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未能阻止的悲劇

天寶走後,方雪整晚沒睡,金沙灘之戰何等兇殘,他們此行便是赴了黃泉,再也回不來了。

她絕不想悲劇發生。

翌日早,天降晝雪。

天還沒亮,方雪冒雪趕到帝都城門,決定憑一己之力攔截大軍出征。

前來送軍的百姓也紛紛冒雪趕來,立在禦街兩側,在大宋子民看來,此戰定将勝而不殆,不論是将士還是目送出征的百姓,士氣都高過千層浪。

在這番高昂士氣的籠罩之下,大宋的帥旗迎風而飄,飒飒作響,仿佛向世人炫耀楊家将的兵力,實力,彰顯威嚴神武,令人望而生畏。

楊業騎馬在最前面,身後是他的兒子們以及浩浩蕩蕩的大軍,他隐約看到前面有個人影在城門樓下,便放慢了腳步,緩緩靠近,這時他才發現是她。

楊業勒馬駐足,一個手勢暫停了行進的大軍。

此戰的危險他心知肚明,也曾連續上書三天,此戰不是非戰不可,而潘仁美在聖上耳畔旁敲側擊,非楊業親征不可,正和聖意,聖旨已下,皇命難違。

潘仁美一直看楊家将不順眼,他也一直觊觎兵權,觊觎皇位,更讓他痛心的是,三個月前,他的兒子潘豹死在了楊業兒子手中,他要報仇,讓楊業和他的兒子們有去無回。

楊業的記憶斷斷續續已經恢複,當看到方雪的那一刻,他欣喜不已,卻沒有表露在臉上,這二十年來,她竟然一點都沒變,當年說好的二人一馬,浪迹天涯,他有愧于她,此生不能償還,隻有等來世了。

他假裝不認識她,“勞煩姑娘往旁側站站,以免這赤鬃鐵骥傷到姑娘。”

雪越下越大,落在楊業的頭上,肩上,連說話時都伴着霧氣。

周圍送軍的百姓見楊家将停了下來,頓時也安靜了下來,一同望着城門口的方雪,不明白這丫頭是哪來的,竟會如此膽大攔截宋軍出征。

方雪并不在意他是否記得她,更不會在意百姓異樣的目光,她在這等了他一個時辰,身子都凍得僵硬了,她明确此行的目的,迎着風雪,堅定了神色望着馬背上的他道:“楊将軍,此戰終将慘敗,望将軍三思。”

即便在他心中萬般清楚此行何等兇險,還是勾唇淺笑道:“姑娘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方雪聽聞,望着楊業,整整二十年,他已爲人夫,爲人父,眉宇間的英氣,披甲執銳的豪氣,铮铮鐵骨,絲毫不減當年,時間老了他的身,并沒有老了他那顆赤膽忠心。

“将軍爲何如此愚忠?”

在百姓心裏,楊家将是何等神勇威風,曾經剿滅殘漢,收複失地,區區一個大遼算的了什麽,百姓見這名女子不但滅大宋威風,而且還罵楊将軍愚忠,诽議聲此起彼伏,更有甚者開始高聲大罵,朝她扔臭雞蛋和爛菜葉子。

楊業見此狀況,不想她受傷害,“停!”先是喊停了百姓這粗魯之舉,爲了保護她,他不想她再說下去,因爲她說的這些他都明白,繼續對方雪道:“姑娘若再不讓開,誤了出征的時辰,楊某隻好帶着楊家将從姑娘身上踏過了。”

風雪呼嘯,方雪如同殘風吹不斷的韌柳,一動不動,楊業騎馬朝着她前行了幾步,他的赤鬃鐵骥都能嗅到她單薄的肩,“姑娘再不讓開,楊業真就踏着姑娘過去了。”

方雪情真意切,字字珠玑,“楊将軍若執意前往金沙灘,定會有去無回,楊将軍會死,将軍的兒子們會死,楊家将們更是死傷慘重。”

楊業紅了眼眶,眼下之人是誰,是當年的天女,她的話能不信嗎?

但他心意已決,忍痛道:“來人,把她拉走!”

從馬背上下來兩名楊家将,硬要将方雪拉走,可方雪誓死不從,利用跆拳道将前來阻攔的将士一一摔倒在雪地上。

将士們見勢,紛紛下馬,陸續下來十來個人攔截方雪,方雪最終招架不住,掙紮着被架到一旁。

楊業率領楊家将,浩浩蕩蕩出了城門,軍靴,馬蹄,踩實了地上的雪,一排排褐色的泥印通往城外。

任憑她如何哭喊、掙紮、都留不住他赴死的心。

送别執意出征的将士,方雪的心比屋檐上結的冰淩凍的還要死,徹底凝固的心仿佛不再向身體裏的每條血管輸送新鮮血液,整個人都僵了,僵在白茫茫的汴京城内。她一動不動立在禦街南側,望着一個個即将有去無回的身影先後出了城門。

從巷尾傳來的狼嚎之聲擾亂了軍隊的腳步聲,寒風呼嘯,卷落了檐上的舊雪,同時,新的一場雪,又開始下了,同方雪眸中晶瑩的淚一并落下。

她想再多看他們一眼,尤其是他,卻又不忍再看,伴着不舍,身子慢轉,緩緩背過身去。雪花一片接着一片落在她的青絲上,眉梢,還有肩頭。不知是眼淚還是風雪的緣故,她的視線越來越模糊。

着急跑來,她忘了披上外層的棉衣。人之所以會感到冷,是因爲體溫比外界溫度高,如今她的心帶動她的身子涼到了冰點,所以她不冷,一點都不覺得冷。

街道兩側目送大軍出城的百姓在皚皚白雪中散去。

方雪的步子一點一點邁開,與楊業的軍隊朝着相反的方向行去,遊離的神态,放空的神智。他爲何就是不肯信她,這種刻意的不信,仿佛是有意而爲之,他爲何非要帶着親手訓練出來的楊家将送死不可呢?

風,刮的更猛了。雪,下的更密了。烈風席雪,吹亂了她的發絲,單薄的衣衫随風頻頻甩動,一陣又一陣……逆風而行,雪中夾着的冰粒如同帶毛的刷子在她臉上一下又一下的刮蹭着,皲裂的唇,蔫黃的臉,如此惡劣的天氣仍未将她的臉凍出一絲紅暈。

既然留在大宋什麽也做不了,她希望此時白光趕緊出現,帶她離開這個時空才好,看不到結局便不會難過……

“東方姑娘留步。”楊夫人喊道。

楊夫人也在目送她的夫君和兒子們出征,在她心裏也是萬般顧慮,萬般不安。

方雪步子雖小,卻已離開楊夫人視線數米遠了。

沒想到東方雪十年恍如一日,她依然同當年一樣年輕,絲毫沒有衰老的迹象,之前不論是丞相還是她派來的殺手都殺不死她。

楊夫人闊步跟上,望着她羸弱的身子,不禁問到:“東方姑娘,你究竟是何人?”

如今的她已非昔日的她,不再是那個萬衆信俸的天女,甚至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存在,都以爲她早就死了。

方雪并沒有停下,甚至都沒有回身,她是何人?聽到這樣的問題,讓她不禁失笑,笑中含淚,仿佛飽含了人世間所有的無奈。

于這個時空而言,她不過是個外人,是個看客罷了。

雪花趁機飄入她的口中,收笑品了絲涼意後,平靜的答:“一個仰慕楊将軍的百姓罷了。”

聞言,仍未散盡的百姓皆投來鄙夷的目光,難怪她阻攔楊将軍出征,無外乎是想引起将軍的注意,何等重要關頭,誰家姑娘這麽不知羞恥?

方雪繼續緩步前行,皎潔的白衫融入雪天一色之中,伴着凜冽的寒風,一步一步徹底消失在了旁人的視線裏。

她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風筝,不知該飛向何方。

待到徹底靜下來,她細細回憶。

金沙灘之戰,大遼領兵的不正是耶律斜轸嗎?年嬌和耶律傑的兒子。

既然耶律斜轸親征,她可以找他,讓他放過楊業。

方雪找來快馬,迎着風雪趕往大遼去找耶律斜轸。

耶律斜轸知道她來的目的,他不想見她,因爲他要替他前世報仇,當年他死在宇文雲劍下,如今上天眷顧他,讓他重生一世,楊業也就是宇文雲死定了。

方雪吃了耶律斜轸的閉門羹,即便看在年嬌的份上也不行。

方雪僅存的最後一絲希望破滅了。

……

數日後,楊家将中了潘仁美和耶律斜轸的奸計,血戰金沙灘,視死如歸,潰不成軍。

耶律斜轸親自帶兵圍追楊業,楊業無路可逃,臨死前耶律斜轸對他道:“宇文老弟好久不見。”

楊業已身負重傷,支劍半跪在地上,發絲淩亂,聽聞驚愕不已,将眼下之人認成耶律傑,“耶律傑,原來是你?”

耶律斜轸笑了笑,盛氣淩人,甚是邪魅,“宇文雲你想不到吧,我重生了,今生我必報前世之仇!親手了結了你。”

楊業的身子骨不再年輕,此番境遇,能撐到現在已經不錯了,即便隻身一人被遼軍重重包圍,他楊業毫無懼色,仰天大笑,氣勢雄厚,時間之久,甯死不辱,漸漸收笑,目光如炬,堅定有神,死死盯着耶律斜轸,狠狠咬出兩個字:“休想!”

他最終倚劍奮力起身,大義凜然,沒有絲毫的畏懼,一頭撞在了李陵碑上,自缢而亡。

在他奄奄一息之際,從胸前拿出方雪給她繡的雲雪荷包,雙淚成行,此生愧對于國家,愧對于她,他依着李陵碑半跪于地上,手倚長劍狠戳在地,并未合眸,而是朝着耶律斜轸方向狠瞪了去,面相異常兇狠。

耶律斜轸上前,觸了觸他的鼻翼,發現沒了呼吸,他用手輕輕劃過楊業的雙眸,讓他合上了眼,在他耳邊輕聲道了句:“宇文老弟,安息吧。”

真當鬥了一輩子的人此時此刻就死在了他的面前,死的這般悲怆,大仇已報,心中突然落空,竟會留有萬般遺憾,甚至萬般不舍,他看着楊業的屍首,内心久久不能平靜,靜靜的落了淚。

“來人,将楊将軍的屍首帶回大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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