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賜資本核心層專用的小型會議室。
方晴走了進來,高跟鞋,女士西裝,依舊是黑長直,可或許是環境的原因,和在沙城的下崗職工大院截然不同,此刻她給人的感覺,端莊、智慧、知性,甚至夾雜着一絲……
冷酷。
聽到聲音的那一瞬間,江辰幾乎是條件反射已經知道是誰,看着青梅真實而真切的走進來,錯愕的同時,對某些問題,頓時恍然。
難怪昨天羅鵬神秘兮兮。
難怪李姝蕊吞吞吐吐。
江辰發楞,羅鵬沒有,猜到他多半蒙在鼓裏也沒聽從昨天自己建議,羅鵬打住剛才讨論的話題,若無其事的揚起燦爛笑臉:“我得隆重介紹一下,這位是公司新聘請的法律顧問,方晴,方大律師。雖然年輕,可方律師履曆豐富,更是曾經轟動一時的京都攤販刺城管案的辯護律師,不懼權威,不懼艱難,矢志不渝的堅持爲底層人民發聲,像方律師這樣的人,完美契合我們天賜的企業文化,企業理念,以及價值觀,有了方律師的加入,我相信天賜一定會直挂雲帆,乘風破浪!”
漂亮。
着實相當漂亮。
不愧是幹了這麽久的CEO。
瞅瞅這反應力,這口才。
對于新加入公司的重要角色,必要的介紹不可或缺,理所應當,可關鍵是。
現在辦公室裏,不都是老熟人?
用得着多此一舉嗎?
包括白哲禮,當初方晴第一次來東海去東海大學參觀,都在圖書館見過,還相處了幾個小時。
“啪、啪、啪……
掌聲響起。
老幺還是老幺,沒讓氣氛尬住,幫自己的羅哥撐台,扶了扶眼鏡後,擡起雙手鼓掌。
羅鵬笑容滿面,也鼓了兩下,而後沖着方晴,繼續道:“方律師,這位就是我們的大Boss,江總,雖然他神龍見首不見尾,但他是我們天賜絕無僅有的靈魂人物,精神信仰……”
短短幾分鍾,羅總就用自己的實際行動,充分展現了自己作爲CEO的業務水平。
白哲禮确實是成長了,這種時候能忍住不笑,着實不容易。
“行了。”
要是離得近,少說得一腳踹過去,實在是有點遠,踹不着,江辰打斷羅鵬那厮的搞怪,帶着像笑又不像笑的古怪表情,看看青梅,又看看李姝蕊。
“什麽情況?”
“我不是和你說過,我想請方晴姐來公司幫忙。”
李姝蕊解釋。
江辰當然沒忘,甚至上次去江城拿地建醫院,抽空回了趟沙城,他還親自向方晴發出過邀請,可方晴沒答應。
怎麽突然就“從天而降”了?
顯而易見,方晴來天賜應該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居然沒有一個人告知自己。
“你們是想給我一個驚喜嗎?”
“喜到沒?”
羅鵬笑問。
江辰可以清晰發覺這厮笑容中隐藏的幸災樂禍。
當然。
這種時候,沒法與這厮計較。
“怎麽能不喜,我早就期待這一天了。”
江辰的笑容逐漸自然,招呼大家入座,看向青梅,也沒避嫌,“怎麽樣?感覺還習慣嗎?”
方晴輕輕點頭,“挺好。”
“有什麽不适應的地方,随時跟我說。”
羅鵬當然清楚他們二人之間的關系。
繞床弄青梅,兩小無嫌猜。
青梅竹馬。
一聽就感覺美好的詞彙啊。
可是。
羅鵬目光移向坐在哥們旁邊的曾經的藝院學妹,他面色自然,不露端倪,沒有吱聲。
繼而,他又向白哲禮瞧去。
和他一樣,也是微笑着看着,沉默是金,一言不發。
這個小白,越來越圓滑了啊。
從白哲禮臉上收回目光,羅鵬重新把注意力投向江辰三人,不動聲色的觀察。
這種大戲,難得一見啊。
“對了,你現在住哪?”
“姝蕊都已經幫我安排好了。”
姝蕊。
按照職位。
李姝蕊可是總經理。
直呼領導名字,這是以下犯上,是職場大忌。
隻有蠢包才會犯這麽愚蠢的錯誤。
可是人家玩法律的,智商哪個不是萬裏挑一。
所以羅鵬表面維持微笑,内心卻在直呼精彩!
要是剛才人家叫李總,聽起來理所應當,可是落在江辰耳朵裏,那就概念不一樣了。
指不定江辰會懷疑青梅是不是在公司受到了委屈。
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本來就是大文章。
看似簡單的一個稱呼,往往蘊藏着大學問,尤其還是在三角關系的格局上。
假如剛才真叫李總,即使江辰不多想,隻怕有人也會往心裏去。
共事了這麽久,對于那位學妹,羅鵬了解可謂是越來越深。
他們東大的這朵嬌花,可不是什麽徒有其表的花瓶啊。
“我本來想邀請方晴姐去春秋華府住的,不過方晴姐覺得不太方便,所以我和方晴姐在公司附近選了棟複式公寓,就在錦江之星,環境還不錯。”
在方晴說話後,李姝蕊才開了口,看似尋常的一番話,卻表達了多層含義。
羅鵬心裏一邊在做閱讀理解的同時,一邊覺得有點遺憾。
是不是該讓秘書送點瓜子進來?
江辰點了點頭,問方晴:“和方叔他們說了嗎?”
“他們本來是想讓我就留在沙城,但聽說我是來給你打工,當晚就給我收拾好了行李。”
這話一出,不提江辰,其餘人都笑了起來。
“叔叔嬸嬸真是有趣的人啊,難怪能培養出方律師這樣的才女。有機會,我一定得認識認識。”羅鵬笑道。
“還是算了,方叔看人挺準的,他要是見了你,估計會對我們公司産生不太好的印象了。”
羅鵬立即看向方晴,“方律師,這算不算語言攻擊?”
就在一片歡快的時候,敲門聲響起。
“咚咚咚……”
李紹站在門口,手敲着打開的門,方方正正的臉透着淳樸的笑意:“都到了。”
“紹哥兒,來,坐。”
江辰招手。
随着李紹的到來,無形中,氣氛好像發生了一絲變化。
“人都到齊了,那我們就開始吧。”
作爲會議的發起者,羅鵬理所當然的擔當主持人,“今天這個會呢,很簡單,主要就兩個主題。第一,關于我們的人事總監的離職請求,第二,關于公司目前空缺出來的幾個管理崗的重新委任問題。其實我覺得這兩個主題可以合并成一個。公司的人員考察工作,一直是人事部在負責,誰适合提拔,誰有能力,人事總監應該最有發言權。”
羅鵬話音落地,所有的目光不由全部集中在李紹臉上。
可能是生長環境原因,出生于陝北大地的李紹應該是四個室友裏面看起來最成熟的。
“羅鵬應該都和你說了。”
李紹看向江辰,眼中透着不明顯卻清晰的愧疚,“公司出了這麽大的問題,都是因爲我識人不明,德不配位,希望公司将我辭退,給公司上下一個交代。”
識人不明。
德不配位。
紹哥兒實在是太較真了啊。
羅鵬和白哲禮對視一眼,皆默契的沒說話。
現在,隻有一個人最有資格做決定。
“辭退?紹哥兒,你是想騙賠償款嗎?”
長期充當甩手掌櫃的江老闆這次沒有推卸責任,笑着開口。
“其實你說錯了,具體情況,我目前還真不太清楚,你剛才說公司出了這麽大的問題,到底有多大?”
“根據我們配合公安部門的調查,幾個項目的負責人利用自己手裏的職權,收受他人賄賂,出賣公司利益,總計大概讓公司損失了八十萬。”
江辰看向天賜的首席财務官,貌似是沒太聽清:“多少?”
“八十萬。”
白哲禮胳膊放在桌面上,坐姿端正,重複道。
江辰眼神跳了跳。
八十萬?
居然連一百萬都沒到。
要是八百萬,他還能夠理解,這個數字,着實超出了他的預料。
“紹哥兒。”
沉默片刻後,江辰笑了笑:“公司的體量,你也知道,公司從無到有,一步步走到今天,你、羅鵬、小白,具有不可磨滅的功勞,錢是我出的沒錯,但是事情,是你們在做,現在爲了八十萬,你這個創始人就要辭職?你不覺得可笑嗎?而且這并不見得與你有直接關系。”
暫時沒有給李紹說話的機會,江辰迅速又看向羅鵬,“爲什麽要讓公安部門牽扯進來?爲了八十萬,鬧得公司人心不安,這筆賬劃算嗎?”
“全面啓動内部調查,讓公安部門介入,是我要求的。”
羅鵬正要開口,方晴先一步把話接了過去。
羅鵬頓時閉嘴。
他的立場,與江辰無疑一緻。
要是他來處理,肯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爲了八十萬,鬧得人盡皆知,并且因此讓李紹承擔巨大的壓力,委實不值當。
可是法務部不願意輕拿輕放。
他是CEO,真認真,法務部肯定鬥不過,可是這位新來的方律師并不是普通的法律顧問。
而且。
别忘了是誰請她來的。
兄弟歸兄弟,可不代表可以憑此肆無忌憚。
有些問題,還是得考慮。
所以在這件事上,他這個CEO,沒有進行幹涉。
“八十萬确實不多,單是爲了調查取證,公司上下的猜測議論,以及相關人員被抓後因而暫停或者受到影響的項目,這些代價加起來,可能遠遠不止八十萬,可是我們必須要去這麽做。”
包括江辰在内,所有人都看向那張知性,美貌,而堅定的容顔。
“動物園裏但凡有殺人或者吃人前科的動物,不管多麽稀有,幾級保護,哪怕是大熊貓,都會被拉去處決,無一例外。京都動物園裏殺人的老虎,東海動物園裏吃人的黑熊,都在事後被無公害處理。有人對這種處理方式表示不滿,認爲嗜血是食肉動物的天性。既然選擇去動物園玩或者去那裏工作,就要承擔相應的風險,就好像爬山可能會摔死,遊泳可能會淹死。他們覺得不應該把責任都推給動物。”
方晴突然莫名其妙的說道,貌似完全與會議的主題不相幹。
不過所有人都保持充分的耐心,安靜且認真的聽着。
“其實無論動物還是人,大腦當中都有一個叫做路徑依賴的設置。也就是說一旦動物靠攻擊人類獲得了食物,那麽這個路徑就在它大腦中設置完成。以後每當饑餓的時候,它就會本能的想到用這個方式來覓食。”
“就像常說的出軌。隻有零次和無數次,吸毒也是一樣,一日吸毒終生戒賭,賭徒散盡家财也不知悔改。大腦當中的路徑依賴一旦形成,一輩子都抹不掉。”
“千門72地局中的帝王局?”
白哲禮看向方晴開口。
“什麽局?”
羅鵬不明所以。
“也可以叫觀過局。”
方晴點頭,“幾千年前,齊國的丞相管仲病入膏肓,齊桓公去看望,和管仲有過一段問答。”
什麽是人情世故。
這就是了。
明明她可以一個人表現。
可如果沒人能接,那無疑辜負了方晴的用心,可好在這個會議室裏雖然人不多,但也不是草包。
“什麽問答?”
羅鵬下意識問。
白哲禮若有所思的接話:“齊桓公問管仲接下來的治國之道,自稱他有三個心腹對他忠心耿耿,一個叫易牙,一個叫豎刁,還有一個叫衛開方。問管仲死後能否能重用這三人。”
“這個故事我也聽過。”江辰手指點着桌面,“管仲提着最後一口搖頭并且給出了回答。易牙,知道公嘗遍山珍海味,唯獨沒有吃過人肉,于是烹子相獻,一個連自己兒子都不心疼的人,怎麽會心疼别人。還有豎刁,爲了接近公去競選後宮總管的職務,不惜把自己變成宦官,一個連自己身體都不珍惜的人,還會珍惜誰?最後的衛開方更别提,入宮15年一次都不回去看望父母,父親病危都不回去,一個連基本的孝道都沒有的人,能有什麽君臣之道。殺子、自宮、背親,這三種人要是重用了,後患無窮。結果齊桓公并沒有記住管仲的臨終勸誡,任用了這幾個人,僅僅兩年,他們就起兵謀反,把齊桓公關在寝宮之内,活活餓死。”
羅鵬聽得一愣一愣。
他覺得自己的智商沒問題,見識也沒問題,怎麽好像在這個會議室裏,有點不太夠用?
“識人,任人,是每一個帝王、将相,管理者必須學會的能力,在這一點上,三國時期的曹操就做的很好。”
江辰說完後,方晴繼續接話:“曹操愛才,世人皆知,送關羽放虎歸山,下令活捉導緻趙子龍在曹營七進七出,可是當面對呂布有意歸降的時候,直接處決。夫子有雲,人之過也,各于其黨。觀過,斯知仁也。一個人所犯的錯,是他過往的經曆和環境的綜合體現。看他的過錯,就可以判斷知道這個人的内在品格。呂布骁勇善戰,天下無敵,但是他的生存策略是賣主求榮,也就是路徑依賴,這是骨子裏的東西,改不了,所以曹操隻能殺。八十萬對于公司來說,确實無關緊要,可是這并不僅僅隻是錢的問題。速達的牛計禮面對采訪時曾經說,隻要有人敢貪公司的1萬塊錢,甯願花100萬、1000萬去調查。即使花費再大代價,也要把人送進牢房。其實也是是這個道理,所以速達才發展到現在的規模。”
聽到提到牛計禮,江辰内心不禁有點異樣,不過沒打斷。
“作爲一名律師,我相信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但是作爲公司的法律顧問,我不贊成花那麽多的時間精力在一個犯過錯的人身上反複試錯。”
“作爲一名管理者,不僅要知道九層之台起于累土,還要明白千裏之堤潰于蟻穴。”
方晴說完。
“啪,啪,啪。”
江辰擡起雙手,緩緩鼓掌。(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