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周離以爲托蕾亞是和唐吉诃德一個類型,都是不懂變通的硬石頭。上一世托蕾亞給周離留下的陰影實在太大了,他對托蕾亞的主觀偏見已經達到了一種新高度。
在上一世,托蕾亞的魔王軍一直都是以令行禁止爲著稱,堪比惡魔化的聖盾騎士團。她手下的軍隊和她自己都完美的踐行了三不原則:不留活口,不歧視任何人(指弄死),不接受任何投降。可以說是唐吉诃德的完全陰暗版本。
所以,一開始周離接手托蕾亞的教育工作時,他還以爲托蕾亞和唐吉诃德沒啥兩樣,都是那種死守戒律死守底線的好學生。但是,在一段時間的接觸過後,周離驚喜的發現:這他媽的還真是個人才。
托蕾亞的優點,就是她與周離一樣從來不在意自己的手段是否正義。她在意的,就是這手段好不好用,管不管用。之前周離認爲她與唐吉诃德一樣高傲,不屑于使用那些卑劣的手段。實際上,唐吉诃德不用确實是不屑于用,但托蕾亞,她隻是不會。
下毒、暗殺、群毆戰術、揚沙子、撒石灰…周離沒有任何的藏私行爲,他把一切制敵手段交給了托蕾亞,她也不負衆望全部精通。甚至到了最後,周離都不得不拿出自己的壓箱底絕技想要交給托蕾亞,但她還是婉言拒絕了。
畢竟在拖把上沾屎這種戰法對她而言還是太超前了。
當周離開始教導唐吉诃德和托蕾亞使用“馬格南.44口徑靈活居合”的時候,托蕾亞第一時間舉手表達了自己對這項技能很感興趣。而周離也不藏私,把他近些日子以來學習的所有馬格南居合不留餘力地交給了托蕾亞。
就在唐吉诃德一臉愁苦地研究着完全弄不懂的槍械時,托蕾亞已經開始練習如何将槍械巧妙的融入到自己的戰鬥風格之中。什麽時候掏槍,什麽時候開槍,甚至槍的塗裝是什麽顔色她都有研究。很快,托蕾亞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居合戰法。
槍,乃武器之王。
手槍,也同樣如此。
長槍講究的就是一個長攻擊距離下的拉扯與突刺,而手槍也同樣講究攻擊距離。托蕾亞的想法是,既然每個人都會對長槍的攻擊距離有所警惕,那麽他們絕對想不到,自己還有一把攻擊距離更長的手槍。
居合一式·錦裏藏花!
在心中默默念出周離起的招式名後,隐藏在腰肢間的手槍爆發出蔚藍色的磁光,一道電磁激流瞬間從槍口中刺向猝不及防的唐吉诃德。就在激流即将擊穿唐吉诃德的肩膀時,她原本慌亂的表情突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勝券在握的笑容。
你我對練如此之久,我能不防着你這一招?
“呵!”
英氣的震呵聲響起,唐吉诃德眼中浮現出璀璨的金色光暈。原本慌亂中偏離的盾牌突然一斜,即時法陣瞬間激活,唐吉诃德塔盾的側邊處,一條白色的金屬突然綻放出無比刺眼的光芒,直接将托蕾亞籠罩在其中。而那道電磁光也被塔盾的金屬吸收,反射刺向托蕾亞的兇你港口。
食我正義閃盾啦!
被光芒緻盲的一瞬間,托蕾亞毫不猶豫地轉換了自己的職業,她光潔的小臂上浮現出了土色的鱗片,下一秒,托蕾亞仿佛魚入水中一般融進了沙土之中,躲避了這一次的攻擊。
土元素法師嗎?
唐吉诃德整頓好身形,舉起塔盾,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她的耳朵微微豎起,同時騎士帶來的力量蔓延在腳下,警惕着來自地底的攻擊。
不對!
突然,唐吉诃德心中警鈴大作。沒有任何的猶豫,她突然将手中塔盾砸落在地面上,一腳踹出去,像是沖浪一般将塔盾踩在了腳下。就在她做完這些動作的瞬息之間,一陣刺耳的轟鳴聲從地底響起,一股熱浪直接将唐吉诃德帶着塔盾一起掀翻出去。
改變職業爲土元素法師,鑽入地下,埋好魔能地雷嗎…
狼狽地站起身,唐吉诃德緊緊地攥着手中的長劍。她将塔盾砸入地面之中,空出的手緩緩地摸向腰後。
在左邊!
細微的窸窣聲從左邊響起,沒有任何的猶豫,唐吉诃德将腰間的手雷從戰術腰帶上拉下,直接扔在了自己的左邊。同時她一個側身,将塔盾立在自己的左側,伴随着宛如雷鳴般的轟隆聲響,唐吉诃德被巨大的沖力連人帶盾差點沖倒。
濃煙散去,唐吉诃德有些緊張的看向場地中心。雖然有周離交給她們的虛空符咒做保險,但她剛才扔的手雷數量有些多,她害怕傷到托蕾亞。
“诃德女士,你輸了。”
略帶溫熱氣息的聲音從耳旁響起,唐吉诃德身體一僵,腰後的槍口提醒她,自己已經被托蕾亞徹底制服了。她臉上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放下塔盾與長劍,坦然地說道:
“我輸了。”
她轉過身,視線停留在一襲短衣的托蕾亞身上。托蕾亞沒有任何勝利者的驕傲,隻是對着唐吉诃德行了一禮,淡然地說道:“您很強,我作弊了。”
托蕾亞伸出手,一隻藍色的史萊姆緩緩地從她衣袖中鑽了出來,伸出小小的觸手和唐吉诃德打了個招呼。瞬間,唐吉诃德就明白了剛才自己聽到的窸窣聲,是史萊姆在沙地之中鑽動的聲音。因爲體質的特殊,史萊姆不會被爆炸摧毀,所以托蕾亞用它當做誘餌,引誘自己攻擊左側。
按照正常的決鬥規則,這種完全就是請外援,純屬作弊手段。然而唐吉诃德卻并沒有任何的憤怒與指責,她搖了搖頭,坦然道:“不,這一場就是你赢了。周離先生說過,你與我的每一次練習都并非決鬥,都是無差别的攻擊。畢竟,戰場上可沒有公平一說。”
“我們現在的總戰績是五十二比五十二,還是平手的。”
托蕾亞俯下身,面無表情地揉了揉史萊姆的腦袋,随後對一旁的唐吉诃德說道:“期待下次的練習。”
“我也是。”
唐吉诃德帶着淡淡的笑意,收起了塔盾與長劍。唐吉诃德從來都不會給自己找借口,也會用百分百的力量去努力提升自己。因此,唐吉诃德雖然在學習槍械上的天賦不如托蕾亞,但她對爆炸物的掌控能力卻遠超托蕾亞,被周離贊譽有成爲大炸比的潛質。
“怎麽樣?”
遠處的看台上,周離看向一旁的馬格南三世,帶着笑意問道:“你看出來什麽了?”
“她沒有變。”
毫不在意椅子上的灰塵會沾染身上的華麗長袍,馬格南三世坐在長椅上,看着下方交流着戰鬥經驗的托蕾亞,眼中閃過一絲柔和,“你知道嗎,我一直很欣賞她的。”
“我相信,就算神明沒有賦予她力量,托蕾亞也遲早有一天會成爲閃耀着光芒的人。她的學習能力、天賦、性格都是我平生未見的優秀。外界都說她有幸遇到了我,可誰又知道,我隻認爲是我有幸遇見了她呢。”
是啊…
少見的,周離沒有任何的反駁,隻是靜靜的看着台下二人。馬格南三世說的不錯,就算神明沒有賦予她堪稱挂逼的正義力量,她也會成爲閃耀着璀璨光輝的人——指屠了一個國家的魔王,身上全是邪惡的血光。
“老頭,我問你。”
周離開口,他沒有轉過頭,隻是側對着馬格南三世,開口問道:“如果我告訴你,托蕾亞是毀滅這個世界的預兆,你會怎麽做?”
“如果你在最開始,在她來到我身邊之前表明自己的身份,同時告訴托蕾亞是人類的敵人,那麽我會毫不猶豫地殺死她。”
馬格南三世轉動着手指上的戒指,眯着眼,沉聲說道:“我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有關災厄的人,也不會讓任何災厄的苗頭興起。哪怕隻是可能,我也不會放過。”
“爲什麽現在不呢?”
面對周離的詢問,馬格南三世平淡的笑了一聲,随後反問道:“那伱現在還會說她是人類的敵人嗎?”
“托蕾亞是一張純粹的白紙。”
靠在椅背上,漸落的斜陽将溫和的光芒灑在競技場之中。老人微眯着雙眼,不再如皇宮之中的端莊,有些随意的坐在了普通的椅子上。他感覺,這比自己皇宮裏那價值萬金的皇座要舒服很多。
“她的存粹就像上天贈予人類的禮物一樣。你塗抹上了什麽顔色,她就會将那顔色完完整整的交還給你。我相信,如果她在遇到我、你、艾露瑪小姐之前遇到了惡魔,她就是這個世界上最邪惡的魔鬼。”
“如果托蕾亞第一次見到的是貴族,那麽她就會成爲同樣無恥的社會蛀蟲。如果是園丁,她就會成爲最完美的園丁。如果她第一次遇見的是浪客,那麽馬格南的圖書館中注定會多一本傳奇故事。幸好,他遇到的是我們。”
這一次,馬格南三世少見的将周離歸攏在了自己的陣營裏。他指了指周離,又指了指自己,帶着從未流露過的驕傲與自豪,“我的智慧,你的強大,艾露瑪小姐的善良。她得到了這些顔色,所以,她注定成爲我心中的勇者。”
“那我不算你心中的勇者嗎?”
少見的,周離沒有反駁馬格南三世的話語,他隻是坐在椅子上,開玩笑似的說道:“我可是拯救了木奇,拯救了英南的英雄,這都算不上勇者嗎?”
“不算。”
馬格南三世搖了搖頭,他擡起頭,看向已經不再刺眼的太陽,平靜而又遺憾地說道:“你不愛這個世界。”
“哦?”
周離挑了下眉,頗感興趣的問道:“我如果不愛這個世界,那我爲什麽要拯救他?”
“勇者,你真的愛這個世界嗎?”
馬格南三世轉過頭,帶着夕陽的餘溫,他的聲音帶着冰冷,“你從一開始,就不喜歡這個世界,不是嗎?”
“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把你拉進這個充滿戰亂、鮮血和詭谲的世界中,祂們振振有詞的将拯救世界的重任壓在你的肩膀上,強迫你去拯救一個與你完全無關的世界。”
“你拯救的不是木奇,也不是英南。你拯救的是人類,是那些在戰争與殺戮中發出痛苦的嗚咽,流下渾濁眼淚的人類。你隻是無法接受那些平民的死亡,無法接受祂們高高在上的殺戮。但是,你不愛這個世界。”
馬格南三世的眼中凝重而又深邃,他看着周離,像是看着一個恐怖的怪人一樣,淡淡的恐懼浮現在了他的瞳孔之中。
“在我八歲那年,我父親把我最喜歡的玩伴殺死了,理由是他會阻礙我的學習。你知道嗎?那一瞬間,我對我的父親,乃至整個馬格南都是憎恨的。因爲那堪稱原始愚昧的習俗,就要把一個活生生的人,以一個與他毫無相關的理由将他殺死。”
馬格南三世長歎一口氣,哪怕這件事已經過去了數十年之久,卻依舊在他心底揮之不去。
“僅僅是一個玩伴,就讓學習了帝王心術的我記恨了數十年之久,直到後來我進行了律法改革,将這些殘忍愚昧的法律全部銷毀,我心中的仇恨才轉化爲對這個國家的愛。我是如此的,你呢?”
“我無法與你感同身受,因爲你遭遇的,比我更加痛苦。我僅僅是将我代入到你的角色,我就有一種極度憤怒的火焰燃燒在胸口,對神明的仇恨甚至會沖昏我的頭腦。勇者大人,你,難道不恨這個世界嗎?”
夕陽逐漸落入地平線之中,周離的臉被黑暗籠罩,看不清神色。沒有人知道他的心情,也沒有人知道他的欲望。馬格南三世隻是靜靜的看着這尊讓他恐懼的“怪物”,一言不發。
“周離周離!吃飯啦!吃飯啦!!!!!我給你做了前幾天你要吃的芝士千葉菜,涼了不好吃了!!!”
突然,少女的呼喚從競技場的門口響起。周離站起身,他站在逐漸升起的月光之下,背對着馬格南三世,長舒一口氣,聳了聳肩,極其自然地說道:
“我在給這個世界一個機會。”
“什麽機會?”
馬格南三世皺了一下眉,臉上浮現出不解的神情。
周離向着競技場的大門處揮了揮手,回應了艾露瑪的召喚。他插着兜,走下樓梯,留下了一句話。
“一個讓我愛上這個世界,并心甘情願地拯救他的機會。”