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在此時的魏陽看來,第五正這個不能從正面擊敗白奇的失敗者,想要在他魏陽這裏投機取巧,卻依然要在口舌上逞英雄,這種舉動,确實顯得十分的下三濫。
“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你應該是在與某人的對抗之中再次失利,感覺無路可走的你,便灰溜溜的跑到我這裏來試圖重新尋找機會。
誠然,我确實有一些把柄握在你的手中,你也确實從我身上攫取了不少有用的東西,但一如我很早之前就已經告訴過你的那樣,我身上的東西就這麽多,你就算把我放在榨油機裏繼續壓榨,最終被壓榨出來的也隻是一堆殘渣。
别繼續在我的身上浪費時間了,你既然發現了那麽多的背叛者,還能利用這些背叛者達到你的某個預期目的,那就繼續往這個方向走,别在這裏煩我。
我就是一個等死之人,我對任何的新鮮話題都沒有任何的興趣。”
對于第五正相當鄙夷的魏陽,言語之間充滿了不耐煩的語氣,就好像第五正若是再不識趣,那麽他就要主動趕人了。
心知肚明第五正此行的目的,非常不情願正面接觸這樣的麻煩,可一旦正面交鋒,卻又完全不将第五正當回事,這種極端矛盾的現象說明了魏陽已經自認死期将至,在不在乎一切的同時,又因爲心中的某種執念,想要盡力的維持之前辛苦營造出來的動态平衡局面。
死亡對于魏陽已經不重要,所以,到底是死于法律的制裁,還是死于犯罪集團的報複,這都已經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魏陽已經累了,隻想安靜的等死,不想再繼續摻和這些破事。
想想也是,魏陽被夾在各方勢力之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所言所行處處受限,處處都不能當人,能夠安安靜靜的等死,能夠痛痛快快的死去,這或許才是魏陽這個身處于各方夾縫之中的存在,所最願意看到的結果。
這個世界上,不怕死的人最難纏,但想要安靜求死的人,卻不在此列。
不怕死,所行便會無所顧忌,甚至敢于同歸于盡,這種存在,自然是極度危險的。
可若是一個人想死得舒服,死得了無牽挂,那麽和那些想要苟且偷生的人,其實并無任何的差别。
都隻是人性之中的一種執念罷了。
魏陽的這種執念是可以被利用的,也是可以被用來瓦解其意識形态的,隻是利用難度相較于之前,确實要大上許多。
“你魏陽不怕死,甚至敢于求死,這在你之前的各種舉動之中已經體現得淋漓盡緻,但很可惜的是,你自身的牽挂太多,想死卻總是不得,我們警方更是不可能會讓你不明不白的死去。
再說了,生命是無價的,你總是想要尋死不活的,這讓自己的生活顯得多麽的無趣,又是多麽的沒有朝氣。
别以爲你身上的罪行是個必死無疑,便可以所行無忌,我可以非常清楚的告訴你,凡是遭受到法律審判的人,在行刑之前,你每一秒的生命都是無限寶貴的。
就算你突發疾病,按照一般的人道主義慣例,也要先将你給救活,然後再執行死刑。
所以,你現在确實是在等死,但并不等于你的生命已經毫無意義。
再說了,誰又能夠永生不死呢?誰又不是在等死呢?
人都是向死而生,你以爲自己早死幾天,就很特殊嗎?
所以,别總是覺得自己好像低人一等,你所剩的生命雖然略顯短暫,但确實珍貴無比。”
第五正的此番話,雖然句句都在言明生命的可貴之處,仿佛是在盡心盡力的開導毫無生存鬥志的魏陽,但若是細細品味,便會發覺其中的諷刺之辛辣,嘲諷之淩厲。
一如此時的魏陽,在第五正的這番明針暗貶之中,眉頭就沒有舒展開來過。
魏陽非常的清楚,他的這條爛命對誰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但對于第五正來說,确實是貴若珍寶。
現在他魏陽所剩生命的每一秒鍾,都是屬于第五正的,沒有第五正的允許,他魏陽死不了,更是不能表現出任何的懈怠之感。
第五正爲了達成他的既定目的,會無比珍貴的利用他魏陽的每一分每一秒,更不會允許他魏陽受到任何一絲一毫的損傷。
這種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艱難局面,正是面前這個口口聲聲人道主義的第五正所一手創造出來的。
另外,魏陽在第五正的這種暗諷之中,似乎也聽聞到了第五正對于自己違約舉動的嚣張宣示。
之前我與你之間的約定,不過就是在既定環境之中曲意迎合罷了,你還真的以爲自己的面子有多大,能夠讓一個輕飄飄的承諾變得比金子還珍貴嗎?
在這方地界之中,隻有我說了的才算數,也隻有積極配合我,你,魏陽,才能獲得一個好死,你魏陽所在乎的人,才會得以完美保存。
你,魏陽,不過就是一名手上沾滿了鮮血的殺人惡魔罷了,還真以爲被人給稍微擡舉了一下,你就是個人物了?是一個必須被其他人所尊重的人物了?
一如之前我對于白奇的形容一樣,你們這樣的惡魔,不過就是深淵之中的一灘爛泥罷了,還真以爲自己能夠活得體面,活得充滿尊嚴嗎?
心中回蕩着的,全是這種充滿嘲諷的臆想,魏陽先是沉默了一會,随後竟然對着第五正展開了一個十分随和的笑容。
看着這種異常陌生的舉動,第五正心頭也是猛然一驚,随後更是迅猛無比的伸出右手,将魏陽的咬合肌給牢牢鎖住。
第五正的手勁确實并不是刑警之中最強的,但魏陽之前畢竟喝過大量農藥,身上又有重刑犯套件,所以還是非常輕易的就被第五正給制服住了。
“将你嘴裏的這口濃痰給我吞了。”
目光如刀的第五正,盯着魏陽的眼睛,冷冰冰的命令一句。
也不知道魏陽是演技上身,還是真的已經被第五正給逼入到崩潰境地,被第五正這樣厲聲一喝,一行清淚竟然順着他那張極度扭曲的臉頰默默滑落了下來。
随着身體情緒的劇烈起伏,魏陽的喉頭也不受控制的蠕動一下,嘴裏面的那口濃痰也順着食管滑落下去。
拿起魏陽床頭的枕巾替其擦掉眼淚,第五正的右手猛地一松,就讓魏陽恢複了原狀,隻是其臉上的那道鮮紅的捏痕,還在無聲的訴說着剛剛所發生的一切。
木然的魏陽冷冷的盯着第五正,眼睛之中沒有噙滿淚水,隻是眼珠變得通紅,也不知道是因爲心情極度激蕩所緻,還是因爲其他的一些不太重要的心理原因。
“在我面前,你連死都做不到,其他的一些小動作,就不要再想了。
我已經說得非常的明确,你現在的生命極其的寶貴,每一分每一秒都顯得極其的寶貴。
可以毫不誇張的說,在這所警局之中,每一個人都可以死,爲你這個罪大惡極的兇犯去擋子彈,所以你,在被法律審判之前,你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應該對得起這種巨大的犧牲覺悟。
當然了,你的思想覺悟或許會很低,但沒關系,我會讓你的思想覺悟高起來的。”
感覺像是變了一個人的第五正,冷冷的抛出這麽一番話,冰冷而堅硬,砸在魏陽的身上,讓其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
之前魏陽的心理防線就已經被第五正給連續數次擊潰,最後與第五正之間所做的那個約定,已然算是魏陽在他的能力範圍之内,所能做到的最好的一種平衡結果了。
可是,剛過了幾天清閑日子,現如今第五正又開始翻臉不認人,讓他過去所做的一切努力,所應該得到的一切承諾,全都化爲烏有。
這種仿佛生活在巨大不确定之中的魏陽,感覺自己就像是第五正手中的一隻待宰綿羊,死期是固定的,但是身上的肥肉,卻是第五正想什麽時候拿走,那就什麽時候可以拿走,與他魏陽,完全無關。
這種被完全掌控,完全沒法擺脫的感覺,使得魏陽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自己所在的組織,也想到了之前因爲自身的懦弱而選擇背叛的舉動。
這種感覺,談不上有多麽的後悔,這種處境,也沒有讓魏陽感覺到自己受到了什麽巨大的冤屈,他隻是突然想到了一句話,一句曾經讓他無比狂熱的話——存堅定之理,行極惡之事。
這句話,是他們組織之内的基本行事原則,在過往的很長一段時間之中,魏陽都覺得這句話沒有任何的問題,直到,現在他真正體驗了一遍,什麽叫做“存堅定之理,行極惡之事”。
身爲這句話的施行者,魏陽能夠在其中感受到一種異常巨大的掌控感和審判欲望;
可一旦角色互換,他魏陽成爲了那個被審判的對象,那麽魏陽也終于深刻的明白,被極惡之舉所籠罩的時刻,到底會有多麽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