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梅和寒煙正欲服侍老夫人睡下,寒煙看到老夫人的面頰有些漲紅,擔心老夫人受涼,慌忙拭了一下老夫人的額頭,見老夫人并無大礙,這才放下心來。
片刻之後,老夫人閉上雙眼進入了夢鄉。
寒煙環視着廂房内,見一切就緒,催促阿梅回房休息。
“寒煙,”阿梅道:“你先去休息吧,我再陪着老夫人一會兒,多少年了,已經成爲了習慣。不然的話,我難以入眠。”
寒煙猶豫了一下,“那好吧,我先去睡一會兒,稍後過來替換你。”
寒煙邁出廂房的門檻。阿梅在老夫人床前坐下,目視着老夫人的面容,自語道:
“老夫人,多少年了,阿梅最能理解你心中的痛和悔,因爲阿梅的心裏同樣有着痛和悔。”
說完,阿梅暗自歎了口氣,趴在床沿邊打盹。
老夫人緩緩的睜開雙眼,伸手撫摸着阿梅的頭發,輕輕的喊了一聲,“阿梅。”
阿梅一個吱愣,擡起頭來。“老夫人,你剛剛睡着,怎麽這麽快就醒了?”
“阿梅,”老夫人道:“你扶我起來。”
阿梅扶老夫人起來,讓老夫人的身子靠着床頭。
“老夫人,”阿梅道:“是哪裏不舒服嗎?”
老夫人慈祥着面容搖搖頭,“阿梅,我沒有不舒服,我很好。隻是心裏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讓我難以入眠。”
“老夫人,”阿梅道:“可能是你的心還停留在鳳凰山的原因吧。”
老夫人沉思了一會兒,點點頭。“阿梅呀,這麽多年了,也隻有你和阿海最懂我的心思,你說,接下來我該怎麽辦?”
阿梅心中清楚,老夫人口中的怎麽辦自然是有關白雨秋的事兒。鳳凰山大嫂所說的故事掀起了老夫人心中的波濤。十幾年來,老夫人爲自己的行爲承擔着一切後果和痛苦,接受着上天給予的懲罰。同時,老夫人也在用另一種方式懲罰着自己。當年,老夫人因爲小寒煙的相貌和眉眼酷似記憶中的白雨秋,老夫人懊悔自己的行爲,一心求得蒼天的寬恕,自知自己孫兒的生命朝不保夕,不忍毀了小寒煙的未來,因此才特地宣告寒煙不僅是傅家的孫少奶奶,更是傅家的孫小姐。如今,阿海已經找到了白雨秋,證實了寒煙就是白雨秋生下的女兒,那麽寒煙就不隻是傅家名義上的孫小姐,而是真正的孫小姐。可是,這一切一切的事實要不要告訴老夫人呢?又如何跟老夫人說呢,什麽時候告訴老夫人才是适合的機會呢?
阿梅心中想着,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老夫人,隻好沉默着。
老夫人見阿梅不語,又一次問道:“阿梅啊,你怎麽不回答我呢?接下來應該怎麽辦?”
阿梅從沉思中回過神來,望着老夫人,“老夫人,阿梅不明白你的意思,也聽不懂。什麽接下來怎麽辦?”
老夫人嘴角微笑着,嗔怪道:“阿梅啊,難道你也跟我裝糊塗嗎?我老太婆有時候糊塗是不得已而爲之,即使清晰着又能怎麽樣?我自己犯下的錯又如何逃得掉靈魂的懲罰。我不但害了白雨秋,害死了她腹中的孩子,更害死了我的柏文”。
老夫人說着,禁不住眼淚縱橫。阿梅見狀,慌忙幫老夫人拭去眼淚,安慰道:
“老夫人,你不要難過,相信柏文少爺地下有知早已經原諒了你的過錯。還有白姑娘,如果白姑娘和她腹中的孩子感知到你十幾年來誠意的忏悔,相信也會……”
“可是,”老夫人道:“無論如何我卻寬恕不了我自己。”
老夫人對阿梅傾訴着心中的懊悔。此時,悄悄立在廂房門外的寒煙,臉上早已挂滿了淚痕。
适才寒煙走出老夫人廂房後,回到房間小憩了一會兒,腦海裏閃現着鳳凰山的一幕以及适才楚慧珍的一番言辭,實在是難以入眠。起身意欲返回老夫人廂房替換阿梅休息,剛好聽到老夫人與阿梅的一番言辭。
寒煙輕輕的吸了一下鼻翼,平穩着自己的情緒,廂房内的老夫人仿佛聽到了什麽聲音,下意識的朝門口望了一眼。而後,對阿梅說道:
“阿梅啊,我有些乏了,讓我躺下吧。”
阿梅随即讓老夫人躺下,幫老夫人掖好被角。
寒煙再次沉穩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走了進去。接下來一夜安然。
天欲拂曉的時候,寒煙附在床沿昏昏欲睡着,隻見老夫人一個吱愣,口中呐呐呓語道:
“柏文,娘對不起你,娘害了你。”
夢中的老夫人腦海中閃現着兒子的身影,耳際萦繞着兒子的聲音,“娘,你把雨秋弄到哪裏去了?娘,你身爲母親,兒子尊敬你,愛戴你,你爲何要這麽做?你還我的雨秋,你還我的雨秋……”
老夫人的雙唇翕動着,眼前又浮現出與白雨秋山頂争執的影像來,“老夫人,原以爲你是一個高貴優雅,又慈祥的母親,沒想到你卻是一個自私,狠心的母親”。
夢中的老夫人目光中透着犀利,冷峻着面容對白雨秋呵斥道:“白雨秋,你太放肆了。我對你原本沒有惡意,沒有驅趕你的意思。可是,我的兒子竟然生出與艾琳離婚的念頭,這難道不是你的過錯嗎?”
“過錯?”白雨秋嘴角冷笑着,“夫人,我白雨秋何錯之有?要說有錯,也是夫人你的錯,如果你不是這麽的霸道,這麽的冷酷無情,這麽的獨裁專斷,你的兒子又怎會有一個失望的婚姻?你身爲一個偉大的母親,你了解你的兒子嗎?你能讀懂你兒子的心嗎?你這麽做,豈止傷害了我白雨秋一個人,你傷害了你的兒子,同時你也會傷害到你自己。”
“放肆,”夢中的老夫人腦海中依然閃現着當年的自己,依然在與白雨秋對峙着,“從來沒有人敢這麽對我無禮。”
陰冷的山風呼嘯着朝白雨秋迎面撲來,秦美娟擡起手臂朝着白雨秋的臉上狠狠的扇了過去,白雨秋一個趔趄,身子向後倒去。秦美娟一愣,慌忙伸出手去,但是爲時已晚。白雨秋悲慘的呼叫聲被陰冷呼嘯的山風所淹沒,身影一瞬間無影無蹤。
夢中的老夫人腦海中閃現着一幕又一幕,口中呓語着。突然“啊”的一聲驚叫,睜開了雙眼。
寒煙被老夫人驚醒,擡頭見老夫人一副惶恐的面容,慌忙附身安慰道:
“老夫人,你又做夢了。”
老夫人轉過臉來怔怔的望着寒煙,“我又做夢了?”
寒煙點點頭。老夫人若有所思了一會兒,起身坐起望着寒煙,目光裏透着熟悉與陌生。
寒煙與老夫人的目光對視了一下,老夫人伸手捉住寒煙的雙手,冷着聲音問道:
“告訴我,你是誰?”
寒煙暗自一愣,臉上布滿微笑,輕柔着聲音道:“老夫人,我是寒煙。”
“寒煙?”老夫人嘴角輕輕扁了一下,“寒……煙,不,不是,你不是寒煙。我的小寒煙不是這樣的。你是雨秋,你是白雨秋。你找我索命來了,是不是?”
老夫人的目光裏又閃現出一絲驚恐,“雨秋,我求求你,你放過我的孫兒,我不是有意害你的,我隻是憤怒你跟我争執,跟我辯駁,我沒有推你下去,是你自己跌落下去的。對了,是陰冷的山風把你推下去的。我伸手拽你,但是已經來不及了。雨秋,我的兒子已經随你去了,我已經受到了懲罰,求你就放過我的孫兒吧。對了,你看在小寒煙的份上,就放過我的孫兒吧。”
看着老夫人驚恐膽怯而又可憐兮兮的面容,寒煙内心說不出來的悲哀。這種悲哀來自于眼前的老夫人,來自于與她相依爲命的母親,來自于童年時候的那個小新娘寒煙。來自于那個如今長眠在鳳凰山底在她未曾出生就離世的爹。
寒煙的眼淚如斷線的珠子滑落在老夫人的手上,濕熱的淚水讓老夫人一顫。寒煙看到,老夫人的目光開始清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