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英南之行跟她也有一定關聯。”
慵懶地靠在椅背上,維多利亞輕輕拂過一本空白書籍的封面,對周離解釋道:“在我當時的觀測裏,你會在前往英南之前得到有關艾露瑪姐姐身世的線索,那些線索會指引你前往東方三庭,而不是英南。”
“但是我那個蠢妹妹在聞到了英南的危險氣息後,便引導了你前往約旦。在她的感官裏,把一個兔子引誘到緻命的陷阱裏是一個完美的計劃。但是笨到家的她卻沒想過,你不是兔子,約旦對你而言非但不緻命,反而…”
眼神掃過随意把玩黑霧的艾露瑪,維多利亞嘴角上挑,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讓你和艾露瑪姐姐獲得了更完美的收獲。”
周離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但也沒有直接承認。英南之行中,周離解除了被黑皇帝操控的隐患,讓艾露瑪獲得了足夠自保的能力,同時也獲得了文學之神贈予的紙與筆。當然,最重要的是,他得到了至關重要的情報。
艾露瑪的身世、黃金時代與神選時代、大地意志蓋娅的存在,還有那個所有線索的彙集地——東方三庭。這些情報是上一世隻懂得塔塔開的周離從來沒有接觸過的,這些情報也大大增加了周離對這個世界的認知,爲他計劃的制定打下了完美的基礎。
但是,周離并不喜歡英南之行。
或許是因爲上一世自己親眼目睹了太多戰友死在自己的面前,無論前世還是今世,無論有沒有被神靈控制心靈,周離都無比看重“羁絆”。雖然他平常總是對這個詞語不屑一顧,認爲其中二且空泛,但很多時候,周離都在維持着自己與他人的羁絆。
在約旦裏,他認識了性格正直到有些死闆,卻又不經意間流露出對他人善意的羅亞。他是手上沾滿鮮血的始作俑者,卻又是一個直到在死亡那一刻都在爲人類而戰的戰士。
當周離第一次認識克裏斯汀的時候,那個穿着華麗的将軍制服,表情十分得體的男人給周離感覺是一個徹徹底底的“政治家”,一個善于妥協,委曲求全的将軍。
但在那一場隻剩下死亡的戰争中,克裏斯汀大笑着沖向了虛假,他就像是二十年前那個瘋狂的少年一樣,用滾燙的鮮血與肆意的姿态直面古神。
被命運開了玩笑的獵魔人傑洛斯特,明明是爲了獵殺魔鬼而生,卻在最後被告知是魔鬼創造了他。然而即使如此,身體裏流淌着古神血脈的傑洛斯特毅然決然扣動扳機,放棄了神賜的力量,回歸平凡。
周離在約旦認識了幾個朋友,但在走的那一天裏,除了斷去一臂的伊斯塔外,隻有鍾樓的嗡鳴與遠方的炊煙給他送行。
“英南一行給我帶來了很多。”
從回憶裏掙脫的周離複雜的笑了笑,“但也帶走了我的朋友。”
“情感是人類的累贅,這是我妹妹說的。”
看着面前露出轉瞬即逝悲傷的周離,維多利亞輕輕地笑了笑,眼中閃過一絲欣慰,“但我不贊同。”
“在我漫長的生命中,我能感知萬事萬物的變動,我可以精準的計算出水滴下落的時間,飛鳥死亡的日期,亦或是山崩海嘯的未來。”
“但是,我唯獨無法計算人類的情感。”
注視着周離與艾露瑪,維多利亞嬌嫩的臉頰微微闆起,嚴肅地說道:“對于其他的事務,我能做到絕對精妙的計算,但唯獨人類,唯獨人類擁有無法計算情感,因此我從未看透過人類的未來。”
“周離,我将會幫助你,幫助你找到屬于人類的完美未來。”
似乎是在對周離訴說,也似乎是在對自己勸誡一般,維多利亞緩緩地說道:“這個世界上的萬物注定是被毀滅,但唯獨你的未來是未知數,是我看不見毀滅的迷霧籠罩的道路。”
“一開始我很戒備你,因爲你來自神明的領域,而神明在我的眼裏是腐爛的根源。但在這些時日中,您的所作所爲告訴我,這一次的勇者,不是爲了神明而戰。”
眼中浮現出金色的神秘紋路,擡起手,一顆璀璨的金色寶石從維多利亞手掌中緩緩凝聚。她凝視着周離,凝視着這個世界的變數,“勇者大人,我不知道在另一個時空裏,你我是否相識相知。但我曾看見過你對我的信任與善意。那是存粹的,我從未見過的情感。”
“我不想再等了,我等的日子已經夠多了,一知半解依舊沒有複原,這個世界的腐臭氣息也愈發濃厚。現在,我必須做出行動了。”
金色的寶石凝聚在了維多利亞手掌之中,那是一顆菱形的金玉,溫潤而又璀璨的光暈遍布在它的周圍,爲這顆絕世寶石平添了神秘的氣息。臉色有些蒼白的維多利亞看着手中的寶石,眼中閃過一絲果決的神色。
“這是我的。”
将金色寶石放在周離面前,維多利亞凝重地說道:“您失去了黑皇帝的力量,這是一件好事,但您也會短暫的虛弱一段時日。”
“我将二分之一的靈魂與力量全部放在了本格之中,她也擁有着觀察與計算的能力,請您收下她,讓她代替我見證你的未來。”
看着面前流淌着溫潤光暈的寶石,周離陷入了良久沉默。他擡起頭,開口問道:“那麽你會如何?”
“請您放心,我是不會死的。”
搖了搖頭,很明顯,在将本格凝聚之後,維多利亞的狀态十分虛弱。她看向四周放置在書架裏的書籍,臉上帶着些許笑意,“這些書,這些文字都是我的生命與力量。我隻是會短暫的沉睡片刻,放心,我依舊想要見證您的未來。”
“還需要我做些别的嗎?”
看向維多利亞,周離的心情有些雜亂。他知道,眼前的維多利亞并不是上一世那個與自己相熟相知的夥伴。她再也不會偷偷地在自己咖啡裏倒上半杯白砂糖,跟自己開着無聊的玩笑。
但是,她一直維多利亞。
“很簡單。”
站起身,撚起長裙一角,維多利亞微微躬身,對着周離與艾露瑪行了一個完美的淑女禮。她擡起頭,金燦的眼眸中帶着溫柔,聲音空靈。
“請您不要爲人類而戰,那對您很不公平。”
“爲自己而戰吧,勇者。”
文字,知識,曆史。
維多利亞的身軀緩緩消散,無數紛飛的文字宛如落入人間的精靈一般回歸在大圖書館的書籍之中。仿佛一切早就在她的預料之中一般,維多利亞的消失沒有讓這座圖書館陷入死寂,相反,那些紛飛的文字與書籍讓這座圖書館更顯生機。
周離與艾露瑪靜靜地站在文字的世界裏,良久,一切回歸了平靜。周離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空無一人的桌椅。他端起咖啡壺,慢慢地倒上一杯黑咖啡,一飲而盡。
很苦,不好喝。
“走吧。”
周離站起身,艾露瑪拉住她的手,那抹熟悉的溫熱驅散了嘴角的苦澀。周離沒有再去回頭,離開了這座他熟悉的大圖書館。
從維多利亞圖書館走出後,周離和艾露瑪站在人聲鼎沸的街道上,一時間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沒辦法,信息量太大了,饒是周離也沒想到一個維多利亞能牽扯出來這麽多的東西。
“看來這一次,我們還得再對付一個敵人了。”
維多利亞的本格,被艾露瑪取名爲“菈妮”的寶石靜靜躺在周離的胸前。剛剛被創造的菈妮還沒有自己的意識,但“阻擋一切外來人窺視”這一個能力就足以讓周離一直佩戴着它了。
“艾珂琉絲嗎?”
艾露瑪輕輕地重複了一遍這個充滿美感的名字,有些遺憾地說道:“她爲什麽不能和維多利亞好好談一談呢,明明是姐妹。”
“我還是馬格南三世他爹呢,他照樣叛逆。”
恢複了心情的周離在路過馬格南三世的畫像後,毫不客氣的吐槽道:“這人就純純的崽種,說好了軍火全白送,結果這老小子自己玩上了分期付款的把戲,還好我反應快讓林紫她們趕緊收購了剩下的,要不然我就去皇宮裏揍他一頓了。”
“你還想要打皇帝啊。”
“當然,我現在打得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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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
坐在皇宮之中,馬格南三世将手中的簡報随意地放在一旁,身體靠在柔軟的王座上,閉上眼開始放松了起來。
“三二三邊境,一個商人因爲習俗問題和英南人吵了起來,雙方爆發了一場火拼,一死三傷。死的是英南人,重傷的三個是馬格南人。托蕾亞,你說該怎麽解決?”
空蕩蕩的皇宮沒有回音,隻有馬格南三世自己的呼吸聲。過了許久,他睜開眼,看向空無一人的皇宮,輕輕的歎了口氣。
忙吧,忙點好啊。
實際上,馬格南三世并非沒有子嗣。他二十多歲的時候迎娶過一個富商的女兒,二者兩情相悅,沒有所謂的利益在其中。但好景不長,在給馬格南三世留下一個女兒和兩個兒子後,他的妻子因術後感染不幸去世。三年之後,他的女兒也因疾病死去,隻剩下兩個兒子。
馬格南三世對自己的那兩個兒子并沒有太多的感情,就像二世對自己一樣。但二世疏遠三世是因爲三世威脅到了他的地位,但三世疏遠自己兩個兒子,純屬是因爲他個人的性格。
馬格南三世很少表達自己的情緒,他的表情永遠都是那一副淡然的模樣,聲音的腔調和語氣幾乎沒有波動。因爲個人原因,馬格南三世不在乎權利、名聲、甚至不在乎自己的王位。他或許會因爲責任感去将馬格南治理的十分強大,但卻一直都在追求畢生的願望。
星星。
馬格南三世早就開始準備創造第二個勇者,但兩個至關重要的難點直接讓計劃破産。第一,就是他找不到擁有能和勇者相提并論的天賦的存在,就算運作得當讓這個人獲得了名聲,但也很快會因爲能力不足而敗露,毀掉這個計劃。
第二個難點,就是勇者本人的意思。雖然馬格南三世沒有和勇者接觸過,但他知道,這些人都是千萬中無一的天才,心高氣傲是理所應當的。無法接受有一個不知名的人與自己同分功勞與聲望,這是必然的。
這兩個難點阻止了馬格南三世的計劃,也讓他十分郁悶。久而久之,馬格南三世從原先滿腔熱血的少年變成了冷漠的老人。他開始逐漸淡忘了自己的願望,也疏遠了那些朋友與親人,報複性地想要讓自己變成絕對的政治機器。
托蕾亞和周離的出現,讓原本已經絕望的馬格南三世看到了曙光。曾經被埋藏在心裏的“第二勇者計劃”也被他重新翻了出來。也同樣因爲如此,馬格南三世開始感到了孤獨。
一開始,托蕾亞在馬格南三世眼裏就是一個工具,一個實現他夢想的工具。但是,托蕾亞擁有着與艾露瑪相似的純粹心靈,這也逐漸讓馬格南三世習慣了這樣一個平日裏沉默寡言,沒有任何心機與謀劃的少女站在自己的身旁,與自己讨論一些關于政治上的問題。
久而久之,馬格南三世看向托蕾亞的時候,總感覺她有些像自己死去的女兒。因爲托蕾亞的陪伴,馬格南三世開始學會了正常的交際,變得不再那麽冷漠與機械,也開始學會了變通——指學習周離精神。
馬格南三世知道,這種日子不會長久的。托蕾亞會在自己的安排下成爲第二個勇者,她也會與周離徹底戰勝災厄,讓人類能夠看到星星。
但是,自己無論如何也看不到那一天了啊…
捂着自己的心髒,馬格南三世怔怔地凝視着窗外的天空,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