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與浚息不期而遇,顯然是吓了一跳,回過神來,銜位上,從一品的淑妃,對一品軍侯的浚息,欠了欠身道:“侯爺。”
浚息觑看着淑妃,赫連祁脾性陰佞偏激,殘忍狠絕,他的胞妹,赫連淑妃看着倒像安分守己之人。
“君臣有别,你更是太子生母,無需對我行禮。”浚息言畢,并沒有滞留和爲難地離去。
浚息離去後,淑妃亦沒有停留,甚至步履匆忙地行了好一陣後,才扶住廊軒,平息着心中的驚怕。
聽說哥哥謀刺南安侯,被南安侯貶官,流放,後來又死在了流放的路上!聽說哥哥的死狀極其殘忍,死前是經過殊死搏鬥的。哥哥那樣高強的武藝,卻都不敵對手,又是誰一定要置撕破臉皮之後的,太子親舅于死地?
哥哥的死,絕對和南安侯脫不了幹系!
可是,想起南安侯,特别是适才面對南安侯,她卻不敢生起一點爲哥哥報仇的心思!
那個人,虞浚息啊!饒是她是太子生母,是從一品的淑妃,面對他,她也是那樣無力!
……
此時齊國的翠玉宮,齊帝蕭寶焱大宴文武百官,筵席上推杯問盞,卻是一派和樂的景象。
蕭寶焱的性情陰晴不定,難以捉摸。他陰測暴戾之時,臣子自然噤若寒蟬。但他心悅的時候,若有臣子不做出歡慶喜悅之态,必然會首當其沖。如是,陪着蕭寶焱飲宴,文武百官雖然心裏犯怵,但看蕭寶焱此時喜形于色,不禁也附和着,笑逐顔開,衆臣同慶。
蕭寶焱今日的心情顯然格外好,他與臣子們互相寒暄,互相敬酒,手不時往他龍袍寬大的袖口裏面摸一摸,俊逸文秀的臉上,露出詭秘歡喜的神情。
“汪!汪!汪!”與這個和樂的筵席,格格不入的是,一隻雪白的貴婦犬,望着蕭寶焱,一直沖着他吠着。
那隻貴婦犬,是蕭寶焱這兩個月最寵愛的妃子姚妃豢養的。姚妃喜愛極了它,此時陪伴聖駕,那隻犬也跟在姚妃身邊。愛犬一直沖着蕭寶焱吠着,蕭寶焱身側的姚妃,請罪道:“陛下,今日‘雪兒’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一直對陛下無禮。臣妾這就讓宮女将她牽回去。”
“無妨。”蕭寶焱卻看着雪兒道:“小東西機靈着呢。”
“汪!汪!汪!”
“姚妃娘娘絕色天香,便連養的愛寵也格外雪玉可愛。”聽到蕭寶焱誇贊貴婦犬,欽天監不禁奉承起名犬雪兒。
“是啊!”
“是啊!”
許多臣子紛紛附和道。
沒有附和的臣子,雖心裏不齒阿谀奉承之事,卻也不敢嗤笑怒斥,無奈正襟危坐。這其中,就包括刑部尚書郭祥,和他的嶽丈國子監大人。
蕭寶焱往刑部尚書郭祥瞟了一眼,他對欽天監道:“姚妃也不算絕色天香,朕今日新得了位美人,長的那是眉掃初春嫩柳,臉堆三月嬌花,那才是絕色佳人也!”
“恭賀陛下得到如此美人!”欽天監趕緊奉承道。
眉掃初春嫩柳,臉堆三月嬌花?聽到蕭寶焱的形容,刑部尚書郭祥心中動了動。
……
筵席外,浚息制止了要去通傳的内監,八年沒有回京,八年沒有見過蕭寶焱了的浚息,黑眸深深關注着蕭寶焱。
——十七年前,蕭寶焱登基之前,交遊廣闊,禮賢下士,他雖也覺他有時候有些做作,道貌岸然。但是蕭寶焱對他的規勸,是極其聽從的。加之伴讀數年的情分。先皇駕崩那日,他毫不猶豫地發動宮變,血洗京城,替他掃除一切的障礙。那些反對蕭寶焱登基的尋常臣子也就罷了,他作爲一個外臣也就罷了,但蕭寶焱,卻親自将成爲敗寇的幾個親兄弟手刃了。當時他心中雖震駭。但想到玄武門之變,或許蕭寶焱那樣做,才是萬無一失是對的。反倒是他,有些婦人之仁了。
将蕭寶焱扶上帝位後,因爲玉奴,他便去了邊關。去邊關的一路……發生了很多事情。他被各種追殺。九死一生。他心裏雖懷疑是蕭寶焱爲了埋葬他如何登基的秘密,卸磨殺驢,卻不願意去相信。直到他宛如從地獄裏爬出來的魔魅,活着到了邊關,知道,當初扶持蕭寶焱登基的謀臣同僚們,被蕭寶焱以各種名目處決,唯有他還活着。他不得不相信,一路上,布下天羅地網要殺他的人,果然是蕭寶焱。
他是個極重感情的人,其實也沒有去恨蕭寶焱。哪怕他後來做了三軍主帥,做了南安侯,他也沒想過将蕭寶焱殺之後快。——那些有資格承襲皇位的皇族,都被蕭寶焱殺光了,他殺了蕭寶焱,誰去當皇帝呢?他沒想過謀朝篡位,取而代之。
隻是,近年來,特别是這一年來,蕭寶焱似乎,越來越……
耳聽爲虛,眼見爲實,他且先在一旁,靜靜觀看這位君王的日常吧。
……
“愛妃,你想見見那位美人嗎?”筵席上,蕭寶焱觑着姚妃,詭異地笑問。
姚妃尴尬地笑道:“陛下便代爲引見吧。”
蕭寶焱俊逸文秀的臉上,露出謎之詭異的神情,他将手伸向他龍袍寬大的袖口,突然,從袖口裏,拽出一個人頭,放在禦席桌上。
“啊!”姚妃吓得臉上血色盡失。
“汪!汪!汪!”雪兒沖着人頭狂吠着。
蕭寶焱詢問姚妃,“愛妃覺得這個美人美嗎?”
姚妃的嬌容皺成一團,表情又似在哭,又似在笑,“美,美……”
“美色在愛妃之上吧?”蕭寶焱又問道。
“是……是的。”
“愛卿覺得呢?”蕭寶焱又問欽天監。
“……”欽天監這回卻不知道如何奉承是好。
……
浚息身後,南宮赟和青崴大驚,這個人頭,難不成是他們在宮外見到的那無頭女屍的頭?
……
筵席上,一直神情詭秘歡喜的蕭寶焱,至此,歡喜不複,他望着甄氏的頭顱,伏案哀痛哭将道:“可惜……佳人再難得啊!佳人再難得啊……”蕭寶焱哭的情真意切,竟是傷心極了!仿佛不是在哭他親手鋸下腦袋的甄氏,而是在哭他平生摯愛地離開似的。
刑部尚書郭祥,不知何時從座位上站起了身來。
蕭寶焱禦席桌上人頭的面目,他其實并不能看見。但是,那頭顱秀發上的那枚珠花,卻是那樣眼熟。不,不是眼熟!那是他前幾日親自描繪圖樣,拿給能工巧匠打制成首飾,他今早,親自插在他妻子發上的!
刑部尚書郭祥,離開席位,一步步,往蕭寶焱的禦席走去。
才走至半途。姚妃的愛犬跳上蕭寶焱的禦桌,往甄氏的頭顱一撲,甄氏的頭顱,便滾落到了地上,骨碌碌徑自滾到了郭祥的腳下。
——早上還活色生香的嬌人,此刻屍身不知在何處,唯見屍首面色死白,一雙眼睛死不瞑目地看着她的丈夫!
屍首……果然是他的妻子,甄琬!
“琬兒!”是時,甄琬的父親國子監甄大人也陡然從席位後站起了身來!甄大人年近半百,顯然是受不住打擊,身體搖搖欲墜,“甄大人!”旁邊席座上他的同僚好友趕緊扶住他!
“汪!汪!汪!”雪兒從禦桌上撲下,蹦跳着追趕着甄氏的頭顱。
雪兒眼看又将撲将過來,郭祥目痛地注視着妻子的頭顱,腳上靴子卻将往他妻子頭顱撲過來的雪兒,用力揣到了幾丈遠外!
雪兒伏地吐血,傷重的好半天沒有爬起來。
姚妃平日裏極爲愛護雪兒,宮人們但有一點兒沒有照護好雪兒,都爲她嚴厲責罵,然而此時,她隻是心驚地看了眼雪兒,一句話也不敢置喙。不知,是驚駭于那個将妻子頭顱,顫抖着手抱起的,容顔哀痛的刑部尚書,還是内心深處,更懼怕她身邊那個詭谲陰測的君王。姚妃大氣都不敢出。
……
筵席外,浚息身後,南宮赟驚駭道:“刑部尚書郭祥郭大人,和國子監甄大人是翁婿。他們見着那女子頭顱那樣的神情,難不成,那女子頭顱,宮外那具無頭女屍,是郭祥的妻子?郭祥好歹是朝中二品大員,這,這……”
“知人知面不知心。這便是,我伴讀數年,又發動宮變,一手推他坐上帝位的皇帝。”浚息黑眸深沉望着蕭寶焱,“爲人臣子,誰不想做個忠君愛主的名臣,流芳百世?如今卻成了上行下效。他不像個皇帝,我亦不像個臣子。”
……
一個朝中二品大員的妻子的頭顱,突然被蕭寶焱從袖口裏拿出來,此刻又被郭祥顫抖着,抱在手中。筵席上,尚算良臣的臣子心中戚戚然,便連奸佞之臣,此時也不好說什麽。筵席一時安靜極了。
蕭寶焱不知何時沒有再痛哭,他坐直身,看着顫抖着手,抱着妻子頭顱,容顔哀悼的刑部尚書。
郭祥婚後與妻子舉案齊眉,感情甚笃,一時被傳爲京中佳話。郭祥,必定是深愛着他的妻子的吧。如今他妻子離世……郭祥的心情,蕭寶焱感同身受。玉奴的死訊傳來,他也是那樣的心情。蕭寶焱不禁泛起與郭祥同病相憐之感,決意好生地褒獎安撫他。“郭卿,你的妻子離世,朕心恻然。朕便将姚妃賜給你。朕知道姚妃不能代替你的妻子,所以,姚妃到你府中,爲妻爲妾爲奴,都随你的意。”他還是很寵愛姚妃的,将自己的寵妃賜給郭祥,已是極大的恩寵了吧?
“什……什麽?”姚妃面無血色地望着蕭寶焱。
聞聽蕭寶焱的聲音,郭祥終于是從妻子身首異處的悲恸中回過了神來!
“昏君,我要殺了你!”郭祥目中帶血,牙呲欲裂地沖向了蕭寶焱。
“護駕!護駕!”陳大海慌忙叫道。
郭祥掌管刑部,性情剛硬,身負武藝。臣子入宮雖不得攜帶兵器,他雖赤手空拳殺向蕭寶焱,但愛妻離世的悲恸之下,又來勢洶洶,蕭寶焱着實駭了一大跳。陳大海拉扯着蕭寶焱閃避,被郭祥截斷去路後,蕭寶焱不過與郭祥過了一招,效忠于齊國君主的暗衛就有數個現了身,緊接着是聞訊來護駕的禁衛軍們!
郭祥單槍匹馬又赤手空拳,武藝更相差暗衛們甚遠。很快不敵。一個暗衛手中的劍尖離郭祥的心口還有毫厘距離的時候,那個暗衛連同手中的兵刃卻瞬間被寒冰凍住了。同時被凍住的,還有其他幾個正圍攻郭祥的暗衛,和郭祥。
寒冰真氣!
以蕭寶焱爲首,筵席上的所有人,都看着南宮赟和青崴的随行下,到來筵席的浚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