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這故土之上的凡人,沒有人能夠以凡人之軀,比肩神明。
神在更多情況下隻是人爲制造出來的一種精神慰藉,在某種程度上可以将其抽象爲一種精神上的寄托和某個被具象化出來的虛幻存在。
在一般情況下,人和神,基本上不可能等價,人想要成爲神,也不過就是一種極端的妄念而已。
人和神的性質完全不同,這沒有什麽好讨論的,但若是拿神和人進行比較,甚至以此類比人群之中不同的圈子文化,這就顯得有些太過于自大了。
人在成功的時候,總是會覺得自己無所不能,這是一種自信心極端膨脹的具體表現。
可人真的能夠無所不能嗎?
人如果能夠無所不能,那還要神這個虛拟精神寄托有什麽用?
拜神求佛的意義,不就是妄圖通過許願的方式來解決自己生活之中不能解決的問題嗎?
既然如此,那麽又有什麽理由去妄自菲薄,覺得自己可以代天刑罰呢?”
已經沒有心情和白奇繞圈子,第五正此時的言語可謂是直白已極,他就是想要通過這種直白的刺激和無情的批駁,讓白奇心中那種自以爲是的優越感漸漸喪失。
一如第五正之前所說的,人在自信的時候,通常都會覺得自己無所不能,可一旦處于情緒低谷之中,那麽所行必生疑窦。
也隻有讓白奇陷入到異常狀态,才有可能從他的口中獲得一些想要的關鍵信息,又或者刺激得他做出一些非理性的抉擇。
可第五正也知道,面對白奇這樣的對手,這種期望成功的概率極其渺茫,但事态嚴峻,形勢緊迫,有些事情,不是因爲困難就可以當其不存在的,也不是因爲其概率小就可以去不作爲的。
“什麽代天刑罰,你不覺得自己的這種說辭很可笑嗎?
什麽是天道,你真的明白嗎?
按照傳統的鬼神價值觀,雷暴算是天道,山崩算是天道,洪水亦算是天道。
面對這些自然的災害,人們會認爲這是雷神、山神、水神發怒的結果,這是人類爲了将未知的巨大災難給合理化的一種自然造神運動。
在某種意義上,誰能制造山洪、雷暴,那麽在人類的認定體系之中,他就已經具備了神性。
神,并不是一種象征,它是一種能力,一個願景,一種敬畏和向往。
所謂拜神求佛,求的不是願望,求的是神威之能,是能人所不能的無上神威。
以凡人之軀比肩神明,講的是以凡人之軀,創造能夠比肩神明之能的偉業,行使隻有神才能行使的威能。
力量,才是神明爲人所崇拜的根本,也是能夠實現凡人訴求的根本。
神明之根本,就在于其創世威能,至于其他的什麽精神寄托,什麽無欲天德,什麽法相金身,都不過是衆生信徒的一廂情願罷了。”
面對第五正的挑釁,白奇的回應更是犀利,将第五正精神化的神明理念直接打碎,通過人類最爲原始的神明崇拜來強勢定義神明。
在白奇的這種描述之下,似乎隻要能力達到一定的境界,便可以自稱神明,既無善惡之分,更無意識之明。
在這種理論的支持之下,犯罪集團神明之心的内核也似乎變得更加的清晰明确,那種沒有任何原則,肆意妄爲的舉動,也因此而顯得更加的合理。
也就是說,犯罪集團擊殺道德失衡人群,是爲了響應絕望人群的呼喚,至于犯罪集團的行爲是否遵從善惡,也是否會有違人倫道德,這根本就是不重要的。
重要的是,他們有擊殺道德失衡人群的能力,能夠滿足那些想要消滅道德失衡人群的願景,那麽他們在自己的神明價值體系之中就是神明。
若是他們本身擁有既定的神明圖騰,犯罪首領也已經做到了從圖騰神到個人神的轉換,那麽他們行使神明威能的舉動,就是一種代天刑罰的舉動。
他們的行爲,就是神的意志和神的威能,他們是神明行使威能的工具,所以無善無惡,所以能夠心安理得。
從白奇的這種直接宣言之中,似乎也能讀出某種隐隐然的殺機。
我所代表的行爲是神迹,你若是再敢阻攔于我,那麽你就是在阻礙神迹的施行。一如山洪過處,應該被摧毀的會被摧毀,不應該被摧毀的也會被摧毀。
“雷暴降臨,山洪過處,所有世間的一切都将會飛灰湮滅。
這樣的行爲,是毀滅,絕不是什麽救贖,更不是用以達成公正的手段。
再者,想要借由山洪過境來達到所謂的淨化,這本身就隻是一個殺戮的借口而已。
求神拜佛想要獲得絕對的公正,可這個世間好壞交相錯落,正因爲無法達到絕對的公正,所以才會有人去求神拜佛。
世間的複雜性讓絕對公正蕩然無存,但絕對的公正卻不能夠成爲濫殺的借口。
絕對的公正能夠被當成希望去追逐,但是卻不能以絕對公正的借口去約束整個世界。
所有人都隻是在通往公正的路上,或堅定不移,或步履蹒跚。
絕對的正義可以被追求,但卻很難被施行,人類目前爲此而設定的所有制度,不管是道德還是法律,都隻是在盡可能的維持一種中庸的平衡。
這是人類對于自身弱點的一種正視和尊重,人會因爲心中的各種貪婪欲望而去作惡,人又因爲心中的憤怒欲望想要對加害自己的人施行報複。
貪婪和憤怒,在每個人的心中都存在,也都左右着所有人的一言一行。
身爲一個活生生的人,一個擁有七情六欲的人,總是會去犯錯誤,自然也不可能會在龐大的人際關系交流之中産生什麽絕對的正義。
縱容心中的欲望,今天是施害者,明天就是受害者,今天是受害者,明天也能變成施害者。
一如有一群人,因爲嫉惡如仇的心态,所以想要将天下的壞人都給趕盡殺絕,這種沉湎于自身七情六欲之中的人,又怎麽可能脫離于凡人的範疇?
天地之心,無憎無愛,一視同仁。
但凡有一人不能做到這一點,那麽整個人類社會不過都是凡人社會而已。
着于相,執迷于神明之心,往往都是作惡的借口和開端。”
第五正的這種回應,重新言明了人性之中的各種弱點,隻要人性還存在,那麽世間之惡就不可能會斷絕。
這就像是一個悖論,正是因爲你不喜歡惡,所以世界上才會有惡,所有人都不知道惡爲何物,那麽這個世間自然也就沒有了惡。
面對白奇的這種暴虐觀點,隻求力量不講立場的行爲,第五正反倒從中看出了一點絕對正義的端倪。
白奇的觀點之中,很明顯隻強調了神明力量的強大,看似沒有強調使用力量的善惡之别,但這種對于善惡的忽視,并不是一種刻意的回避,而是一種極端的默認。
在白奇的觀點之中,神明力量的施展是應求于凡人的渴望,這種渴望的呈現,在犯罪集團之中是對于惡性的誅殺。
也就是說,犯罪集團隻是一團無意識的力量體,看似無善無惡,其實是應善而生,是一團由神明所降下的威能。
基于神明的無所不能,在這種威能的籠罩之下,必然會呈現出一種絕對正義降臨人間的盛景。
基于這樣的理解,第五正便給與了同等的反駁,試圖去證明他們隻是一群凡人,就算他們妄想自己能夠化身爲神明降于世間的威能,但他們依舊隻是一群凡人而已。
讓白奇能夠認清自己,也是打擊其心中狂熱情緒的一種有利方式。
“聽聞你的這種想法,怎麽搞得好像和惡和平共處,是一件十分自豪的事情一樣。
人類之中本身所蘊含的劣根性,導緻人總是容易生出小惡,小惡又是大惡滋生的源頭。
更何況,由于社會規則的縱容,很多人對于小惡的放縱,使得其本身就變成了一種大奸大惡的存在。
若是不能夠及時的将這種惡性給清除,那麽隻會導緻人類社會變得更加的混亂和不堪。
就算絕對的正義不能被真正抵達,那麽在追求的過程之中,就要去縱容那些惡性的道德失衡事件嗎?
正是因爲這種爲惡而得不到懲罰的現象太過于普遍,所以大部分的普通人才會覺得遵守道德是蠢貨才會去做的事情。
善良是需要引導的,對于惡性的縱容、融合和中庸,隻會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加的混亂和不堪。
法無禁止皆自由,這個世界上蜷縮于不法之地的人渣太多了,若是沒人去清掃,這個世界隻會越來越亂。”
仿佛是一種絕對的相互抗衡,白奇的觀點也顯得越來越激烈,似乎根本就沒有要隐藏自己行蹤的意思。
又或者,在此時的白奇看來,當第五正踏進這間辦公室的時候,他已經注定了死亡的結局。
這種愈發不加掩飾的直白,難道就是白奇此時所給出的死亡通告嗎?
白奇正是想要借由這種心照不宣的威脅,妄圖掌控場中的所有局面嗎?
一隻在氣勢上鬥敗的公雞,一旦進入到實戰階段,很明顯也會敗得更加的徹底。
已經在第五正的身上連續失敗好幾次的犯罪集團,難道已經呈現出一種狗急跳牆的狀态了嗎?
這樣的一種咄咄逼人,似乎也是一種心浮氣躁的表現,更是一種失去從容心态的先兆。
隐隐約約的,第五正在這種殺機四伏的狀态之中,看到了白奇的某些短闆和破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