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門,靜谧的湖面頓時被扔下一顆石子,喧嚣的街道将三人拉回現實。原本神情恍惚,心緒雜亂的靈海回過神來,她看向一旁的周離,輕聲問道:
“她說的是真的嗎?”
周離看得出靈海此時十分迷茫,他搖了搖頭,又點了下頭後說道:“是,又不是。”
看着略帶疑惑與緊張望向自己的靈海,周離沒有回頭,卻依然感受得到青銅大門後的那道注視。他沉吟片刻,随後用着一種不急不緩的語速對靈海說道:
“創世的三本書中,全知全能之書搭建的是秩序與規則。無知不解之書搭建的是深淵與混沌。而一知半解,搭建的是妥協。”
“向規則妥協,向混沌妥協。即不會精準嚴苛,也不能混沌無形。所以在這三本書籍中,隻有一知半解之書最像人類。”
說到這裏,周離頓了一下。他伸出手,叫停了身後的二人。大圖書館的“有所問必有所言領域”隻能在不大的區域中生效。這個機會很難得,再走下去,他害怕自己越過維多利亞的視線。
“如果你向全知全能之書提問,你獲得的答案一定是絕對真理。”
周離說道全知全能的時候停頓了一下,他似乎想起了什麽,眼中閃過一絲餘悸。
“聽起來很美好,但是生命太過脆弱,根本承受不了蘊含了世界規則的絕對真相。哪怕是神靈想要得到一個牽扯廣泛的真相,都需要付出乃至生命的代價,獲得真理。”
朝聞道夕死可矣。
周離的闡述讓靈海下意識的想起來這句格言,她有些詫異,一開始周離再說出這三本書籍的時候,她以爲這三本書籍都是神器一般的存在,能讓人獲得質的飛躍。而現在看來,确實是質的飛躍。
飛躍一百年,直接死了。
“那另一本呢?”靈海這一次壓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搶在專業捧哏艾露瑪之前問了出來:“那本名爲無知不解之書呢?”
“無知不解啊…”
周離啧了一聲,撓了撓後腦勺,表情有些奇妙:“如果說全知全能是告訴你一切的真理,那麽無知不解,就能把所有錯誤的答案告訴你,而且不會對人體造成傷害。”
“這不還行嗎?”這時,一旁的艾露瑪很快反應過來,“隻要把書上的答案全部排出,不就得出了真理了嗎?”
“哈哈。”
周離飒然一笑,贊同的說道:“确實,你這個想法挺有道理的。如果之前這麽想的人沒有被無知不解之書上的那些“災厄答案”污染,直接瘋掉的話,你應該能拿個聰明大獎。”
聽到周離的答案後,一旁的靈海便了然了。如果說全知全能之書給别人的答案是真理的集合,會讓人直接豬腦過載當場暴斃的話。無知不解之書就是會灌輸無數垃圾文件,直接将者惡心成瘋子。
“所以,隻有将自己拆分爲數份,散在世間各處的一知半解之書,對人類這個種族最友善。”
周離再次屏息,在感受到身後的注視依舊存在後,他便繼續說道:“你可以理解爲,維多利亞可以觀測到一件事的全貌,但她不能直接告訴你。她必須化身謎語人,用各種旁敲側擊的形式将真相透露給你。至于你能不能理解,或會不會理解錯了,她都不會告訴你。”
“她說的可能是真相,也可能是隐喻,也可能用話術來提醒你她其實在說反話。至于你怎麽想的,就看你自己了。”
話音落下,注視消散。周離轉過身,目光聚集在那散發着淡淡輝光的青銅大門。周離深邃的雙眸中帶着真摯的感激,他輕輕點了下頭,似乎在跟誰緻意一般。
“走吧。”
周離招了招手,下了台階,對着身後的二人說道:“需要我們畢恭畢敬,發自内心感謝的人也見完了。”
“接下來,我們要見見惡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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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唐吉诃德小姐你會親自來見我。”
外表低調,内部裝潢十分奢華的别墅裏,留着幹淨的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坐在鋪滿紅綢緞的椅子上,對着面前的短發女子笑着說道:“看來,您依舊踐行着真正的正義,實在令在下感到佩服。”
“作爲依舊登記在法案的貴族,我必須遵守國王的調令,這是法律,不是正義。”
端坐在椅子上的唐吉诃德面無表情,淡然的說道:“卡特·羅蘭先生,國王的調令讓我暫時配合你的行動,請下達你的指示吧。”
“不不不,唐小姐,這一次的行動主導并不是我。”
名爲卡特的男人大笑幾聲,随後他站起身,拍了拍手,身後的華麗大門被緩緩推開,一個身着深紅色長袍,容貌深邃的男人從陰影中走出。他看向唐吉诃德,左手扶胸,躬身行禮。
“公正教會紅衣大主教,李爾德。”
報出自己的名号後,李爾德站直身體。而此時,原本面無表情的唐吉诃德臉上浮現出了驚訝的表情。她站起身,恭敬的行了一個标準的騎士禮,低下頭的瞬間,唐吉诃德眼中滿是震驚。
而她如此失态的理由,除了這顆堪稱小太陽般的光頭之外,紅衣大主教這個名号出現的一瞬間,唐吉诃德頓時感到一陣寒意。
這個世界上,職業者有很多。靈魂顔色的區分,也就是從黑鐵到神賜這八個職業等級是判斷一個職業者實力最重要的一部分。而靈魂顔色是需要職業者本身的不懈努力與天賦才能向上攀爬的存在。
但紅衣主教不需要。他們生來就是白金,修煉便可踏入璀璨,神賜等級才是他們的歸屬。而一個紅衣主教對于教會而言,是除了教皇之外擁有最大權利的存在。最重要的是,紅衣主教,是唯一一個能聆聽神言的職業者。
勇者不算,勇者上廁所的時候都能和神靈唠嗑。
所以,在得知這個大光頭是一名紅衣主教後,唐吉诃德心底頓時一沉。在這種時間裏突然出現的主教,他的目的已經很明确了。果不其然,在介紹完自己之後,李爾德繼續對唐吉诃德說道:
“唐小姐,我是奉吾主之名,爲了拯救即将踏入深淵的百姓們執行一個很重要的任務。這個任務,我需要您的配合。”
唐吉诃德沒有說話,隻是直直的看着李爾德。面對着略有失禮的行爲,一點架子都沒有的李爾德毫不在意。他左手扶胸,誠懇的對唐吉诃德說道:
“我希望在之後您與勇者的戰鬥中,和他簽訂這張契約。”
接過李爾德遞來的紙張,唐吉诃德起上面的文字。
“在公平之神的見證之下,唐吉·诃德與周離締結此契約。”
“此次戰鬥将會遵守公平法則,任何破壞公平的一方都将會受到懲戒。如唐吉诃德一方破壞公平,她将會被剝奪一切身份,流放北境荒漠。”
看到這一行字,唐吉诃德并沒有什麽太大的心理波動。畢竟她知道,自己是不會破壞所謂的公平。所以她繼續看了下去。
“如周離一方破壞公平,那麽他必須成爲神的子民,爲拯救蒼生盡一切的努力,接受神明恩賜。”
“這······”
看到這行字後,唐吉诃德一時失語。而李爾德自然明白唐吉诃德驚訝的心情,他看向唐吉诃德,略帶笑意說道:
“是的,神明并非想要對周離先生出手。偉大的神明隻是想要将已經踏入歧途的勇者拉回正道,承擔他的責任,并由至高的神明帶領他戰勝災厄。唐吉诃德小姐,現在,你是否放心了?”
我放心了。
唐吉诃德怔怔的看着哪一行“懲罰”,一種莫名的情緒逐漸占據了她的心頭。
“你們,就這麽确定周離會破壞公平?”
有些幹澀,沙啞的聲音從唐吉诃德的口中傳出。李爾德輕輕點了下頭,平靜的說道:
“衆神命令我不去向您隐瞞。”
“勇者的身上攜帶着不屬于他的一本書,這本書,會給他提供不屬于他的力量。而勇者本人,并不清楚那本書的本質。”
所以,周離隻要踏入公正契約,他就違背了契約。
這個契約從一開始,就是不公正的。
“嗯···”
唐吉诃德抿了抿有些幹涸的嘴唇,她感到一陣荒唐,卻又感到些許好笑。她很難想象,以公平爲神位的公正神明,會從一開始就設下語言陷阱。
公正嗎?公正。
公平嗎?不公平。
似乎是認同了李爾德的話語,也似乎她也想看到勇者在神明的指引下戰勝災厄的結果。唐吉诃德将契約收起,點了點頭。
“好的,但爲了保險起見,我需要唐吉诃德小姐在神靈的注視下與我共同起誓。”
這一次,紅衣主教的臉上滿是肅穆。一股無形的威壓從他身上彌漫在整個房間裏。唐吉诃德輕輕笑了一下,随後舉起手,與紅衣主教共同起誓。
“無論何時、何地、何人,我都不會将方才的一切洩露給他人。衆神注視,公正已定,不得違背。”
立下誓言,囑咐完一切之後,紅衣主教離開了這座别墅。唐吉诃德沒有任何想留下的意圖,她冷冷的瞥了一旁的卡特伯爵一眼,沉聲問道:
“這件事裏,國王想得到什麽?”
“别說的這麽見外,唐小姐。”
伯爵優雅的晃動杯中紅酒,一絲不苟的衣着十分考究,“暮色森林可是王國的要地,國王對于那片危險的土地十分看重。爲了維護周邊的治安,我們當然需要一個足夠安全的入口。我相信,皈依衆神的勇者一定有着高尚的覺悟,那片東部的土地,怎麽能成爲勇者成功路上的絆腳石呢?你說對吧,唐·····伯爵?”
“呵。”
聽到那一聲加重的伯爵兩字,唐吉诃德冷笑一聲。随後她站起身,離開了這座豪華的别墅。
真的,我放心了。
走在大陸上,唐吉诃德雙眸中的光芒愈發凝實。堅定的神情逐漸浮現在她英氣的面容之上,伴随而來的,是放心的微笑。
在早晨與周離一起乘坐馬車來到維多利亞的唐吉诃德看向漸落的夕陽,憤怒與釋然的情緒相互交織,雜亂的落在她的心間。
你的預言,完全應驗了呢。
勇者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