平忠定睛一看,又是心疼,又是冒火,幾乎氣得七竅生煙。
這可是價逾千金的西域寶船!
因爲實在太惹人眼目,他都不敢擺出來,怕叫人看了胡亂揣測,遭人眼饞!
這個敗家兒子,旁的本事沒有,偷雞摸狗倒是厲害!心思都花在這上面了,還讀個屁的書!
顧平忠氣急,左右一顧,抓過旁邊的條凳,沖着顧思耘的頭上背上一通亂打,打得這個兒子哇哇亂叫,哭爹喊娘的。
顧思耘挨了幾下,立刻察覺出這一回力道不對,恐怕死扛是扛不過去了,不小心就要去掉半條命,他哭着反身抱住顧平忠的腿,叫道:“爹!爹!輕點打,輕點打!爹,打死兒子,誰來給你養老送終!你瞧不上我,至少也看在我幾個兄弟的面上,瞧在我娘的面上!”
他一臉的鼻涕唾沫眼淚,糊成一團,當真是叫人看都沒有眼睛看。
顧平忠被他這幾句話噎得幾乎要吐血,隻恨不得幹脆把他抽死算了!
究竟怎麽養出的這麽個東西!
顧平忠恨得直咬牙,究竟還有沒有氣昏頭,也曉得這個沒用的兒子這一回沒有說錯,打死他,當真就絕嗣了,他又拿那條凳狠抽了兩下,但是已是管住了手,沒有朝頭打,正要好生教訓這個兒子一頓,外頭突然匆匆來了一個人,見了他,連忙上前行禮,禀道:“老爺,鄭押司遣人來尋,說是有事要找您。”
聽到說是衙門中人,尤其是那一位來找,顧平忠再顧不得其餘事情,他平複了下情緒,對外喚道:“來人!”
一個下仆走了進來,低頭聽令。
顧平忠道:“你看着少爺叫他抄書,甚時抄完十遍,甚時才給吃飯!”
說完,對着顧思耘啐了一口,又恨恨踢了他兩腳,才匆匆離去。
待他走了,顧思耘癱軟在地上喘着大氣,片刻之後,一摸下面,果然濕了一片,卻是被驚出了尿。
顧平忠出了大門,早有下人牽來馬匹在門口候着,他翻身上馬,匆匆去了那一位鄭押司的府上。
進門的時候,對方早坐在屋中候着他,見他來了,平平常常地道:“上回你托我辦的事情,我已是交代下去了,等縣中的行文蓋了印,發到州中,我自會着人盯着打點。”他似笑非笑地看了顧平忠一眼,“顧大,好運道,好大一注财啊。”
顧平忠陪着笑道:“全憑着押司,才能有這一回,等文書契紙一下來,我這一處自有好東西,不會叫押司白做。”
鄭顯擺了擺手,笑道:“這算什麽,是你家的,自是你家的,我不過擡一擡手的事情,有甚好謝的。今日叫你來,是另一樁事,聽說你家中尚有一個未出嫁的侄女?”
顧平忠愣了一下,立刻回道:“确實有個侄女,隻是年紀尚小,不過十歲出頭。”
鄭顯笑道:“妥了,我有一個外甥,也是十來歲,小小年紀,生得十分俊秀,他家裏頭托我給說親,我想來想去,就想到了你這一家。”
他頓了頓,又道,“他家一直想在延州城裏頭開個綢緞莊子,隻是沒有鋪面,租的那些,總歸是租的,不如自己的,今日漲租錢,明日漲租錢,生意也做不安穩,正瞧中西大街上頭那一家,我回來一想,不正是這一回你這批鋪子裏的一間?将來若是成了,給小姑娘做個陪嫁,也不枉你們親戚一場!”
顧平忠簡直要倒抽一股涼氣。
好輕巧的口氣……
西大街上頭那個鋪面,是原先顧清巒置下用來做總鋪頭的,正正是延州城中心的地段,又足有十幾畝地,他原本預着得了到手,就劈開成七八個鋪面,或做酒樓,或做當鋪,或做商鋪,早盤算好了。
這算得上說是這一批東西裏最值錢的一樣。
賠個侄女便罷了,弟弟還能再生,這樣的鋪面,當真讓了出去,一輩子都别想再得一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